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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郎。《拾舊沙河夢》089。飄渺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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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郎 發表於 2023-5-19 16:26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巴郎。《拾舊沙河夢》089。飄渺孤魂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八九。飄渺孤魂

美好平安的日子總是短促的。文革開始了,街上紅衛兵來來往往,造反戰歌響徹雲霄,大字報鋪天蓋地,給人心驚膽戰的感覺。烏雲密布,風暴將至,文幺姐識文斷字,耳聞目睹,早已有所察覺,停止了所有活動,象老鼠一樣,成天呆在家裡,偶爾出門,也是低頭悄步,來去匆匆。即使如此,該來的還是會來,躲不掉的。
紅衛兵們,在沙河子破「四舊」,改寫了所有街名路名,砸爛了祖墳牌坊碑刻,搗毀了教堂寺廟公祠,焚燒了古珍善孤文籍之後,就開始了抄家。先抄地富反壞右黑五類牛鬼蛇神,這些傢伙,是舊社會的殘渣餘孽,與無產階級勞動人民不共戴天,要抄他們的家,把他們夢想復辟的罪證搜出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將他們打倒在地,再踏上一支腳,叫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黑五類人數有限,抄完這些該抄的之後,紅衛兵士氣正盛,蓬勃不能止息,箭拔弩張,目光四顧,尋找新的目標。於是,民族資本家、工商業主、知名愛國人士、民主黨派成員等,這些共產黨的統戰對象、革命鬥爭時期的友好盟友、社會主義建設的合作夥伴,都成了紅衛兵抄家的新目標。

那是一個8月底或9月初的日子,和平常日子沒有兩樣。酷熱已經過去,進入秋涼。半上午時分,陽光明媚,秋高氣爽,在有心人的指點下,幾隊外來紅衛兵,糾合在一起,意氣昂揚地,邁著齊整步伐,排隊來到文幺姐的住宅前。這是一幢獨立的板壁樓房,二樓一底,與鎮委大樓相距不過50餘米,正對面是百貨公司。紅衛兵手揮紅寶書,喊著革命口號,唱著毛主席語錄歌:「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它就不倒。就象掃地一樣,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聲勢驚人,吸引了滿街的人群觀望。
紅衛兵們揮動著棍棒皮帶,撞開大門,蜂湧而進,直上二樓,逼住了文幺姐,然後在樓上樓下,翻箱倒櫃,打砸抄搶起來。由於湧入的人太多,街上的人群沒法看見房裡情形,只是隱約聽見一聲聲斷續哀哭,熟悉的街鄰辨得出,那是文幺姐的聲音。以及一陣陣轟然歡呼,激烈高昂,那是紅衛兵們找到某種「罪證」時的滿足的聲音。
人對權力有著天生的渴求,人本身就是渴望權力的動物。紅衛兵佩戴的紅袖章便是這種幻想中的權力。人性是極難更改的,所以,沒有對權力進行限制的制度,就不可能杜絕暴力行為。再平庸的人,一旦戴上紅袖章,便好似憑空獲得權力,便可借「革命」之名,開始凌架他人頭上,作威作福:私闖民宅,捆綁遊街,打砸搶抄,胡作非為,踐踏法律,肆意橫行。

折騰了個多小時之後,紅衛兵們開始凱旋了。他們魚貫而出,倆三人一組,抬著大籮筐。籮筐是從旁邊竹籘日雜店「拿」來的,圓形竹編,約2尺高2尺直徑,是農家秋收時挑稻穀用的。
一溜兒10來個大籮筐,裡面裝的全是抄搶出來的,文幺姐的家私。有金銀珠寶,玉器首飾;有香水胭脂口紅膚霜等高檔化裝品;有仿古工藝品、銀鏡、妝匧、花發卡、象牙梳等生活用品;有觀音供像香爐祭壇;有古玩字畫楹聯中堂;有中外書籍私人書信,有筆墨紙硯文房四寶,看得人目不暇給,眼花瞭亂。隨之又有綾羅綢緞各類衣物,冬天的皮草大衣夏天的旗袍布拉吉;箱籠床櫃桌椅几案,古色古香的雕花鏤空傢俱裝璜,都抬出來,當街擺滿了一地。
最後的兩籮筐里,一筐內堆積著許多的銀洋袁大頭,還是民初國民政府發行的,成串的銅錢,一捆捆的國民黨通貨膨脹時濫印的「金元券」,廠房店鋪的地契文書流水帳冊,參股股息分紅文件銀行存摺等。另一筐里則是女子學院結業證書,文康結婚證書,以及國民政府發的各種證明文書,如「女權先聲」,「國軍寶眷」,「抗戰軍屬」,「川中巾幗」等匾;以及當今的證明文書,如民主黨派、工商聯、縣市政協委員聘書等,被鑲嵌在鎏金鏡框里,襯著陽光照射,亮晶晶地晃眼。都被抬出來,支起兩張條案,展覽示眾。

隨著腳步聲、吆吼聲,最後一批紅衛兵出來了。他們將軍帽推到腦後,滿臉油汗,領扣敞開,高卷衣袖,手提棍棒皮帶,眼中閃爍著血紅而亢奮的目光,精神昂揚地,押著文幺姐下得樓來。文幺姐披頭散髮,綹綹亂髮遮住了絕望的面容,她行動遲緩步履蹣跚,挪不動腳步,由兩個紅衛兵兩側架扶著,推搡著來到街上。
她被按坐在一把太師椅上,頭部被押送者用手掌固定住,不讓轉動。一個十六七歲的女紅衛兵,手拿一把裁縫剪布用的大剪刀,走上前來,漂亮精緻的臉蛋,因興奮而發紅,冒著汗,眉眼嘴角略微扭曲著,露出一絲猙獰殘忍。她將文幺姐的頭髮從中線分開,用剪刀將右側的頭髮「咔嚓咔嚓」地全部剪掉,再用剪刀尖銳前端,細細地,將右側殘留的發茬剪除,露出青白色頭皮來。她左右端詳著,修剪著,輕手慢動,象對待一件藝術品一樣,不肯有半點馬虎。直到自己覺得滿意了,才向頭領點點頭,沖觀眾們天真爛熳地一笑,伸了伸紅潤舌頭,提著剪刀,退到一旁。
又上來兩位女紅衛兵,一位拿著胭脂口紅,在文幺姐臉上塗抹,塗成彩繪花臉;另一位則從籮筐中,揀出一件猩紅色團花舊綢袍,套在文幺姐身上,揀出一雙繡花鞋穿上。
文幺姐經過這一番拾掇,陰陽頭,彩花臉,舊綢袍,繡花鞋,光怪陸離,完全變了一個模樣,比川劇中的丑角還不如,要多滑稽有多滑稽,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但文幺姐卻全然不覺,目光獃滯,木然地機械地,隨著紅衛兵的粗魯舉止而動作。

化好妝后,有人拿來一個硬紙牌,2尺寬2尺長,象是用什麼包裝紙箱現剪出來的,表面貼上一張白紙,上用黑墨寫上「牛鬼蛇神文妖精」字樣,並用紅墨水打上兩個大叉叉,墨汁淋漓,象血水四濺。白紙牌上端兩側穿纏上鐵絲,成圈固定,將鐵絲圈套過文幺姐頭部,掛在頸上。
兩個男紅衛兵走過來,拉起文幺姐,來到街邊高台上立定。兩個男紅衛兵統一動作,站在文幺姐身後左右,一支手拉住文幺姐手臂上提,一支手穿過文幺姐腋下按住肩部下壓,使文被迫膝蓋屈曲,弓背彎腰。文的頭髮衣領又被揪住朝後拉,象坐「噴氣式飛機」一樣,使文幺姐不得不昂起頭來,面朝街上群眾。

待「文妖精」站好之後,批鬥就正式開始了。紅衛兵頭領拿著個鐵皮話筒,按街道革命「左派」群眾提供的信息,曆數文的「罪行」。一邊批判,譴責其「資產階級生活方式」,一邊隨手拿起籮筐中的物事,向群眾張揚,以證實所言不虛。批鬥中,不時響起口號聲,朗讀語錄聲,高唱語錄歌聲,間中夾雜著皮帶打人的呼嘯聲,和「罪人」的哭泣呼痛聲。
批判完畢,押下高台,戴上三尺白紙高帽,掛著白紙名牌,與各處押來的牛鬼蛇神一道,幾十個人,排成一列。前面有人鳴鑼開道,眾人一面蹣跚著逶迤而行,一面高呼「我有罪」,「罪該萬死」,開始在沙河子遊街示眾。待得2小時后,游遍了沙河子主要街道,天色漸暮,紅衛兵和圍觀群眾才興高彩烈心滿意足地,逐漸散去,「牛鬼蛇神」們也才被允許回家。
待文幺姐回到家時,家門和外牆上都貼滿了標語口號大字報,打滿了血淋淋的紅叉叉,看得人心驚膽戰,恐怖萬分。自己的私有財產和日常用品,擺在街上展覽示眾的,也早已不知去向。樓上樓下,空空四壁,只剩下少許固定傢俱陳舊破爛物品。那一晚,不知文幺姐是怎麼過的,樓房不見燈光,一片漆黑,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街鄰們躲在自家窗后瞧著,回思著文幺姐平時的好處時,不禁長吁短嘆,心中戚戚。

第二天早上,又一隊紅衛兵來到文幺姐房前。他們是聽聞咋日之事後,意猶未盡,極欲跟風,整隊前來,準備將文幺姐揪出來,再次進行批鬥。他們如臨大敵,擺開陣仗,推開半掩的房門,走進樓上卧室。卻是見文幺姐躺在床上,面容安詳如解脫般,著裝整齊,卻是早已割脈自殺,死去多時了。
據有人說,文幺姐之死,是「反動資本家對抗文化大革命,自絕於黨和人民,死有餘辜」,但從來沒有機構或組織,為此正式地定過案。批鬥打人的紅衛兵們,也早已遠走高飛,不知蹤影。這只是他們串連路上,一件即興活動,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很快就會被忘卻掉。文幺姐的房產,因無後人繼承,後來也被鎮委收去,作為集體財產,辦店開鋪。
看著文幺姐死後,只有一張草席裹身,街坊鄰里於心不忍,大家湊錢,在老街「陳記鋪」買了一口薄木棺材收斂。鎮委組織幾個牛鬼蛇神,在磨刀梁後山尋了處荒地,挖了個坑,將棺材埋了進去,掩上黃土。沒有起墳,也沒有碑刻,花草樹木,什麼也沒有,就好象文幺姐,從未在這世上存在過一樣。
巴郎  記於2020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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