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經濟撕碎的人生之美

艾萊        


一、晉陞，自尊心在床第之間潛然膨脹

「原口主任，展示台已經準備好了，您來檢查一下好嗎？」

一位剛剛從大專畢業的女店員用柔和中略帶緊張的口吻對原口圭吾說道。

「行啊！我馬上就去。你休息一下吧。」

開始被人稱叫主任的原口圭吾還有一點不好意思，那一瞬間，他自己也緊張起來。現在正和搬運人員商量事情，為了明天推出新的櫃檯，他不得不加班到深夜了。其實，進入公司以來，原口圭吾參加這種加班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了，但今天具有特別的意義。因為今天他升任為Q百貨商場X店的紳士服裝台主任。

日本人把公司內的第一次職務晉陞稱為「出世」，很有一點生命重新再來的意味。或者說，肉體的生命來源於父母；貼在職務標籤下的精神生命，來自於自己從業的場所。的確，在同一時期進入公司的職員中，原口圭吾是第一個「出世」成為公司中層幹部的人。這當然是他勤奮努力的結果。

「原口主任，那可是個帥哥！」

女店員們在商場角落嘰嘰喳喳的議論聲不時地傳來。

「你不用惦記著啦！原口主任的家裡有一位漂亮的妻子！」

原口圭吾的妻子綾子的確是一位俊逸美貌的女人。只要她出現在哪裡，哪裡就會有一種出水芙蓉般的美麗。一年多前，原口圭吾與妻子結婚。現在，他又在公司的職務上攀升一個新的台階。在他人眼裡，這是一種「順風滿帆」的幸福生活。

加班結束后，原口圭吾回到用房貸剛剛購買下的公寓，這時候已經是深夜3點多鐘了。綾子還坐在客廳的地板上，趴在桌上香甜地睡著。電視里依然播放著娛樂的鏡頭。顯然，綾子是在等待丈夫歸來時睡著的。

「起來！你倒是不錯的，老公在外面拚命工作，你在家裡呼呼睡大覺。」

綾子在丈夫刺耳的聲音中醒來，仍然有些困得睜不開眼睛。

「對不起，如果你肚子餓了，我給你做點什麼吃好嗎？」

嬌小的綾子一邊揉著眼睛一邊這樣說。與躊躇滿志而臉上閃爍光澤的原口圭吾有所不同，綾子是那種臉上總帶著一種憂鬱容貌的女子。平時，綾子說話也不是直來直去。雖然很漂亮，但總有一種讓人說不出來的氛圍環繞在四周。

「肚子一點也不餓。你在家一天了，是不是覺得非常無聊呀？」

原口圭吾脫掉西服，解開領帶。綾子急急忙忙把衣服、領帶結了過去，她可不願意招惹丈夫生氣。

「你不是老說咱們該要一個孩子了嗎？」

是的，年輕的櫃檯主任，家中漂亮的妻子，再加上剛剛購買的公寓。這時，所缺少的就是一個或者兩個可愛的孩子了。聽到這種暗示性的問話，綾子的臉上綻現出幸福的笑容。

「你不累嗎？」

一邊細聲柔氣地問著，綾子一邊為丈夫解開腰間的皮帶，輕輕地摩擦著拉下褲子前面的拉鏈。真的，讓人有點不可思議，原口圭吾的身體已經感到疲勞了，但性慾依然旺盛。在綾子的手中，原口圭吾的生命之根昂起頭來，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親吻妻子光潔的裸頸后，幽幽的香水味道為情慾的火焰助燃。

原口圭吾開始反過來給妻子解脫衣服。綾子猶如軟麵條一般伏在丈夫的懷裡，羞澀的紅暈把面龐染得美色倍增。原口圭吾把妻子抱到床上，用妻子的呻吟、興奮、快感，滿足了自己職務晉陞后的自尊心。

「我，我和你結婚，真得很幸福。」一邊是呢喃嬌語。

「我懂！」一邊是壯心豪語。

這種情熱的語言，帶來的只能是行動的熱情。


二、失業，帶來的不僅是自信心的毀滅

令人遺憾，這種幸福的時光並沒有能夠綿綿延延悠久不斷地持續。這是那天上班前發生的事情。

「哎，你，你，快來，快點來！快來呀！」

聽到這種慌慌張張的喊聲后，原口圭吾發現正在準備早餐的妻子眼睛直瞪瞪地看著電視。原口圭吾一邊系著襯衫袖口的紐扣，一邊也趕來看電視。屏幕上的女播音員在平靜地報道著原口圭吾工作的百貨商場破產倒閉的消息。

「……什麼？會不會搞錯了？」

原口圭吾自言自語地說著，但報道的消息是沒有錯的。這家規模龐大的百貨商場，是在日本泡沫經濟的巔峰時期由不動產商投資興建的，在全國都有分店，從業人員達到1萬數千人。伴隨著泡沫經濟的崩潰，這家百貨商場在華麗的外衣下負債纍纍，不得不華裝盡褪了。經營規模大幅縮小，擁有赤字的店鋪全部關閉，一連串的名字從女播音員嘴中說出，原口圭吾所在的店鋪就在其中。那裡的從業員全部解僱，他自然也不例外。

在日本，因為公司原因而不得不離開公司的人員，可以立即領取失業保險。用上3個月的時間，一般失業者都能夠重新找到工作。但是，剛剛進入「主任」檔次的原口圭吾還沉浸在晉陞后的心緒之中，失業半年以後，失業保險金也領取不到的時候，他也沒有找到新的工作崗位。

這樣，原口圭吾每天在家裡走來走去，除了對綾子發脾氣，就是唉聲嘆氣。在這種情況下，綾子一句還嘴的話都不說，每天依然非常規律地清掃房間、準備飯食。一天，綾子看看銀行的存款本，輕聲地說：「我要出去打工了。」

這句話點燃了原口圭吾胸中的怒火。他認為妻子的這句話，就是在暗示他：哪一個公司也不需要你這樣的人；你根本不可能重新找到工作。

「你覺得不能夠再信任我了吧？」

話音剛落，「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抽打在綾子的臉上。原口圭吾覺得出手太重了，剛想道歉，卻看見綾子用手捂著布滿紅色指印的臉龐上透射出一雙冷漠、憎恨的目光。原口圭吾第一次看見綾子這樣的目光。

「覺得有什麼不滿意，就從這裡滾出去！這是我買的公寓！」

綾子沒有說一句話，當天就草草地收拾了一個箱子，匆匆地離開了家門。


三、新路，重新選擇后的激情捨棄

一種香味在店內瀰漫飄揚。非常精巧可愛的各種雜貨排列在貨架上。綾子置身其中，一種從未有過的充實感在全身涌動。結婚後，原口圭吾就堅持「妻子就是在家等待丈夫歸來的人」的傳統觀點，一直不允許她出去工作。現在，綾子在這家進口貨品的商店中打工，首先感到了一種工作的快樂。

「原口，今天營業結束后，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身穿一襲挺括義大利西服的辰建孝明提出了這個建議。30多歲的辰建孝明是這家商店的老闆，看起來是一個與原口圭吾完全不同類型的瀟灑男人。

「真的？那我可就十分高興地讓你破費了。」

綾子的臉上綻現出和原口圭吾結婚以來從來沒有過的嬌滴可人的滿面笑容。

辰建孝明把綾子帶到一家高級日本餐館。

「原口女士能夠賞光到這裡來，這家餐館的營業額今天一定會直線上升的。你不要客氣，喜歡什麼就點什麼吧。」

「不，我不要這樣……」

兩杯酒下肚，辰建孝明的眼睛中開始流露出貪婪美色的目光。顯然，他是想和綾子形成一種特別的男女關係。這一點，綾子一看心裡就明白。雖然是一看就明白，綾子心裡並沒有產生厭惡感。

「飯後，我們再找一個地方聊聊。原口不是一個人過日子嘛，我今天送你回家。」

辰建孝明把體內奔涌的激情用紳士斯文的口吻講出來，但目光卻痴痴迷迷地在綾子豐滿的乳房上巡來巡去。他並不知道綾子已經有丈夫。

唉，還是結婚有點早了。雖然說他很快升到了櫃檯主任的位子，但現在他失業了，只會整天在家裡打轉轉，還對女人行使暴力，是天下最沒有出息的男人。……這樣的男人，不要也可以。眼前的辰建孝明，和藹可親，把丈夫分居的事情告訴給他吧……，不行，那樣我就會失去這個和青年實業家戀愛的機會。綾子默默地想著。

「如果辰見你不討厭我的話，我也願意和你交往。」

綾子把玻璃杯中的啤酒一口喝乾后，嫵媚地說出了這句話。

進入旅館的房間后，辰建孝明突然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了綾子。寬厚的胸脯，有力的大手，緊緊的擁抱，讓綾子變得軟弱無力。辰建孝明把綾子身體扭轉過來，開始親吻她。嘴唇與嘴唇相接吻的瞬間，綾子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一片空白往往是情慾放縱的過門。

辰建孝明顯得有些荒不擇路有些飢不擇食，他用顫抖的手把綾子的裙子輕輕地撩起來，一邊撫摸著她肥碩的臀部一邊溫柔地說：「我想了你好久了。綾子，我想要你。」

綾子的衣裙被一件一件解開。辰建孝明在親吻她的全身。一種快感在溢漾。夫妻之間的性生活，好像是一種習慣，好像是為了生兒育女的一種準備性作業。此刻，一種毫無負擔毫無牽掛毫無壓力的欲情在燃燒。

綾子把親吻回報給辰建孝明，柔情地說著：「我也想成為辰建的人。」

兩人在軟塌塌的雙人床上展開了激烈的充滿愛意的行動。

就在這時，綾子放在床頭的小包中傳出了小蟲扇動翅膀般的嗡嗡的聲音。這是手機設定后收到來信發出的震動之音。這是誰來的電話？綾子的心裡非常清楚。但是，此刻的綾子根本不想去接任何電話，何況那是一個已經被她蔑視的男人呢。綾子覺得自己剛剛踏上新的人生之路，她絕對不會讓這個電話來攪局，床榻上瘋狂扭動的腰肢說明了一切。

終於，這種嗡嗡的聲音停了下來。一種「有了快感你就喊」的呼喚噴射而出。


四、兇殺，生命之血滴滴浸染人生路

綾子離家出走後，原口圭吾才知道維持一個家並不容易。他開始為自己的粗魯、莽撞、野蠻而後悔。一個人居住在用30年償還期的房貸購買下的公寓里，那種孤單感是他人所不知的。還是和綾子和好吧。如果綾子回來的話，我會再一次努力的。

但是，給綾子的手機打了多次，她都不接電話。沒有辦法，原口圭吾只好給綾子的娘家打電話，欺騙岳母說自己已經找到了工作，想和綾子再好好談一次。岳母聽后非常高興，把綾子現在的住址告訴給原口圭吾。他立即開車找到綾子的住所，按了幾下門鈴后，沒有任何動靜。看看手錶，剛過6點，大概還沒有到下班的時間吧。

處在失業狀態中的原口圭吾，此刻是「時間的富翁」。他把車停在綾子的住所前，自己坐在車裡等待著。是我不好，我們再重新開始。在這種等待的時光里，原口圭吾自言自語地反覆地說著這些。

幾個小時后，原口圭吾的眼前出現了一輛高級轎車。看見推開車門走下來的女人，原口圭吾覺得心跳在成倍地加快。啊，是綾子！好長時間沒有看見她了，她變得更加漂亮了。一種苦辣酸甜的味道在胸中翻江倒海般地奔盪。這種原因不難解釋，在綾子下車后，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也走了下來。兩個人顯出不願分別的樣子，緊緊地擁抱，旁若無人地接吻。這個男人與他那一襲挺括的西服非常般配。在紳士服裝台工作過的原口圭吾，對此的審美力還是具有的。瞬間，原口圭吾有些泄氣，自己現在穿的是批發商店裡買來的便服，因為一直沒有工作，西服已很長時間沒有著身了。……一種「煎熬」的生活，讓原口圭吾無心刮凈鬍鬚，無心理發。他放倒駕駛座椅，讓自己平躺下，想把自己隱藏起來。此刻，他在為自己感到害羞、恥辱！

一陣輕輕叩打車窗的聲音把原口圭吾從胡思亂想中拽了回來，綾子正站在車外。不等原口圭吾說話，綾子打開車門坐到了助手席上。那個男人已經不知在什麼時候開車走了。

綾子的面容看起來有些緊張。綾子可能也想與我重新和好。與我分居的時候，她和其他男人亂搞，今天被我抓到了一個「現行」。算了，還是我不好，原諒她這一次吧。原口圭吾這樣想著。

「綾子……」

原口圭吾一下子拉住妻子的手。綾子也微笑地看著他。

「離婚吧，我們，不可能再生活在一起了。」

聽到綾子這番話的瞬間，原口圭吾覺得全身的血液逆流向大腦。如果你想拋棄我，你早點說呀。我在商場當主任的時候，周圍有很多女孩子。我可以說是想找誰就找誰。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你怎麼能夠和我離婚呢？想到這裡，原口圭吾緩緩地說：「不行，……我還不想和你分手。」

「別和我談什麼理由。我會把離婚書寄給你的，你蓋上印章再給我寄回來。」原來看起來非常老實，見到原口圭吾就有畏懼之色的綾子，說這句話時臉上流露的是坦然和冷漠，然後就要下車。

與其分手，還不如一起去死。因為這樣我們到死都是夫妻！原口圭吾腦海中閃現出這個念頭后，高喊一聲：「哎，等等。」

原口圭吾爬到後座位席下的工具箱中拿出了一把長長的改錐。一股凄涼的銀鉛的光澤在夜幕下轎車內閃爍。

「幹什麼？你要扎死我？你怎麼越來越混蛋了？」

綾子的話音還沒有落下，原口圭吾已經用改錐扎了過來。一下、兩下、三下……頭腦已經完全混亂的原口圭吾不知道自己向綾子的軀體上扎了多少下。最後，原口圭吾又舉起改錐扎向自己的喉嚨，卻沒有扎到致死的程度。他滿身是血，坐在助手席上的綾子更是血流滿身。

原口圭吾把車開到警察署投案自首。因為搶救及時，綾子的生命保住了。但是，她已經不可能與原口圭吾破鏡重圓，兩個人在警察署的看守所里達成離婚協議。

原口圭吾以殺人未遂罪被判處有期徒刑，要在高牆電網內度過數年的囹圄生涯。綾子和辰建孝明最終無緣成為眷屬，她開始又一次邁上新的人生之路……

泡沫經濟撕碎的人生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