一地雞毛的日子讓我很累很累

　口述 李苓 36歲 鐘點工

　　與李苓是通過電話交流的，她的聲音，疲憊而無助。她在電話那頭說，你們登的好些個女人的故事，我看都是無病呻吟。她們會有我這麼苦，這麼沒有希望嗎？

　　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經歷過生活的磨難，小小的泛泛的安慰對於她顯然是沒有用的。

　　關鍵句

　　1、過年，我給老家寄點錢，讓丈夫看到了，他就會說：「你看，你有今天別忘了是誰給你的。」

　　2、我忙了幾天，沒有人來問我一聲累不累，餓不餓。客人散后，杯盤狼藉。丈夫也喝得醉醺醺的，根本不會來問我一聲。

　　3、我現在常對自己說的話就是：「不能生病，不能有任何意外，如果我有什麼事情，女兒怎麼辦，婆婆怎麼辦，我老家那邊怎麼辦？」

　　我最羨慕的女人是阿信

　　我不怕吃苦，我最怕的是吃了苦依舊看不到希望。

　　我覺得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種豆得豆，種瓜得瓜。然而，我卻發現，我努力播種之後，很可能什麼也收不到。

　　最近，外地一家衛視又在重播日本電視連續劇《阿信》了。小時候在老家，我看過這部電視劇，當時是陪我的老祖母看的，懵懵懂懂，只覺得挺好看。

　　這一次，我看得淚流滿面。是的，我好久沒心情沒時間流淚了。這一次，算是舒舒服服地哭了一場。

　　電視劇播放的時間是深夜，是我終於可以清凈的時刻。如果這要算是享受的話，深夜裡一個人無人打擾地哭一場就是我的享受。

　　我覺得，我就是阿信，我完全吃得起她吃的那種苦。只是我沒有她那麼幸運，她在年輕的時候有過愛情，後來還有一個願意與她同甘共苦的丈夫，孩子們也是有出息的。

　　而我呢，我的生活中沒有陽光，我這個人的生活好像就是為了活著而活著。沒有希望地活著，或者也同死了沒什麼兩樣。我覺得，我是吃得起苦的。真的，我也願意吃苦，但是吃了苦之後，還是無盡的沒有希望的日子，我該怎麼辦呢？

　　本來我覺得女兒或許可以是我未來的希望。可是，看來我的希望又要落空了。

　　女兒取了我和丈夫長相上的缺點，實在不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客觀一點說，女兒從容貌上來看是沒有什麼前景的。她的性格倒還活潑，不過似乎也沒有用在正道上，她總是一個人樂呵呵地玩，好像也沒什麼好朋友。

　　更要命的是，她一點也不喜歡念書。原來我覺得我受的苦就是為了讓女兒做大城市的人，讓她有前途，讓她的人生過得比我好。但女兒這次期中考試全班最末一名！她的老師打電話給我丈夫，他卻回答人家：「老師，讀書的事情我不管的，你同她媽媽說。」

　　接到那個電話之後，我覺得自己簡直是萬念俱灰。我完全失去了希望，我不知道這樣辛苦的日子到底是為什麼。

　　丈夫，那個下了崗之後一年裡換了5份工作、用「搓麻將」和「鬥地主」來打發日子的丈夫居然還可以對我說：「女兒像你，笨呀！想當年我讀書的時候雖然考不到前十名，也沒有考過最後一名嘛。」

　　這個人，永遠只會雪上加霜，雖然我已經習慣了他關鍵時刻的冷漠，危難時分的冷嘲熱諷，心裡卻還是覺得傷心和無望。我不知道，應該是怪命運不好呢，還是怪我自己不爭氣。

　　結婚不過是在城裡想有個家

　　有時候，我真覺得命運對我太不公平。

　　我並不比我們這條弄堂里的那些女人差，可為什麼要過得這麼苦？憑什麼她們不見得比我漂亮，比我勤勞，卻可以撒嬌發嗲偷懶，而我埋頭幹活卻得不到認可和關心？她們整天穿得漂漂亮亮地出去玩，孩子照樣考上大學，我一有空就讓女兒做做功課，看看書，她卻老是考得這麼差。人家什麼也不幹，老公也照樣擔當起養家的責任。我呢，養家的是我，干最多家務的是我，臨了卻聽不到一句問候與關心的話。

　　嫁給他的時候，我才23歲，別人誇獎「新媳婦真漂亮」，我卻聽到婆婆在說：「哎呀，是個鄉下人呀。」

　　是的，我惟一的缺陷是「鄉下人」。因為「鄉下人」的身份，因為我對這個城市還抱有希望，因為我想做城市裡的一分子，所以，我沒有戀愛的奢望。

婚姻，不過是為了我在這個城市裡有一個家。

　　丈夫相貌端正，比我大了十來歲，因為經濟條件差，沒有房子，也是城市裡的「老大難」，我們其實誰都沒有資格嫌棄誰。可是，他們家的人卻經常以「恩人」自居，彷彿他們是我的救世主。過年，我給老家寄點錢，讓丈夫看到了，他就會說：「你看，你有今天別忘了是誰給你的。」

　　我們住的是老式的弄堂房子，我與丈夫和公婆合住在一間30平方米的屋子裡，我們住外間，他們住裡間。婆婆不算難弄，但很懂得自我保護，我再忙再累也不會來幫我搭一把手。女兒出生的時候，她還在上班。

　　我做了好幾份工，特別希望婆婆幫一把，但婆婆嫌棄我沒有給他們家添孫子，她借口說自己老了，帶不動了。她退休后情願出去打牌、跳扇子舞，也不會幫我們帶孩子。動不動還說什麼：「要是個男孩子，我就全包了。可惜是個女的。」

　　我不懂，女兒有什麼不好？城裡又不是農村，要靠體力吃飯，城裡不是早就男女平等了嗎？

　　我只能把女兒帶回老家，讓我母親帶了好幾年。

　　我的所有付出無人憐惜

　　女兒長大了可以上學了，又回到上海。因為在老家待了幾年，她同這裡的環境和孩子有點格格不入。

　　我希望她是天生的「城裡人」，可惜，女兒在與她那些穿得齊整，看起來一臉陽光的小朋友們比起來，仍然是「鄉下人」。

　　女兒任性、不聽話，在老家野慣了，一點也不喜歡這條壓抑的弄堂。女兒膽子也很大，居然經常逃課一個人出去遊盪。她的學習成績和性格離我的理想相距很遠，成為我最大的一樁心事。

　　婆婆在公公去世之後，身體狀況一落千丈。當年我是怪她只顧自己享受，不來幫我一把，如今我卻是巴不得回到當年她能自得其樂的日子。她有點老年痴獃了，不過七十多歲，生活已經大半不能自理了。有時候就像一個孩子，任性、蠻橫、喜怒無常，經常會大小便失禁。

　　她曾經對我很無情，但我總不能不管她的，照顧她成了我當然的責任。春節的時候，婆婆像一個孩子似地盼望著一年裡最重要的節日，別人都忙著採購半成品。婆婆卻討厭這樣的過年法，她看不慣現代人的懶惰，嫌買來的東西不實惠不好吃，不做八寶飯不揉豬油餡不炒瓜子不磨糯米粉，還像過年嗎？

　　小年夜，她一定要親自指導我做八寶飯和揉豬油餡。我不忍心拂老人的興緻，就攬來了這份多餘的活。她在旁邊監工，得到了極大的滿足，而我累得半死，還給老公罵「多事」。

　　年初一，老太太穿得整整齊齊地等待其他幾個子女攜帶兒孫來拜大年。我又是當然的大廚，難得的休息天，我蒸呀煮呀炒呀，終於弄到四世同堂的大家族人人滿意。喜氣洋洋，熱熱鬧鬧的飯桌前，大家觥籌交錯。我呢，我忙了幾天，沒有人來問我一聲累不累，餓不餓。客人散后，杯盤狼藉。丈夫也喝得醉醺醺的，根本不會來問我一聲。

　　如此辛苦的人生會有我的前景嗎

　　這幾年，丈夫下崗了，一直沒有找到他理想的工作。女兒讀書的開銷也越來越大，我白天做幾份鐘點工，晚上就到一家快餐店幫忙。晚上8點上班，半夜一點半下班。半夜回家一般是沒有公交車了，我要在空寂的馬路上騎車跨越小半個城市才能到家。半夜騎車的路上，好幾次遇到險情。

　　有一次，我被一輛駛過身邊的小車擦了一下，自行車的龍頭一歪，我摔下來了。爬起來之後，發現自己沒事，自行車也沒事，連車主名字都沒問便急急趕回家。因為擔心婆婆要喝水又可能已經尿了床，不換床單的話，她會感冒。如果感冒生病的話，我的任務又會加重了。

　　還有一次，我騎車路過一間平房。屋裡的人忽然推開窗，我差一點被那扇突如其來的窗戶碰倒。回到家，還覺得驚魂未定，但家裡老人又要讓我倒茶喝。丈夫還沒回家，女兒在沙發上睡著了。房間里亂七八糟的，我連定神的時間都沒有。

　　有時候真想大哭一場，可是，我發現自己就是心裡堵著慌，可淚水卻流不出來。我現在常對自己說的話就是：「不能生病，不能有任何意外，如果我有什麼事情，女兒怎麼辦，婆婆怎麼辦，我老家那邊怎麼辦？」

　　前幾天，快餐店裡的一個女同事生日，讓我陪她一起去拍一套藝術照。看到她在鏡頭前輪番換上旗袍、和服和禮服，那些衣服都是電視劇里的女人們穿的漂亮衣裳。我忍不住也上去試了一試。我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就像看到了另一個我，那是想象中的我！

　　同事說我穿上那些衣服很漂亮，一定要我也拍一套。可是，我不捨得。那套照片就是我在快餐店干一個月的工資啊。

　　回到家裡，我前所未有地憐惜起自己來了。是的，這麼多年來，我沒有用過化妝品。惟一的一支唇膏還是小姑送的。我想起來，我已經多年沒有買過新衣服了。我的衣服都是人家送的，人家給什麼我穿什麼。無論我穿什麼，好像也沒有人批評或者稱讚。這麼多年來，我的活動領域一直是在勞作，在收拾房間，在廚房做飯，在路上來回奔波，連抱怨發脾氣的時候也不大有。南京路步行街，也只是在過年時候帶女兒才去過一次。因為我沒有那樣的時間。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活著，對了，我是為了其他的人活著。但婆婆已經是個糊裡糊塗的老人了。婆家的人泛泛地讚揚我一句「人好」，只是為了減輕自己的負擔；丈夫完全是個混混，已經好幾個月不肯交家用了，永遠是在「找工作」。至於女兒，除了愛玩，我也看不出她有什麼其他的才能。

　　我這樣地辛苦下去會有前途嗎？我的前途在哪裡啊？

真是苦命的人啊。

為啥生活這麼多苦?

對生活抱有太大期望，必累。

好苦命的女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