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當修理工

作者：老　牟

　　自從買了房子，一直有一個遺憾：窗戶是老式的，裡面是木框，外面是一層風雨窗。雖然也是兩層，但比起新式的雙層抽空窗戶，保溫程度差了很多。冬天，尤其到了大雪紛飛的時候，站在窗邊，冷風會幽靈般地撲面而來。

　　平時，接到的商業電話中，很多是有關換窗戶的，往往在秋冬和冬春換季時節。早春，聰明的窗商會想，冬天剛過，戶主對嚴寒的記憶猶新，會一鼓作氣地把窗戶換了。晚秋，窗商們又覺得，蕭瑟的秋葉讓房主想起了冬天，換窗戶的緊迫感定會油然而生。

　　可是，十年過去了，我的換窗想法，卻一直停留於願望。我總覺得那是一項特大工程，加上燃油價便宜，取暖不成問題，於是換窗之事從未與老婆嚴肅地議論過。

　　伊拉克戰爭爆發，油價驟然攀升，然後翻倍。更加上今年的幾場颶風，橫掃了美國墨西哥灣的幾個煉油廠，使油價創歷史最高。八月與供油商簽訂的合同，每加侖燃油２．６元，比起十年前剛買房子時的７毛錢價格，已經高出三倍多。

　　該換窗戶了，該換了，不能再拖了，今年必須換……。這些帶著唾沫星的煩躁話語，開始頻繁地出現在飯桌的對話中，不久也就有了家庭共識：換，統統地換。

　　於是我開始留意每天的電話。說來也怪，過去有關更換門窗的電話總是不請自來的，而且我總愛一句話打發掉他們：「我們不需要。」可現在，真的盼望他們來電話了，一個都沒有了。

　　或許是要換門窗的人太多而用用不著電話廣告了？

　　沒轍，既然山峰不來看莫哈默德，那麼莫哈默得就只有拜訪山峰了。於是我放棄了等待，主動出擊，去尋找當地的報紙，看看有沒什麼合適的Ｄｅａｌ。

　　果然有。

　　手裡很快就拿到了幾個換窗的廣告，上面都有電話，也有網址。先在網上查了這些公司，看看有沒有什麼劣跡，然後打電話聯繫。每家都聲明是免費估算費用，所以我決定請幾家過來看看，比較一下市場的情況再說。

　　第一家來的是一個叫Ｔｈｅｒｍａｌ－Ｔｉｔｅ．Ｉｎｃ．的公司。業務員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喜氣洋洋的。進門就問，「你們有什麼期望？」他的那張又大又圓的笑臉，彷彿故意在昭示一個喜慶的答案：你找對了人，我是來滿足你們的願望的。

　　小夥子的英文不太地道，一聽就知道是外國人，流利度夠，就是舌頭稍硬了些。小夥子說美國是個了不起的國家，他剛剛拿到綠卡。我心想，怪不得那麼高興。

　　小夥子是俄國移民，身體很沉重。他兩趟提進來三個大包，已經氣喘吁吁了，然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圓圓的臉上堆滿了更多的笑。

　　他先讓我看他的ＤＶＤ，是公司老闆對顧客的講話。我說：免了吧，你們老闆要說的，我不聽也應該能說出四五六。他也沒有堅持。我說能不能進入正題，我想暗示的意思是：能不能馬上丈量，估價，然後走人。

　　他迴避了我的暗示，並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不慌不忙地把提包打開，拿出他的道具，並示意讓我騰出餐桌。

　　我被他的道具激起了一些好奇，便把桌子收拾出來，幫他接上電源，擺好設備，安下心來看看他想玩些什麼把戲。

　　他先用一個紅色發熱器照射幾個窗戶樣本，窗戶的另一端是個小型儀錶，儀錶上面可以讀出紅光穿透窗戶后的熱量，數字越低說明窗戶保溫性能越優良。當然，好的窗戶樣本都是他們公司用的，是Ｇｏｒｅｌｌ的牌子。他也示範了幾個劣質的，據稱是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的，摸起來就有散架的感覺，在紅燈的照射下，幾乎無防寒功能。

　　我懷疑地問：「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就賣這產品？」

　　他說：「對，便宜，但不不可能買到好貨。」

　　小夥子顯然在為宣傳高價位做些鋪墊，讓顧客有些心理準備。

　　「那能不能用你的燈照射一下我的玻璃門？」

　　他欣然同意，儀錶上居然顯示出不錯的質量。我告訴他，這就是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的，去年買的，安德森的牌子。他好像無話可說了。然後我問：「你說的Ｇｏｒｅｌｌ的產品哪兒可以買到？」他說：「我們是康州獨家代理，只能從我們這兒買。」

　　我開始對他的話打折扣了。「還是進入正題吧：給個估價，」我笑著催他。

　　他嘴裡說著「馬上」，可又繼續羅嗦他們的產品質量和保修，說他們的產品有五十年的保險。

　　我告訴他：「說實話，五十年對我實在是太遙遠了，我自己已經沒有五十年可活了，而且你們的公司能存活那麼久嗎？」

　　我接著又催他進入正題。

　　他終於挪動他沉重的身軀，站起來，開始測量窗戶，胡亂地就把十八個窗戶量完了，然後拿出一個小計算器，給我開出了價目：全部十八個窗戶，一共１２０００元。如果當晚決定，是１１０００元，如果一個月以內成交：１０５００元。

　　按照他的預算，每個窗戶平均差不五六百元，單位價格比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的貴了好幾倍，我的心涼了下來。謝過小夥子，告訴他如果有了決定，會給他打電話。我發現，小夥子進門時那種喜慶的神色已全然不見了，他那少了微笑的臉龐顯得很肥胖。

　　第二家來的是Ｒｅｎｅｗ　Ｗｉｎｄｏｗｓ公司。這次是個老練的美國人，大個子，衣冠整潔，留著梳理仔細的八字鬍，聲音洪亮。他說他從事這一行已經十多年了，在康州給無數家換過窗戶。我倒很欣賞他的做派，話里虛的東西也少一些。他也讓我們看了他的樣本。他用的窗戶是另外一個牌子，叫Ｔｈｅｒｍａｌ　Ｉｎｄｕｓｔｒｉｅｓ，用來說事的反面樣品仍然是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的。

　　我忽然想起了俄國小夥子所推銷的Ｇｏｒｅｌｌ產品，便問他Ｇｏｒｅｌｌ的牌子怎麼樣。他面帶疑慮，我重複了兩遍，並且把字母拼出來，他果斷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沒聽說過這個牌子。從來沒有。肯定不是什麼好牌子。」

　　我對他的話半信半疑，不知道是俄國小夥子在撒謊還是他在撒謊。

　　那天正趕上大個子的公司有優惠，每個換下的窗戶可折算８０元，於是本來應該是９０００多元的價碼，減掉舊窗戶的摺合，成了７５００元。換算一下，差不多每個窗戶有４００多元。

　　這位推銷員的直快和誠信的風格讓人感到真實，打動了我，而且價格比前一家小夥子少了三千多元，產品質量也都有永久保修，讓人覺得踏實。我幾乎想馬上提出同意用他們的公司，但老婆多了一句嘴：「我們會給你電話。」後來想，老婆的插話是明智的，因為我們還約了第三家。

　　第三家是掛在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名下的一家窗商，推銷員也是一個小夥子，二十歲出頭，身上穿著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桔黃色的圍裙，顯得有點滑稽。後來才知道他參加這個公司才半年的時間。

　　他極力說明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是大公司，即使別的公司都倒了，保險單成了廢紙，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也決不會倒閉。如果窗戶出現問題，一個電話就可以包換，決不會找理由推諉扯皮。小夥子在講解過程中打開旅行包，正要拿出他的紅色測熱器，被我擋住了。我告訴他免了，我已經見人用過這東西了。

　　我問他：「你是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的窗商，你們用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商店賣的窗戶嗎？」

　　他說：「不用，我們用另外一個牌子，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買不到的。」

　　我又問：「為什麼不用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的？」

　　他說：「因為我們要給顧客安裝最好的窗戶。」

　　這個回答顯然不能讓我滿意。難道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就不能賣最好的窗戶？為什麼不能？難道製造窗戶的公司不喜歡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這樣的大客戶？

　　小夥子最後給的預算是９６００元，每個窗戶也超過了５００元。我沒有說什麼，因為我心裡已經有了那家七千多元的公司，臉上不經意露出不以為然的樣子。小夥子好像感到了什麼，問：「你會用我們嗎？」

　　我乾脆說：「不會。」接著就後悔了，這麼直率的拒絕太刺傷人家的面子了。

　　我語氣立刻婉轉了些，並請小夥子留下了很多信息，比如他所介紹窗戶的一些性能，指標等等。我打算帶著這些數字去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再去看一下那裡的貨色，瞧瞧那裡出售的窗戶是否真的如此糟糕。至少可以打聽一下，還有沒有其他的渠道，買到這些窗商推薦的牌子。

　　再次來到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感覺與第一次已經大不相同，經過三輪教育，對窗戶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對幾個性能指標和數字也有了清楚的了解。我驚訝地發現，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出售的窗戶，在防寒性能上，與那些窗商們介紹的居然不相上下，而且都攜有永久保修單。

　　那為什麼這些窗商們都這樣敗壞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的產品呢？

　　帶著這個疑團，我問了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的工作人員。這是個很有經驗的老實人，也許不止一次地回答過這類問題。他說：「窗商們一般不會安裝能在商店裡買到的窗戶，那樣他們的高價位就會被質問。不過，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貨架上的窗戶有好幾個檔次，不少都是很好的，應該和窗商推銷的窗戶質量相當，大同小異。而且，如果你買回去，不合適，可以隨時來退來換的。」

　　這時，我的心就像一個幽暗的房間猛然有了燈光，一下子亮堂了。對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窗戶的質量有了信心，我決定放棄僱用窗商，而是尋找個體工，自己買窗戶，然後請個體工安裝。

　　先問了一個在朋友家干過活的Ｗ先生，中國人。Ｗ先生有工作，平時給人做些裝修之類的雜活，賺些外快。一天下午下班后，Ｗ先生專程來到我家看窗戶，他告訴我，安裝每個窗戶１２０元，並強調這是中國城通行的價格。算下來，全部手工費要２０００多。Ｗ先生的預算似乎並不是一個理想的選擇，雖然聽起來比正規窗商便宜，但人家專業窗商畢竟是正規操作，購買窗戶和垃圾處理都一併包了。所以僱用個體工的想法也很快打消了。

　　這期間，我陸續聽到了幾個朋友自己換窗戶的故事。於是我也同時在探索自己安裝窗戶的可能。我從圖書館借來一些書，但我很快發現，雖然書中都介紹了窗戶安裝的整個過程和具體步驟，但因為裡面用的很多辭彙根本與實物對不上號，即便查字典也很難弄清到底是指什麼，因此並沒有多大信心，也沒敢貿然下手。

　　有一天，我到網上查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經銷的窗戶，是Ａｍｅｒｉｃａｎ　Ｃｒａｆｔｓｍａｎ公司的網站。我發現這個網站的顧客服務欄有不少安裝窗戶的錄像。這些長度為幾分鐘的系列小電影，有說明，有圖片，有過程錄像，一步一步地揭開了窗戶安裝的全部秘密：包括如何拆卸，如何丈量，如何安裝，如何密封，需要什麼工具和材料等等。

　　太棒了！看完小電影后，我頓時感覺到能自己換窗戶了！

　　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先買了一個窗戶作為試驗，心想，如果能成功，再大宗購進。這時我才發現，我家的窗戶大都是標準尺寸的，商店裡都有現成貨，不必定做，這樣，哪怕窗戶有個三長兩短，也可以隨時退換。

　　出乎意料地，第一個窗戶很順利地安好了，從拆卸到安裝大概用了兩個小時。完工後，興奮的心情不言而喻。我站在房內房外細細地觀賞，心裡的感覺美不勝收。同時，我也總結出很多值得注意和改進的步驟和程序。

　　趁熱打鐵，我和老婆立即把所有的窗戶買來了，戰線全面鋪開。每天下班后安裝一到兩個，周末多突擊幾個，沒有一個多星期的工夫，所有的窗戶就都安裝到位了。如果由專業人安裝，這些窗戶最多一天就能搞定。後來我想，這些窗商們為什麼就不能把價位降低一點？他們本來是可以攬到很多活的。而且他們窗戶的批發價應該比Ｈｏｍｅ　Ｄｅｐｏｔ窗戶的零售價要便宜得多的。可惜這些人都太貪了。

　　工程結束后，我幾乎成了安裝窗戶的老手，由開始的兩個小時安裝一個，到後來的半個多小時一個，甚至有點上癮，有點剎不住的感覺了。

　　一個朋友聽說我自己換了窗戶，也有點躍躍欲試，讓我哪一天也教教他，幫他把他家的也換了。我告訴他不用我教，我把那個有窗戶安裝錄像的網址寄給他就成了。朋友還興奮地說：「這是一項值得做的事情，以後退休，咱們就專門給人安窗戶好了，１２０塊錢一個。不，咱收６０，不也是能賺到不少錢嗎？」

　　這大概就是美國的生活吧，有了房子，同時身上也就背上了一個包袱，人們在享受房子的舒適和方便的同時，也必須面對諸多難題和麻煩。因為房子是需要維修的，有了房子就得學會做很多事情，如果事事請人，不但費用昂貴，而且還少了許多作為房主的快樂。

　　我想，八十年代后出國的中國人，大都是大專院校出來的，書生氣十足，偶爾有些天才的修理工，但大多是些懶於動手家務的人。

　　一次給父母打電話，告訴他們換窗戶的事情，他們都不敢相信我還有這個本事，連窗戶都敢換，因為在他們的記憶里，直到大學畢業我幾乎還什麼都不會幹呢！

　　是啊，在美國折騰了這麼多年，大家都慢慢學會了一些鼓搗房子的技能。這是逼出來的，沒辦法，誰讓你買房子來著？有了房子，你就得做房子的奴隸，你就得學會勤快，你就得房前屋后地忙活。

　　前不久，一個朋友用兩三個周末挖了一個排水溝，按照建築商估算的價格，這是一個兩萬塊錢的工程，硬是讓那老兄兩三個周末啃了下來，挖了溝，埋了管道，消除了積水的隱患，平了院子。聽說紐黑文附近還有一家中國人，並不是學建築的，兩口子自己買地蓋房子，自己開弔車，自己繪圖，自己打地基，自己上房頂，果然蓋成了一座美麗的宮殿，在當地傳為神話。

　　好在美國是講究標準化的國家，家裡的用具部件，很多都能像電腦里的部件，從五金店裡買回來就能換上。做任何事情都有相應的工具和說明。美國的公共圖書館可借到各種家庭維修的書，圖文並茂，而且還有專門的錄像帶。

　　現在的網路甚至讓這一切都更方便了。想做的事情，足不出戶就可以獲得詳盡的指導和說明。對於我，正是看了那幾個窗戶安裝的小電影，才有了自己安裝窗戶的膽量和勇氣。

　　這大概也算中國人在美國的部分業餘生活吧：工作中的科學家、教師，程序員，工程師、醫生們……，回家后都搖身變成了修理工，水暖工，花草工，油漆工，木工，泥瓦匠，裝修工，小爐匠，菜農，窗戶工……。在日常生活中，老婆對丈夫的要求也在不斷加碼：丈夫不但是個男人，而且應該是個身懷各種生活技能的男人！

　　當然，這些技能都是能夠製造快樂的，你多一種技能，多付出一些勞動，你就能多為自己的小家庭增添一些溫暖和快樂。而且，通過掌握對付房子的各種手藝，你才能真正成為房子真正的主人。

好帖子.

重要是這樣子日子充實些，好過去折騰些有的沒的．
如果有朋友也願意來瞎出主意啊，幫前幫后的，就更好，大家互相學習切磋，體會更好．
但就是要注意安全．

祝賀你！可惜我沒有機會試一試。

謝謝樓主！
雖然還沒有機會安窗戶，但是學了一招怎樣應付這一類事情的方法。

I死真正的修理工了！

真是的，在國外，每個房主都是多面手，也不得不，否則你就需要掙很多很多錢。對於中國人來說，可能是一種負擔，如果幹下去，可能也很有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