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大西洋日出，別樣滋味在心頭

我一寫下這個題目就感到有些彆扭、不自然，原來問題出在這個「西」字上，我們說慣了「旭日東升」，也聽熟了「東海日出」，這大西洋日出頗有「太陽從西邊出來」之嫌。其實，「大西洋」是相對於歐洲大陸的地理位置翻譯而成，從歐洲眺望大西洋是看不到日出的。而相對於美洲大陸而言，大西洋就在它的東邊，「日出東方」仍然是顛覆不破的真理。

趕在暑期海邊旅遊高峰之前，我們一家驅車來到美國大西洋邊的一著名海灘，海水還太涼，還不是嘻水逐浪的時節，所以，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在風景區內吃喝玩樂、看海拾貝、觀日出。

觀日出，要求視野開闊、眼中無障礙，要一眼望盡地球的曲面、看到天邊。所以，日出要或從海上看，或從山上看。在都市裡是看不到日出的，能看到太陽的時候，多半已經烈日當頭了。

上次看日出是在國內的黃山，已經過去很多年了。那時，跟愛人情綻初開，漫山看到的都是浪漫，她要小鳥依人，我要展翼護稚；她要雲中奔跑，我要逐風相隨，那時的心情跟秀麗的黃山相映成趣，彷彿是七仙女下凡后，攜夫回娘家，在雲霧繚繞的宮廷里出入、在若隱若現的小徑間散步。神秘而燦爛的熱戀階段。
   
我們一路興緻勃勃，第二天的傍晚就到了黃山看日出的好地方――黃山天文台，當晚，我們就住在天文台的招待所里，約好，明日早起看日出。天上還是凡星、月亮也還掛在那裡的時候，我們就起了床，拿著手電筒，手牽手向看日出的山頭摸索過去了。那天不是月滿的日子，夜不明亮，但也不是伸出不見五指。往遠看，有山巒疊障的影子，有些影子還在移動，想必那就是一朵朵的雲了。清晨的雲霧，一團一團的，趁著不高的地表溫度，掠地飄浮，有些雲還會向我們游過來，把我們一個一個地罩住了，片刻，又一個一個地讓我們從雲里鑽出來。有些小團的雲霧撩向我們，讓我們露出半截身子，我們手牽手，忽把手伸進雲里，忽把手舉出雲端，雲中弄潮，好不歡喜。黎明將至的黃山，時有涼風吹來，正好成就我們相擁依偎的情意，吻愛人一口，再用頭額在對方的頭額上頂一頂，再把你我的面頰貼在一起，天上相戀，好不浪漫。我們就這樣，互相依偎著聽蟋蟀為我們唱著情歌，等待東方泛白。

山顛看日出，地平線在腳下，頭要略微俯視。東方的天空，隨著繁星漸沒，原本黑亮黑亮的天空開始變得灰濛濛的，有了黑白的梯度色彩，那一方雲也有了輪廓，再漸漸地，那雲開始有了彩色。再片刻，雲的顏色變得更豐富了，就像在電腦上把一幅精美圖畫從黑白拉到彩色一樣奇妙。天邊的雲不是一團一團的，都被地平線拉成一條一條的，雲的下端是金黃的，中間是紅色的，上方則是深紫色的，一眼望去，燦爛多姿、徇麗多彩。東方越來越亮了，身邊的雲霧也都散去了，都集中到腳下的山溝里，東方要破曉了。

「來，我們來倒記時，」我對愛人說，「10，9，8，……，1，出來」，剎那間，幾道霞光射向天空，火紅的太陽果然就露出雲端了，紅紅的，帶著金光，珊珊地出來了，那半圓的太陽就像靦腆地脹紅的臉，把愛心符充滿得看不到了缺口，又像富貴高雅的宮燈高高掛到了天邊，放射出瑞彩千條，那裡的雲彩變得七色交織、五彩繽紛，更是雲包裹日、亂雲飄飛，燦如虹霞幻世，與眼前連綿萬頃、白浪翻滾的雲海遙相呼應，輝煌爛漫，瑰麗多情。愛人說：「你真了不起，太陽都被你喚出來了。」 深情地望著我，一臉的崇拜。站在高山看日出，俯視寰宇，一覽叢山小，我擁著愛人，就像擁有了世界，無比自豪、無比自信、無比幸福，浪漫秀麗的黃山日出，就是為了你我而出，就是為了你我而升。




觀黃山日出的很多年後，我們帶著當年的結晶們來到大西洋邊，再睹日出的風光。這時的我已經跨過了青蔥嫩草的浪漫年華，正在異國他鄉為生活而朝夕顛簸。驀然回首，經歷了太多的人世滄桑、世事坎坷，嘆惋韶華易失、感慨人生艱辛，與當年朝氣蓬勃、熱血沸騰的初生牛犢相比，生命的色彩不再眩目光耀，更多的或許是經歷風霜的浸泡后那種中年壯志未酬的沉積和疲憊。

我們下在一家臨海的酒店，有十幾層樓，好幾幢樓連成一片，雄居在大西洋岸邊。我們房間的陽台正好面對大西洋，這時的大西洋岸邊就像一個大型水上娛樂場，水裡有載著遊客看風景的小型遊船、還有拖拉降落傘的快艇；天上有展示廣告橫幅的小飛機、還有悠閑自在的海鷗；岸邊有挽手漫步的情侶、還有拾貝玩沙的孩童。遠處正好有一群海豚在嘻水，時而弓背游戈、時而騰越躍起，把我們一家的興緻推向高潮。據說，當地的居民和工作的人把這些海豚都取了名字，根據他們的特徵，他們可以說出這些是哪一家的海豚。溫順時的大海就是那柔情的水。

次日清晨，帶著孩子們來到海灘看日出。觀海上日出，要翹首眺望，只有這樣才能體會大海的博大和日升的壯烈，更顯得震撼的力量和不凡的氣度。那天天氣不太晴朗還有些陰沉，海灘靜悄悄的，延綿數里的沙灘一片空空蕩蕩，前面的大海，無邊無際，遼闊而深遠，波光粼粼的深藍海面消失在與天相接地球盡頭，在那裡，天海渾然一體，分不清哪裡是騰雲，哪裡是涌浪。這時的天空彷彿被墨水潑過的，那墨跡一直從天邊跨過我的頭頂。天之高、地之大、海之闊，在這浩宏的天地間，佇立著的是我渺小的身影，這是天空飄來的塵埃、波濤捲起的浪花，隨時會被風吹落而至，又隨時會被海席捲而去。回頭再看剛才還有虎踞龍盤之勢的酒店，拌著暗淡的幾盞燈光在這風起雲湧中顯得慘淡無力。前面是波瀾壯闊的大西洋，身後是不知道該不該稱作「家」的居所，讓我覺得格外孤獨和無足輕重。我要孩子們和我手牽手地連在一起，讓心靈溫暖些、讓心底踏實些。我們靜聽著海浪拍擊不遠處的一塊突出的礁石的聲音，等待著黎明的來臨。

我們的運氣實在不太好，天邊的雲層很厚，黑壓壓的一片，沒有捕獲到太陽躍出海面的瞬間，但我們分明看到了太陽映紅的東方天空，感到了太陽那無窮無盡的力量。太陽先是替厚厚的烏雲鑲上一圈圈奪目的金環，宣告曙光的來臨，讓我們體會到烏雲後面的燦爛。接著，太陽從雲逢中射出幾束萬丈光芒，耀眼地照在濤濤粼粼的海面上，閃閃爍爍，水蕩漾日。射出來的光束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強，這些光束終於連成一個巨大的光彩奪目的亮球，宛如一溪剛出爐的鋼水，驚人心魄、氣勢磅礴，讓人感到熱流撲面、心潮澎湃，中間是蛋黃色的，周圍是紅色的，連前面的厚雲也漸漸染紅了起來。我沒有看到冉冉升起的過程，但明明見證了太陽一躍而起的景觀，彷彿是掙脫后的千鈞之力，氣吞山河、勢不可擋。經過博大無垠的大海的洗禮，又經過層層迭迭烏雲的考驗，此時掛在天上的旭日就像一團熊熊烈火在燃燒，蕭灑激昂、巍然壯觀，世上恐怕沒有比這更蕩氣迴腸、亢奮壯烈的了。

噴射出萬道霞光的太陽映輝了大西洋的萬頃碧波，給山河穿上錦繡，給大地披上絨裝，不能不感嘆大自然的博大精深，並因此賦予了生命的或徇麗多姿、或可歌可泣。

第二天的早上是個大晴天，是看日出的好日子，我站在高高的酒店的陽台上，重溫當年在黃山居高臨下看日出的情景。但突然發現，站在那裡就像站在閣樓里那樣空虛、完全沒有了腳踏實地的坦然。我跑進房間，把還在酬睡的女兒抱起來，「孩子，走，看大西洋的日出去，看這遼闊的大海，看這遼闊的天空，看這遼闊的世界，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但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就是那晨曦中的太陽。」

我彷彿在找回那踏實境界的同時也在找回自信。世界，永遠都極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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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日出，幸福的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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