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晴圓缺

蒼穹之下，陰晴圓缺。

一位老婦，陰天為曬鹽為業的大兒子揪心，晴天為賣傘謀生的二兒子犯愁，終日惶惶，愁眉苦臉。有人勸她：陰天你該為賣傘的兒子高興，晴天你應為曬鹽的兒子樂呵。老太太聽了勸告，從此開心了。家裡有一份圓滿，她也就不再計較那份缺失。

我年輕時，在歐洲的英國留學兩年；中年時，在中東的埃及工作四年。萍蹤兩處，陰晴倍睹，圓缺俱嘗。

英倫三島，著實漂亮，幾乎沒有裸露的地面，是塊空地就長著鮮花綠草，一年四季春意盎然。境外人無不羨慕英倫的得天獨厚。樹木豐茂，花草鮮妍，實因英倫陰天多，雨水足，老天爺十天半月哭喪著臉，是常有的事。英國人出門，總愛拄著一把長柄傘，鐵傘頭「篤！篤！」地敲叩著地面，好象是在宣示著傲慢的紳士派頭，其實是在張揚著對雨的恐懼和擔憂。陰霾的天空，塑就了英國人慣有的面部表情，就像唐寧街外牆那般灰暗陰冷。你享受了一年四季鮮花綠草的圓滿和愉悅么，那你也得承受十天半月綿綿陰雨澆在你心頭的煩愁和缺失。

埃及是一個旱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國土是沙漠，赤地千里，寸草不生，缺雨！缺水！缺綠！那幾年，我總是盼著狂風捲來滾滾烏雲，瀉下瓢潑大雨，把土地上乾裂的缺口填滿，把開羅城街樹上厚厚的塵垢洗個乾乾淨凈。但是，終年還是難得一個陰天一場雨。可那日復一日的燦爛的陽光，也著實讓人留戀。每天早上，你可以看到又大又圓的紅日從東方升起；每天傍晚，你又看到又大又圓的紅日從西邊落下。到處是金燦燦的光澤，到處是明晃晃的爽朗。大街上躑躅著一撥又一撥的窮人，可他們那晴天麗日映照下的臉龐，總掛著開朗的微笑，彷佛不知什麼是貧苦和窮愁。埃及人缺了陰的滋潤，卻有了晴的圓滿。明媚的紅海海灘，長年吸引著從歐洲陰影里飛來的紳士淑女。中東的陽光，取之無禁，用之不竭。紳士淑女的肌膚晒黑了，埃及的外匯存底也壘厚了。沙姆沙伊赫海岸邊色彩斑斕的熱帶魚，與來自世界各地花花綠綠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潛泳者嬉戲追逐，給單調荒涼的西奈半島平添了奪目的艷麗風采。

這番域外的感受，我真的無法說，是陰好，還是晴好？

還是蘇東坡說的好：「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一生憂患，常倍他人」的蘇東坡，無論人生際遇是陰是晴，始終保持著瀟灑的氣度和曠達的情懷。宋朝有一個叫楊朴的人，朝廷召他去做官，他的妻子詼諧地送他一首詩：「且休落魄貪杯酒，更莫猖狂愛吟詩。今日捉將官里去，這回斷送老頭皮。」蘇軾在湖州因「烏台詩案」被官府捉拿時，他妻子哭哭啼啼地送他出門，蘇軾深情地望著妻子說：「子獨不能如楊處士妻作一詩送我乎？」

丈夫的豁達，使妻子情不自禁地破涕為笑。蘇子見親人由「陰」轉「晴」，心頭寬慰了許多，這才大步走出。他後來坐了四個月的牢，受盡屈辱和折磨，差點掉了腦袋，是皇太后替他求的情。他保住了性命，被貶到黃州，生活雖然清苦，可遠離了朝廷的政治旋渦。六合的懷抱撫慰著他滴血的心靈，清風明月凈化著污濁的官場投給他的塵垢，他盡情地感受著大化的清明澄澈，體味著生命的真諦。「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前赤壁賦》、《念奴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