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老人的困惑：老了老了，卻想一個人生活

「離婚？好像並沒有怎麼想過，形式已經不重要了。但心思里總是想著她就別回來了。這樣她在加拿大和孩子過得也好，我自個在中國也很是自在。這一起那麼多年了，這老了老了，卻想一個人生活。」


　　一直，兩個人的空間就那樣糾纏廝守著，只知道兩個人的生活已經是什麼樣的，而不知道一個人的將會是什麼樣的。在他（她）遠赴加拿大之後，她（他）竟然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的生活。

　　儘管已經白髮兩鬢，皺紋縱橫。這個時候，究竟該不該聽從心底的聲音呢？這聲音究竟是上帝的玩笑還是魔鬼的慫恿？老了，在這樣的年紀，我們還能夠為生活做怎樣的決定？一個人能夠負責自己老年的生活嗎？內心的感受和生活的現實，哪一樣更真實？如果沒有探親帶來的離別，是不是日子就一樣可以平靜的繼續……

　　**人物：老張，男，55歲，今年1月，妻子去加拿大

　　「她離開中國去加拿大看兒子之後，我怎麼覺得這日子怎麼這麼舒服自在。」

　　聽張老一起聊天是通過網路。他一直都不是一個「落後」的人。電腦用的很熟練，打字更是很快，思維和語言都很迅速。

　　「年輕的時候，兩個人沒少吵架，提離婚也好幾回了。可是，每次看看還沒長大的孩子，心就硬不起來了。自己一直是個對家庭對愛情充滿理想的人，心中也總是有一副美麗溫馨的圖景，只是現實的生活中就不一樣了。」

　　日子就這樣，如同他所說，不咸不淡地過著，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對。

　　「其實，說起來，我心裡也有自責，覺得自己的想法也挺惡毒的。在兒子說想讓我們探親之後，我就突然想到這是一個彼此離開獨自生活的機會。我就推說身體的原因沒有去，老伴去加拿大之後，我心裡竟然還樂了幾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底潛在的願望。老伴去加拿大半年之後，我就是你再續簽吧，自己竟也說了許多加拿大的好處，其實我對那邊也是一知半解。」

　　「好像到了這個年紀，很喜歡總結一下。對於我自己的家庭生活，一直以來總有隱隱的遺憾。過去講成分的時代，我家庭背景不好，沒有幾個女孩子喜歡我，喜歡的也覺得不應該嫁我這麼看起來沒有什麼前途的人。倒是妻子很看得起我，願意跟我來往。這一來二去就成了。雖然心裡對她有許多的感謝和感動，但可能少了一些熱情。」

　　「這樣平平淡淡過了這麼多年，一直覺得自己就是這樣了，也不會想到不過了之類的事情，就好像在一個環境里適應了，就失去了感覺。而一旦這個環境變化了，就突然之間敏感起來，覺到了舒服或者不舒服。當然，在我身邊的環境變化之後，我首先感覺到的是舒服。我決定服從我心裡的感受，可是，這並不是容易的。」

　　難道這就是他50知天命的答案？知道了自己的所欲所求，這竟是一個人的孤單。

　　「用一句不恰當的比喻，我就好像是頭一次到水裡的魚，才知道以前自己一直是半死不活的，現在自己才是自由自在的。早上起來的時候沒有廚房的叮噹聲，沒有人催促你快點起來去打牛奶，也沒有人從早到晚地給你安排規律的生活。我可以躺在床上，安靜地聽一會兒鳥叫，然後慢慢悠悠地起床，被子可以不疊，早飯也可以不吃。自己就可以這麼隨意，想起來吃就吃，到哪裡吃都行，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不用講究什麼營養。吃完了，碗就那樣放著，亂就亂著，不用操心。」

　　「出去可以轉一上午，可以找人打牌聊天，不用擔心中午回來的時候沒有記得買饅頭。自己好像一下子變成了大人不在身邊的小孩子，那麼高興，那麼自在。可是，這些我在和她打電話的時候不想說，因為那樣會讓她覺得她為我精心安排的規律生活與營養食譜竟然是我認為的不自在不隨意，成了我生活的枷鎖，那她一定會傷心的。但是，這對我而言，卻是真實的。我真的享受現在的生活。」

　　可是，他能夠說出分開的話嗎？這兩個字真的是真實的心語嗎？這種恣意的隨性會是恆久的狀態還是短暫的新鮮，是珍饈還是毒品？他還能夠辨析清心底的真實嗎？

　　「續簽成功了，她電話里說已經呆夠了，想家了，想回來了，也經常問我的飲食起居是不是規律是不是注重營養。我含糊過去了。我現在竟然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她回來。她這去加拿大一年，我竟然喜歡這種好似單身的生活，竟然不想回到原來相伴的習慣。有時候想或許過一陣子自己新鮮感過去了，就沒關係了。」

　　「可是，我現在，就是現在，我無法接受她要回來的事實，好像自己的生活被外來的人侵犯了似的，十分的不習慣，不適應，也不願意。仔細想起來，在過去的幾十年裡，我也有過不少次動了自己一個人搬出去的念頭，想圖個清凈也好自在也好，可能念頭也一直是猶猶豫豫，拿不出行動的理由和機會，直到她去了加拿大。」

　　「不是沒想過真正自己一個人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沒有人在身邊，再老一些的話，自己也很難自理。可是，這不能成為支持的理由。我唯一相信的是自己的感受，我是不是喜歡。可能，自己看現在的書籍什麼的也多，年輕人不是都說什麼，相信自己的感覺，跟著感覺走嘛。」

　　「這個年紀，說什麼離婚，好像也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老了老了，也說不上什麼難捨難粉，也說不上什麼怨恨憎惡，就是想離開，就是想一個人。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奇怪心態，我周圍的一些老朋友，有男有女，也都說過覺得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不如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心裡清凈。也不需要說離婚什麼，怪嚴重的，就是分開各過各的生活，就像沒有結婚談戀愛的時候那樣，有感情，但不麻煩，還自在。現在年輕人不是很多都是只戀愛不結婚嘛，好像還挺好的。」

　　他承認自己是一個被新潮流新觀點打亂生活的人，也是一個被生活的變化改變的人。只是，他說，他還遠遠看不清這種改變的真實面目。或許，這真的就如吸毒之後短暫迷人的眩暈，過後，就是長久不可回頭的折磨。

　　「時間拖延著，我還不知道如何開口，告訴她，我們分開過吧，我想一個人生活。」

　　**人物：老趙，男，58歲，來加拿大探親8個月

　　「我看這來探親的中年人老年人，多數是老兩口一起，或者是女的來。我這一個老頭子來的好像不多見。」

　　「女兒來加拿大3年了，本來打算也是給我們辦團聚的，但看看他們的境況也挺難的，也不能就是為了辦團聚而一直做那麼重的體力活。上上學上上課，想找專業工，這團聚的事情也就先放下來了。如果團聚了，和孩子一起生活，經常能見面，不錯。但要是不團聚，我們老兩口身體還挺好，自己也能照顧自己，只要孩子們自己的日子過得舒心，就行。」

　　「我一個人待在加拿大也比較悶。孩子們上班學習，孫女也是上學，幾年沒見生疏了許多。我沒呆幾個月就想回去了。本來打算冬天前就回中國的，可是，一打電話回去卻沒聽到期盼的聲音。」

　　老人的心還是敏感的，想念一樣是醇厚的。可是，老伴的電話卻日漸淡薄，隨意地告訴他不要回來的消息。

　　「她說讓我在這裡先呆著，可以順便把團聚辦了就辦了，我說那也得你也過來之後，我們就這樣呆著。可是她說她不過來，知道這邊悶。我也有些感受，就說那我打算回去了，這邊是挺悶的，她就給我出主意，說哪裡可以玩可以轉的，說這邊也可以好好地待下來。我說你這是怎麼了，自己不想過來，我想回去，也不想讓我回去，什麼意思啊。她支支唔唔地說，咱們這樣不是挺好，都挺自在。你也不用陪我去跳舞自己卻枯坐一旁無聊，她也不用每天為這兩個人的飯準備好幾個來回。我挺傷心的，原來，她一直那麼厭煩我們一起的那些生活。」

「我胃不好，吃飯也麻煩，到外邊吃總是壞肚子，在家裡吃也是不能冷了熱了的。她曾經給我抱怨過，說這樣做飯佔用了她很多的時間，她都不能和她那些舞友牌友一起出去玩。我心裡也挺抱歉的。但看她也沒有不做飯或者找人來做，就想她只是說說。我愛靜她愛鬧，看人家老兩口到哪裡都是成雙成對的，我雖然不很喜歡舞場的吵鬧牌桌上的喧囂，我還是想陪著她，哪怕就是在一邊坐著。因為這樣，她那些朋友也不少開我的玩笑。我心想，人年紀大了，也不在意這些了。」


　　「以前女兒他們一家還在中國的時候，家裡還是有個人差心的。孩子一出國，家裡一下子冷清了。開始還為團聚的事情激動了一陣子，後來聽孩子說加拿大的情況之後，她自己也覺得這裡不太適合她，因為這裡相對還是比較安靜的，中國人也不是很多。之後，她就一點也不關心來加拿大的事情了。女兒說給我們辦探親，過來看看旅遊旅遊，她也不想來，說她這活動那活動的忙得很。聽女兒在電話里也很想我們，如果我們都不去的話，孩子挺想念也挺難過的。我這就來了。」

　　「上飛機那天，老伴還說，你這一去加拿大就別回來了啊，好好在加拿大過你喜歡的安靜日子。我說這怎麼行，孩子有孩子的生活，咱倆還是得在一起互相照顧，孩子先後在壓力都大，我也不能拖累了他們。」

　　「上個月電話，她說現在我怎麼吃飯呢，我說女兒一做就做一天三頓的飯，因為沒有時間。我接孫女放學之後，熱一些吃。她說這倒是一個好辦法，說我要是回來也這樣辦，看來以前是太精貴我了。可過了一會，她想了想又說，這也不行，萬一我吃的不舒服病了，還得她照顧，更事多。我覺得我怎麼成了她的負擔了。我是比她大幾歲，可是也不是老弱病殘，怎麼好像很嫌棄我似的。」

　　「以前，我們真的也沒有分開這麼久。兩個人在一起都那麼多年了，一直覺得過得雖然不是有滋有味，但也還相安無事，這現在是怎麼了，好像我再回去，她就不願意管我了似的。難道她以前照顧我都是敷衍的，不得已的。可是，我也沒有威逼她什麼啊。或者，是我太粗心了，沒有看出來？我一提結束探親回國的事情，她就說回國不好，還是讓女兒他們給我辦團聚吧。我說這樣不行，團聚需要的時間很長。她也不聽我說，急匆匆地就要放電話出去。」

　　「這幾天我給家裡打電話，也沒有人接。女兒和她媽本來就不是很親，也很少電話，我這事情也不想打擾孩子，看他們都那麼忙碌疲勞。可是，這年紀這大了，卻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在女兒這裡，說實話，還是挺開心的。雖然一個人的時間也多些，但看見孩子們心裡就覺得暖和，覺得這裡有個家的樣子。」

　　「回到國內，如果我不陪她到舞場牌室，就我一個人悶坐在家裡，心裡更是寂寞。但要是陪她去了，那吵鬧那煙霧，著實也令我鬧心。來到加拿大之後，真的很喜歡這裡的平靜，從心裡到身上，都覺得很舒服。可是，我又怎麼可以在這裡這樣待下去呢？要是我再續簽上了，就再呆年，那之後呢？我怎麼可能一直這樣呆著？」

　　老人的眼睛里竟然生出茫然。本以為這個年紀，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一切都不再反覆變化。

　　「我現在根本想不清楚。我甚至也沒有辦法知道國內的事情，她的情況。只是在我一些其他的老朋友那裡聽說她生活豐富的很，整天都不怎麼在家。一日三餐也都是在外邊吃的吧。或許。這麼多年，她一直都因為我而不能出去吃她喜歡吃的東西。現在，我離的遠了，也就不會麻煩她了。馬上又要續簽了，心情很複雜。又想續簽成了，我就又可以在孩子身邊呆上半年，不去想那邊的事。如果不成，我該怎麼面對解決呢？」

　　老了老了，卻想離開你。這是否是多少年來心底不願意承認的願望？這願望是美麗還是殘酷？加拿大那麼的遙遠，好像可以稀釋了想念，淡化了顧忌，模糊了印象，讓已經年老的他（她）就這樣改變了。時間太久了，找不到那最初的念頭在何時何處；空間太遠了，尋不著曾經共同的痕迹在哪年哪月。是否可以任憑那分離的念頭滋長蔓延下去，不問結果，只問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