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學校小記（1）爸爸，你是我的英雄

中文學校小記（1）爸爸，你是我的英雄         
       
        文章來源: 風藍色 於 2005-06-26 09:42:38       
       

今年年初的時候，一時間熱血沸騰，跑到附近的一所中文學校當了志願者老師。一轉眼，就過了一個學期。上一周是學校的畢業典禮，典禮一結束，孩子們就都象小鳥兒一樣飛走了，去盡情地享受自己的暑假。他們還太小，不懂得別離。其實暑假對我而言也是解放，但是閑下來后，我卻發現自己開始想念那些平時把我氣得腦袋冒煙的小魔鬼們了。想念中，那些小魔鬼們全都卸下了自己調皮的化妝，露出了天使最純潔可愛的本來面目。

第一次上課的時候，我還是挺有熱情與決心的。很努力地擺出了一付架勢，自覺非常有威嚴地走進了教室。教室裡面是十幾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大部分都是男孩兒。唯一的兩個女孩子坐在黑板前正中間最前面講桌的位子上。我走過去打了個招呼，「和藹可親」地問道：「你們能向後移一排，把這張桌子給老師放教具嗎？」

兩個小女孩兒不約而同地沖我花兒般可愛地一笑，非常大度而又居高臨下地回了一句：「我們不介意你和我們共用一張桌子」。

就這樣，在兩個小女孩兒第一道溫柔的下馬威中，我努力收拾起自己殘存的師道尊嚴，作了自我介紹，打開課本，開始了講課。領著大家讀課文讀到一半時，又忽然間聽到背後一陣轟笑，回過頭一看，班級里最高的男生淘淘（文章里全部是化名）已經鑽到了桌子底下，從那裡伸出腦袋沖我直做鬼臉兒。

制服不了淘淘我就上不了課。但是等我用盡全身力氣披頭散髮地把他從桌子下面揪出來時，我心裡明白，自己的師道尊嚴在第二道下馬威面前已經蕩然無存了。從此以後，我讓他們用「多麼」造句子，淘淘就說「P多麼臭！」，我問他你為什麼寫漢字時不寫拼音，他就說：「我懶！」。全班同學在淘淘的帶領下，我說不許在課本上畫畫兒他們就畫得更多，我說大聲讀課文他們就更小聲地讀，每次上課光和他們鬥志斗勇就足以讓我精疲力盡，聲嘶力竭。

母親節的時候，我買了一些彩色的紙剪成差不多大小，讓他們在上面給媽媽寫一封信，並布置成板報在要在大廳展覽。其他的孩子們都很快開始埋頭寫了，一個個嘴巴甜得很，有的說：「媽媽，你做的飯很好吃。」有的說：「媽媽，你是好朋友，。」還有的說：「謝謝媽媽給我買東西，我愛你。」兩個女孩兒還在信上面畫了很多花花草草，把彩紙弄得漂漂亮亮。女孩兒就是乖啊。

只有淘淘照例不聽話，一個人在那裡東瞅西看。我鼓足勇氣走上前去問他為什麼不寫。淘淘嘟著嘴說：「我媽媽沒什麼好寫的。她不做飯。」

我說：「你想想，除了做飯，你媽媽一定給做了些別的事情。」

淘淘說：「她什麼也不做。我要寫爸爸！」

鬥爭到這個時候，風藍色老師已經有些氣急敗壞了，她忘記了自己是在和一個小美國人鬥嘴，忘記了自己定的上課不許說英文的規矩，一句鳥語脫口而出：「至少你媽媽生了你吧！」

這下子小美國人來勁兒了，一串一串的英語如連珠炮般集中火力向我轟來，大意為：「如果我爸爸和別人結婚，照樣會生下我。我就要寫爸爸，就要寫就要寫！為什麼我不能寫爸爸？」

一排炮火下來，打得風藍色老師頭暈眼花，%**•#￥……直冒，雖然知道淘淘的話里有一些地方嚴重邏輯不通，但也沒了力氣跟人家去爭。只好長嘆一口氣全面撤退，心虛嘴硬地來了一句：「你愛寫誰就寫誰吧。」說罷轉身去回答其他孩子的問題了。

過了一會兒，回頭一看，淘淘的紙上只寫了一句話：「爸爸，謝謝你。」其實這個孩子挺聰明的，儘管上課不認真，但是別人學兩遍的東西，他一遍就全記住了。造個句子什麼的立意也挺新穎（比如前面的「多麼」的例子），但男孩子有的時候嘴巴也會很笨，我就提醒他，你要不要寫：「『爸爸，你是我的英雄』這句話啊？」

一向指東打西，逆反心理嚴重的淘淘居然第一次乖乖地把這句話一模一樣地寫到了紙上。全文為：


爸爸，

謝謝你。你是我的英雄。

淘淘


下了課，淘淘的老爸來接他，我把小紙片給他看。也許是實在意想不到吧，老爸呵呵地笑了半下，聲音就哽在那裡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故作嚴肅，牛頭不對馬嘴地地對我說：「老師，你可要好好管教這個孩子啊。」

我相信淘淘這個孩子99.9999%的時候對他老爸不會這麼nice。有一天上課鈴響之前，我正在跟別的家長聊天兒，淘淘正在桌子上擺弄他類似變形金剛的拼插玩具，只見他老爸氣勢洶洶地邁著大步「咚咚咚」地走了進來，一把抓起淘淘桌子上的玩具，「嘩」地扔到了垃圾桶里，一邊扔還一邊兇巴巴地大聲吼：「你不是說上課不玩兒嗎？你玩兒我就給你扔！」 在如此威嚴的老爸面前，可憐的淘淘小臉兒都有些嚇白了。風藍色老師倒是沒心沒肺地在肚子里偷笑了一下：「嘿嘿，叫你不聽話！」

那節課上，正好我用班費買了一些小獎品，用利誘之手段問他們喜歡不喜歡到中文學校中文課？為什麼喜歡？誰的回答中我的心意我就給誰發獎品（當然是每個孩子都有了）。輪到淘淘時，他回答：「喜歡，因為這裡有我的朋友。」

蠻不錯的回答嗎。但是我又接著問他：「以後還惹不惹爸爸生氣了？」

淘淘嘻嘻一笑，說：「還惹。」

聽了這句話，風藍色老師我也嘻嘻一笑，故意把獎品的圓珠筆在他眼前一晃說：「你的回答不好。獎品不給你了。」說完就忙著給別人發獎去了。

發完了一圈兒回來以後，我又舉著筆問他：「淘淘，你以後還惹不惹爸爸生氣了？」

淘淘看了看那支筆，想了半天，用英語答了一句：「也許不吧。」 我正要繼續教育人家兩句，忽然看見了淘淘很認真的眼睛與略顯委屈的小臉兒，心裡有一塊軟軟的東西一下子被觸動了。

也許很多年以後，淘淘長大了，找了女朋友，拌了嘴。當女朋友問他：「你以後還惹不惹我生氣了？」時，淘淘仍然會先嘻嘻一笑，然後毫不猶豫地回答：「不惹了，再也不惹了！」

但是現在，他還只是一個孩子，一個不太會撒謊的孩子。他寧肯不要那隻長得酷酷的筆，也不會去騙老師。哪裡有不惹老爸生氣的調皮兒子呢？我這個大人，這回是真真正正徹徹底底地俗了一把。

於是我沖他笑了笑，柔聲問他：「盡量不惹爸爸生氣好不好？」

淘淘點了點頭。

我把獎品給了淘淘，又在下課時跑到垃圾堆里，把被他老爸扔得七零八瓣兒的玩具一點點撿出來還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