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淚盈眶 我怎樣才能對得起我的女兒？

2005年6月17日晚7點，我正在召開新東方總裁辦公會，我愛人從揚州新東方打來電話，說女兒上吐下瀉，肚子疼得滿地打滾。憑直覺我就知道問題很嚴重，因為孩子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病過。新東方的老總們聽說后立刻勸我坐飛機趕往揚州。我還在猶豫，因為會議由我主持，但大家已經七手八腳把我推到門外，說缺了我他們照樣能夠把會開完。我驅車趕到機場，希望趕上8：20飛到南京的飛機，結果差了幾分鐘，只買到了8：30到上海的機票，匆匆飛往上海，一路上只恨飛機飛得太慢。

　　飛機落地已經十點半，趕快打電話給愛人問孩子的病情。她告訴我孩子是腹膜炎。腹膜炎通常由其他更嚴重的病症引起，或者闌尾穿孔，或者胰腺炎等。但醫生還沒有查出來背後的病症是什麼。但不管是什麼病症，一定要立刻動手術，否則就有生命危險。我聽了以後渾身發冷，給我認識的全部醫生打了電話，問他們有沒有什麼好辦法，他們都說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動刀子。我想把孩子轉到上海治療，結果被告知時間已經不夠了。

　　汽車在高速公路上狂奔。晚間公路上到處都是大卡車，東倒西歪擠滿了車道，我們的車只能在汽車的縫隙里穿行，從沿江高速到江陰大橋到京滬高速再到寧通高速，經過三個小時的奔波，終於在深夜一點半趕到了揚州市第一人民醫院。醫生還在做手術前的準備，女兒還沒有被推進手術室，在病床上打著點滴。一見到我，孩子眼淚嘩嘩直流，眼中充滿了疾病帶來的痛苦。我趕緊抱著她說：「沒事，不要害怕，有爸爸在，什麼都不用怕。」而我自己卻感到像掉下了懸崖一般。醫生說還沒確診到底是什麼病，只能先打開肚子檢查再說。我在手術書上籤了字，女兒被推進了手術室。我真想在手術室陪著我女兒，但醫生不允許我進去。手術室的門在我面前重重地關上了。

　　我們坐在手術室外等待，心在嗓子眼裡打轉。半個多小時后護士出來告訴我們，病因找到了，是闌尾化膿，由於比較嚴重，手術時間需要長一點。凌晨4點，在兩個小時的手術后，孩子被推出了手術室，由於全身輕度麻醉，還處於昏迷狀態。看著孩子蒼白但已經變得平靜的臉，我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把孩子抬到病床上，給孩子接上氧氣掛上點滴，我坐在床邊，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意識到孩子對我的生命來說是如此重要。

　　我欠女兒太多。1995年她出生時，正是新東方開始蓬勃發展的時期，我很少有時間呆在家裡，每天都是她沒醒來我就出去，她睡著了我才回家。1998年她和媽媽一起到了國外，離我更遠了。儘管每年我都努力多去幾次國外，但幾乎每次都是一星期不到就回到國內。2003年新東方在揚州建立了以中小學教育為主的外國語學校，我立刻和我愛人商量，把她們接回國，讓孩子到新東方上學，這樣我可以事業家庭兩不誤。沒想到接回來后，我更是一頭扎進了新東方的事情，見到她們的時間比在國外還要少。我在家庭和事業之間掙扎，希望能夠保持兩者之間的平衡，但結果還是被新東方的事務劈頭蓋臉地淹沒。幸虧孩子很懂事，每次回家都和我很親熱，只要一聽說我要回家就常常興奮得睡不著覺。

　　曙光從醫院的窗戶里透進病房，我靜靜坐著，心裡充滿了內疚，等待著孩子從昏迷中醒來。我一定要讓她醒來的第一眼就見到我，然後告訴她，爸爸會一直陪在她身邊，直到她病好；告訴她爸爸以後會擠出很多時間和她在一起，再也不會把她和媽媽孤零零撂在一邊；告訴她新東方對爸爸很重要，但她對爸爸更重要。我會拿起她最喜歡的故事書，把一篇篇故事讀給她聽，跟她一起分享故事中的悲歡離合，回答她所有稀奇古怪的問題；然後我會放下書，和她一起傾聽窗外樹林中傳來的一聲聲鳥鳴，在鳥鳴聲中聽出生命的互相呼應。

　　早上八點鐘的陽光灑進了病房，女兒終於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看到我在旁邊，蒼白的小臉露出了讓我心疼的微笑。女兒問我她怎麼會在醫院，我告訴她，她肚子里有個壞蛋叫闌尾，醫生在她睡著時把壞蛋從肚子里拿走了。她問我是怎麼拿走的，我說醫生在她肚子上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壞蛋就被抓起來了。她就說要看看壞蛋是什麼樣的，我告訴她醫生已經把壞蛋切碎了，送到實驗室化驗去了。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了一眼窗外的陽光，拉著我的手又恬靜地睡著了。

　　我已經一天一夜沒有睡覺了。趁著女兒睡著，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揚州校園的家裡。推門走進書房，發現書桌上放著一張女兒尚未完成的卡片。走近一看，左邊畫了一隻眼睛，中間用剪刀剪了一個心的形狀，在空白處塗上了一圈圈紅色，右邊寫了一個大大的U字，三個圖案用英文解釋就是I LOVE YOU（我愛你）。在卡片的上方，女兒用粉紅色的筆歪歪斜斜地寫了一行英文字：Happy Father's Day（父親節快樂）。我一下子明白女兒是在為我製作卡片，突然想起來明天就是父親節，而我女兒正是在製作這張卡片時發病被送到醫院的。我呆立在房間里，凝視著這張卡片，眼裡充滿了淚水，渾身像被電擊了一樣，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謹以此文獻給天下所有的父母！

　　[作者：俞敏洪　來源：新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