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舊沙河夢》137。小我之哀

巴郎。《拾舊沙河夢》137。小我之哀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137。小我之哀

在江青指使下，上海才子張春橋姚文元在文匯報上發表了《評「海瑞罷官」》的檄文，點燃了文革星火。隨著批判「三家村」，抵制走資派工作組打擊壓制群眾運動，破除「四舊」，開展「四大」，使星星之火，漸成燎原之勢。為了徹底地清除劉少奇推行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打倒黨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毛主席發出「炮打司令部」的號召，於1966年5月16日，發布了《關於進行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通知》。「五一六通知」，破碎堅冰，砸開蓋子，終於不再「欲抱琵琶半遮面」，蓄意隱藏真實目標，而是撕破了溫情脈脈的面紗，當面鑼對面鼓地，與以劉少奇為首的資產階級司令部打上擂台，煽動起億萬人民群眾，投身於文革的風浪中，使文革從濤飛浪卷，變得更為波瀾壯闊起來。

且說我的母親邵國春父親向書棋，都出身於山民家庭，其經歷亦如華夏民眾大多數，出生貧苦艱難長。在解放前，深受封建地主惡霸的剝削壓迫，總是在飢餓貧寒窮苦境況中掙扎。幸虧黨和毛主席領導著，打倒了國民黨反動派，推翻了三座大山，窮人翻身解放當主人，伸冤吐氣眉飛揚。黨和毛主席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父母雙親，積极參加革命，勤勉工作晝繼夜，踏實奉獻報答黨。他們努力肯干，入黨提干評為先進，公正無私心地善良。在各自單位里，是先進標兵，模範個人，受到領導的器重，同事的讚揚，有良好的口碑。
領袖揮手文革起，串聯點火炮聲響。摧毀劉鄧司令部，路線鬥爭時時講。「五一六」通知的發表，動員起全國人民，更加深入地開展文化大革命。我母親素來個性倔強，愛認死理。即然黨和毛主席號召我們起來革命，我們決不能辜負了黨和毛主席的殷切期望，我們是革命隊伍的一員，黨叫幹啥就幹啥，赤膽忠心，一腔熱血無思想。
由她帶頭，聯絡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同事，在百貨公司率先打出旗號，自願組織紅衛兵，挺身造反單位上。個人魅力樹榜樣，公正無私受敬仰。真誠性格聚朋友，出眾氣質帶頭羊。她領頭成立的紅衛兵組織，同志戰友聯絡廣，革命造反氣軒昂，迅速走出百貨公司，聯合整編了其它商業貿易單位的組織，一躍而成為萬縣商貿系統最大的「紅商兵」兵團，隸屬於「萬縣東方紅兵團」，也就是紅色派陣營。
老爸豪邁一公安，整肅治安是內行。我父親解放后，一直在公安局工作。作為公安特派員，奔走在全縣山山水水，區鎮鄉村，維持秩序，偵輯破案。幾十年來，破獲重大要案多起，屢次評為縣地省公安系統先進個人。
好巧不巧地，文革開始前的65年，父親奉命回局，任縣城沙河派出所所長兼指導員。沙河派出所，只有十來個人，管轄位於鎮上的縣屬系統鎮屬街道各機關單位廠礦企事業，以及本地居民外來流動人口，上萬的住民及同樣數量的外來人員，要處理各項警務，維持治安秩序，雖然繁忙，但是為人民服務，樂此不疲。人民群眾喜迎見，流氓宵小心發慌。文革開始后，父親與同事們一起，在公檢法成立了紅衛兵組織，由於觀點相同，也歸屬於紅色派「東方紅」陣營。

父母兩人，性格上都比較偏激，不知變通，屬愛鑽牛角尖那種人，一旦認定其理后，就一意孤行不願回頭。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們的立場觀點，與紅色派貼近，是鐵杆骨幹分子，積极參与紅色派的各種活動，與翻天派作對。特別是上海「一月風暴」之後，全國各地造反奪權，造成國家秩序大亂，從中央到地方，各級政府機關職能癱瘓，權力中空，處於無政府狀態。為了維持即得利益，舊老們發動了「二月鎮反」，動用軍隊鎮壓破壞社會秩序的造反派。老爸作為派出所長，熟悉鎮上民情，帶領鎮反軍隊，將縣城裡的翻天派首惡脅從等一網打盡，捉抓關押，游斗示眾。老媽也配合鎮反，在單位批鬥翻天派幫眾，令其檢討認罪，遊街罰站等。幾十年的教育根深蒂固，講究愛憎分明，對友善，對敵狠，努力維護社會秩序，實現清平世界之理想。
文革風雲變換快，利益驅動頗荒唐。誰知到了4月份，形勢又發生逆轉。權力更迭尋常事，你方唱罷我登場。此時，頑固守舊的舊老們矯枉過正，失寵靠邊，黯然下台。領袖身邊，是由中央文革的文革新貴們重新執掌權柄。他們作為領袖的代言人，擁有了解釋詮注領袖「最新最高指示」的地位和機會，成了偉大光榮正確的化身。有此殊榮，哪能不用？他們輕啟蓮口，出口即法，點綴光環，至高無上。他們隨心所欲地演繹領袖教導，實行一言堂，翻手為雲復手雨，出爾反爾，將人民群眾當作阿斗群氓，加以愚弄。今天說這派是保衛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的鬥士，鼓動其文攻武衛去造反；明天又反戈一擊，指責其蛻變成保皇派走資派幫凶，為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保駕護航。風雷變幻萬花筒，亂花迷眼疑佛光。
積极參与在初期，欲罷不能後期悵。父母雙親，本著樸素的階級覺悟，懷著感恩報德的思想感情，響應了黨和毛主席的號召，積極投身文革。然而，以他們的認知水平和理解能力，是難以深入了解文革的精髓，明白看透掩藏在冠冕堂皇之後的權欲利益之爭，只能在文革風潮中，迷糊徬徨，慒懂混淆，人云亦云，隨波逐流。如今，中央文革來偏幫，支持一方壓一方。昨日的紅色派革命組織，今日成了臭名昭著的保皇派，而昨日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翻天派，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堅定的造反派，革命左派。昨日還是階下囚，今天彈冠把權掌。世界變化如此稀奇古怪，看不透，難道真是由於自己的淺薄無知？

一朝迷茫站錯隊，種來惡果自己嘗。普通派眾，參加紅色派，算是「誤入歧途」，只要自我檢討一下，是不會被深究的。也有那圓滑眼尖之輩，如牆頭之草，眼見風向轉換，為了自保，也隨風而搖曳，迅即脫離紅色派，加入翻天派：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左右逢源，立於不敗之地，任爾外面動蕩不已，我的生活照樣平安無誤。
可是，父母雙親卻不是這樣的人。雖然他們是小人物，但他們接受的是傳統教育，立身處世要講究仁義禮智信，講究做人的道德準則，一旦認定某種理念，就必須堅持不懈，持之以恆。做人切不可朝三暮四，水性揚花，背棄自己的初衷，為了一己之利，不惜背叛自己的理想，背叛組織、同志、戰友，這是他們所不齒的行為，深惡痛絕。
這樣的小人物，成千上萬，就象房屋的基石一樣，築起了共和國堅固大廈，守護其長治久安。而他們忠於信仰，固執己見，不知變通，卻總是會在風雲變幻的歷史轉折關頭，自討苦吃，被拋棄被犧牲，成為陳規陋矩的陪葬品，可謂是小我之哀矣！

作為紅色派的積極分子，鐵杆骨幹，自然是要跟隨組織走，突破翻天派的白色恐怖，南渡長征。我的父母親夾在紅色派的大隊伍中，在翻天派的驚天動地的炮聲槍聲中，登船渡江。眼見江岸上成千上萬的同志親人，攜家帶口，驚恐啼泣，等待渡江，不禁心中惻然。
船行江中，槍炮轟擊不停，映襯得江面一陣陣紅雲閃光，將江水、船隻、渡客等物事，點綴得明明暗暗，如真似幻。不時有槍彈炮彈打在船上，將船打得歪鈄不定，炸開木屑亂飛。有同船共濟的同志戰友，不幸被流彈打中，或被炮彈餘震掀入水中，血淚迸發祭大江，骨折肢斷腥風揚，哀嚎痛吼，淒慘無助，在江水裡載泘載沉，直向下流衝去，霎時蹤影消失不見，眼中悲戚，倍覺愴惶。

8月18日，紅色派全部人員過江后，將船隻都拘留在江南。猜想翻天派要渡江，也要尋找船隻，需要時間，紅色派就可得到幾天的喘息之機，在江南從容部署。卻沒想到翻天派強征了航行川江的客運船隻，將旅客趕下船，而作為擺渡船隻，運送翻天派眾渡江。
這些「東方紅」客輪，馬力大，速度快，有四五層甲板，小者裝數百人，大者可裝上千人。另外，還徵用了軍分區訓練用的幾支登陸艇，每艇也可裝載數百人，且速度更快，半小時可來回渡江一次。
於8月19日開始，大批翻天派就乘船渡過了長江，坐著汽車，拿著手雷衝鋒槍，端著機槍，尾隨紅色派就是猛追。紅色派沒料到翻天派行動如此快速，措手不及，再加鬥志全消，兵敗如山倒，爭作鳥獸散，各自想方設法躲起來，以避一劫。翻天派趾高氣揚，追逐捕獲了不少紅色派眾。這些紅色派眾，拖家帶口，悽慘哀號，被繩捆索綁地捉回萬縣市，等待著的，將是不堪言說的痛苦命運。
巴郎  記於20200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