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后」出深宮

　(2005-12-18)

　　● 林琬緋

　　漢高祖劉邦的皇后呂雉，匍匐高祖身邊靜伺半生，高祖病亡即謀略奪權，歷經惠帝少帝兩任庸君而「號令一出太后」，先後臨朝執政十六年。歷史將「呂后」與武則天、慈禧並列為中國史上三大女性統治者；然而，對她的評價，「心狠手辣」事迹的記錄似乎遠超其16年政績的著墨。

　　台灣副總統呂秀蓮，匍匐在總統陳水扁身邊五年，白白挨了子彈，在阿扁跛腳最甚、民進黨瀕臨崩潰之際，群雄圍剿間異軍突起，短短半個月內掀起驚濤駭浪、滿城風雨。

　　同為「呂后」，兩人到目前為止，相似程度怕也只限於同為匍匐在當權男人背後的「深宮怨婦」這段前半生經歷。漢朝呂后「心狠手辣」的謀略內斂，以台灣「呂后」大鳴大放、粗糙俗劣的手法，怕連皮毛都未及，當然也就更談不上16年臨朝執政打下的歷史江山。然而，台灣「呂后」近日來一連串不按牌理出牌的勁爆表現，卻嶄露出了直追漢朝「呂后」的霸氣和架勢。

　　戲碼不同、環境不變，台灣呂后相隔了超過兩千年，仍須仿效千年古人，在群雄間殺出血路。

呂后的怨

　　呂秀蓮內心深知，如果不是女人，五年前自己不會有機會坐上現在這個位子。

　　一個最沒有威脅性也最容易掌控的女性副手，這是呂副總統由始至終在阿扁總統眼中最大的功能和價值。

　　她的怨，在上任一個月後就見光。2000年4月，她說，「民選副總統可以兼行政院長，我只能做深宮怨婦；美國副總統可以兼參議院院長，我只能裝聾作啞。」

　　但陳水扁當時卻要求呂秀蓮拿出一點耐性，「副總統應該是沒有聲音的人」。

　　2000年6月，呂秀蓮說，「陳總統英明，找我當副手、扮黑臉。找蔡英文當陸委會主委、鐘琴當行政院發言人。從今以後，台灣女人美妙的聲音，從政治舞台發聲。」陳水扁卻說：「請大家給呂副總統一些調適時間，她是聰明人，不應該是阿扁的煩惱。」

　　五年「深宮怨婦」生涯，打從入主總統府第一天起就定調。她在阿扁左右，花瓶稱不上，實權摸不著，佔據政壇最高位，底下卻全然架空。民進黨出身的國民黨發言人鄭麗文形容呂秀蓮「因為權力是空的，所走的每一招都是險棋。」

　　呂秀蓮的怨，更因為她的好強自負而愈發深沉。既對自己的能力、智慧、經驗、資歷充滿信心，要她怎甘心屈就於一個在她眼中樣樣不如的陳水扁？研究美麗島歷史的文化工作者黃惠君說，扁呂同屬美麗島系，而呂的資歷輩分更高於扁，致使呂永遠有個難解的心結：「美麗島事件，受難的是呂這一代人，接收成果的卻是扁那一代人。」

　　2004年三一九，呂后和扁王同站在吉普車上，呂后挨了子彈，這恐怕才讓她真正痛下決心與扁切割。在司法結案的同一天，她在報章上疾呼，檢調單位公布的一切證據「沒有一點是我可以接受的」，而且「真相只有一個」。

　　呂秀蓮三番四次對槍擊案「嗆聲」，成了阿扁三一九擺脫不了的最大夢魘。李敖和陳文茜都看準呂秀蓮必會待最佳時機出手，使出三一九緊箍咒掐扁，謀奪2008角逐大位。

　　剛結束的台灣縣市長敗選、扁王受人民唾棄，給了呂后出宮的絕佳天機。然而五年的深怨沒有因出了宮而了結，迎面而來的又是13天的群雄圍剿。

　　首先，她在選后第一次中常會意外獲推選代理主席，除了「挺呂派」小貓三兩隻，絕大多數的意外得票在很大程度上拜黨內派系權力鬥爭所賜。當眾男人都想染指大位、卻又為派系聯盟交易而處心積慮的當兒，一個不小心，讓根本不放在眼裡的唯一女人，蹦了出位。

　　女人出位后，民進黨男人們的惶恐，也許連呂后自己也始料不及。阿扁「不堪其擾」公然變臉、黨內高層同聲討伐勸退；口口聲聲大談改革狠批中央的新潮流派，為了圍堵呂后之路忽然同扁系的正義連線結盟，轉而力挺扁的「忠臣」游錫搖

　　呂后從憤而「老娘不幹」，到欣然接受慰留，到最後表態「不參選」，她自己形容是「男人欺負女人」而聲淚俱下，雖然有欠大體，何嘗不也凸顯民進黨內男性沙文主義的既定文化？拋改革大旗、化敵為友，在所不惜？

呂后的艷

　　因研究美麗島事件而同呂秀蓮有頻密接觸的黃惠君形容，呂秀蓮有種悲情反彈的氣勢：「她的政治哲學的第一階段一定是受打壓，越是受到打壓，她就愈能積蓄能量，愈將她的智慧和光彩毫無保留地散發出來。」

　　呂后的艷，絕無法像林志玲那樣透過臉孔散發出來，她只有在服裝上下功夫，卻在過去十幾天發揮得淋漓盡致。

　　12月14日當天她的表現，讓台灣多名政治評論家津津樂道，堪稱台灣服裝政治學上經典。上午，她一身深沉的黑色套裝出席民間喪禮，當時扁蓮已變臉，呂后明確宣示辭去代理主席不接受慰留。黑色，一方面對喪家表示莊重哀傷，另一方面，自己受打壓的委屈、悲憤，躍然於形。

　　下午1時半，相隔不過三四小時，她在民進黨中常會召開前一分鐘，換上一身火紅套裝現身。火焰般的紅，呂后平日不常穿，現在披上了，不只要襯出自己的霸氣，而且就是要讓眾男人別想再對她漠視。同樣為台灣政壇名女人的前立委陳鳳馨說：「紅色具侵略性、代表權力，而且所有革命行動都與紅色有關。她擺明是來革阿扁的命、革民進黨的命。誰敢不慰留？」

　　至昨天上午出席紀德艦成軍典禮，呂后換上了一身還帶點飄逸的白，站在一律黑色西裝大衣的男性權位顯要之間愈發顯眼。這時候的她，已表態「不參選黨主席」，純潔的白色彷彿告訴台灣民眾，貪污腐敗、權力鬥爭的這灘男人的渾水，唯我獨清；何其高雅而亮眼。

呂后的勇

　　呂后最讓人敬佩的，是她的勇氣和膽量，言人所不能言不敢言。

　　黨內批評她「總以不適當的身份在不適當的場合和時機說不適當的話」，民間卻因為她的一言即中而總是大快人心。

　　無須追溯到三一九槍擊案，單看她選前選后這十幾天來的表現，就足以讓局外人拍案叫絕。

　　未投票前先認輸固然不該，但是敗選后，看看游、蘇、謝等其他天王以及黨內各派系大老：最高境界就是引咎下台全身而退，絕大多數人則反而退守盤旋觀望，期盼在亂局中討得掌權者關愛的眼神，布好下一盤局，哪個敢像她那樣，選前選后立場一致，公然批評「掌權者短視近利可笑到家」，無須點名直擊要害？

呂后的媚

　　呂后還有一記狠招，是扁、游、蘇、謝望塵莫及的：向小馬哥獻媚。

　　選前「泛藍一定贏」的預言，未投票已先給馬英九帶了一頂高帽。選后更是不斷向馬英九靠攏：先讚揚馬主席「勝而不驕」，是「台灣人民學習的榜樣」；在扁呂翻臉之際「感謝馬主席'相忍為國'的勸言」。

　　最絕的是，呂后最近頻頻將自己的形象與小馬哥掛鉤，口口聲聲說：「馬主席留學哈佛，我也是。馬主席清廉，我也有。」惹得媒體調侃說，呂后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小馬哥有裴永俊的臉孔，但是呂秀蓮忘了自己並沒有林志玲的臉孔。」

　　當眾泛綠大將對「小馬哥光環」採取避之不及、驚恐萬分的姿態，唯獨她不躲不閃，反而臉皮厚厚正面迎接，搞不好還真讓她沾上了點兒邊光。

呂后的智

　　「以退為進、乘虛而入」。追根究底，這8個字就足以概括呂后這十多天來高潮迭起的驚天戲碼。

　　呂秀蓮知道自己在黨內的派系勢力薄弱，要奪取大位，只能訴諸基層民意支持。因此她在民進黨敗選后看準民心，大張旗鼓打出「改革牌」，賭下自己仍握在扁手中的命運籌碼以及黨內的派繫結盟條件，哪怕淪為黨內孤鷹，也要公然與扁對杠，沖著謝長廷成立高捷民間調查團；要換取的，正是基層和民意基礎。

　　這番「改革牌」、「反扁牌」出得精準，使呂后的聲望衝上歷來最高峰。代理黨主席先辭而後接受慰留，是她的第一場勝仗。辭職當下也許確實純屬「老娘不幹了」的衝動，但後續的基層慰留聲浪卻讓她暗自竊喜，而且找到了回返中常會同黨內「爺兒們」對杠的力量。

　　這一回，她再公開表態「只擔任代理主席，不參選黨主席」，不少分析家認定她必定是準備故伎重施，以退為進逼出民意支持基礎，然後再理所當然地在「民意背書」下宣布參選。

　　當下的幾個民調不約而同都加深了她對自己的信仰。《中國時報》民調顯示，扁呂互批后，支持度消長顯著，23％認為呂受委屈，挺扁的只有9％。《聯合報》民調，扁滿意度20％，不滿意度飆升62％；呂滿意度36％，不滿意度43％。TVBS民調，在所有政治人物當中，呂秀蓮從忝陪末席躍升第五位，雖然仍落後蘇、游，但支持度增加超過十個百分點。反觀陳水扁，連宋楚瑜、李登輝都比不上，落到最後，支持度10％。

　　然而聰明最怕反被聰明誤。政治分析家一致看穿呂秀蓮最大的弱點：自我膨脹、得意忘形。黨主席選舉，如果她能嚴守承諾不參選，繼續推動改革工作，不只有助於從權力鬥爭中區隔開來，在民間形象也有加分作用。若臨時又自我膨脹又投入選戰，選得上也罷了，萬一選不上，她就既賠上了與扁的關係，在黨內又更加孤立無援。到時候要想再重回2008戰局，也非靠三一九緊箍咒不能起死回生。


《聯合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