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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溝流去月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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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影兒 發表於 2005-3-15 06:23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古典 網路 我

在孩提時代,沒有現在這些豐富多彩的玩具;在稍有智識的時候,也沒有什麼鋼琴課,電腦班追在你身後。書包的體積也遠不如現在的大,七十年代的家長想給孩子們在課後找點事情做的話 - 不妨美其名曰為增加修養,那多半只有誦讀唐宋詩詞了。

最通常的啟蒙教材估計都是那本薄薄的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唐詩一百首》,然而我家的情形有些不同,因著父母工作忙碌無暇照管我的關係,我是在祖母身邊長大一直到讀完小學。而不幸的是,她老人家對詞有些特殊的偏愛。因此當別家的孩子在「念天地之悠悠,獨滄然而涕下」的時候,我則處於一個更加尷尬的境地,因為我有生以來背誦的第一首詩詞是我國有詞成集以來的第一部詞集 - 《花間集》的開篇第一首,正正是溫庭筠的菩薩蠻。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貼綉羅襦,雙雙金鷓鴣。

試想一下,一個幾歲的小孩子如何能準確理解這樣一首詞。可憐那時的我只知道這裡面鷓鴣是個什麼東西,而這個鷓鴣為什麼是金的,那只有天曉得了。至於其它的什麼鬢雲香腮,更唯有茫然兩字才能表達我當時的感受。

幸虧好像有一種觀點:小孩子的機械記憶力要遠強於成年人。因此儘管是囫圇吞棗,我居然還能大體上把我祖母在這本詞集挑出來要我背的部分背誦的無甚訛誤。等到我大了,看到《倚天屠龍記》里的謝遜在冰火島上不加任何講解的迫著張無忌記誦武學秘訣的時候,不由得對他有著一份天然的同情。雖然比較遺憾自己沒有出身武林世家,不然或許我也能成為一代高手,同時也暗自慶幸祖母從來不會把背不出東西的我揍的鼻青臉腫,最大的懲罰是當日的一毛零花錢沒有了,合當時的十塊硬糖,或者說兩根棒冰。

每當逢年過節的時候,常常有故世祖父的故舊和學生們來拜望祖母,於是我便會在這些大人面前規規矩矩的立定,從口裡冒出一串一串對我來說毫無意義的語言符號來,而這些長輩叔伯們在誇獎了我之後,便不可避免的和我祖母由我說到我的祖父以及家風的傳承問題。

現在回想一下,那時努力去背這些東西的動機,與其說是那兩根棒冰,可能更多是為了大人的一聲誇獎和祖母嘴邊的笑意吧。其實在那個時候,能更多地吸引一個小小心靈的,自然會是西遊記三國水滸傳里那些精彩有趣的東西,金箍棒和丈八長矛無疑要比「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誘惑力大的多。

這種生吞活剝的記憶,也導致小時候背熟的大部分詩詞到大了只能記起些自己喜歡的句子,很少能背出完篇來。只是,有一種烙印卻在那種無知無覺的茫然中深深刻在了我的心裡。當我看到某處風景,或者心裡流過某種情緒的時候,有些自己都覺得已經忘懷了的詩句會從心底浮現。就像張無忌小時候背的那些拳經劍訣,當他到了某一個武學境界,就會自然而然的融入他的一揮手間。

同時,祖母對詩詞的鑒賞口味也已經作為一種無可更易的特質傳了給我,與我國文以載道,詩言志的傳統士大夫精神大相徑庭,事實上,它也已經成了我對小說散文等所有其它形式文學作品喜愛與否的標準。

我的父親曾經在飯桌上的閑聊中對祖母這種文化修養的教育方式提出了婉轉的批評。他提到他的私塾年代時說,他們那個時候蒙童都要學詩詞寫作,除了平仄格律之外,學詩是由詩經開始的,隨後是漢魏古詩。當然,他又補充道,現在沒人再學這些了,大學里一個文科的博士生也未必能寫出一首工整的律詩來。當時的我已經選擇了走理工的道路,所以對父親的言論也沒有怎麼認真去思考置辯,反正我也不會去學什麼寫詩。

到我上大學以前,幾乎和詩詞脫離了接觸。考大學到了上海,那時的女友是我的高中同學。我所處學校和她所在的學校恰好構成上海這偌大一個城市的東北、西南的對角線。每周的相會是一個一方漫長等待,另一方漫長旅途的過程。記得有一次,因為路上交通的耽擱,當我風塵僕僕的進入她的校園,天已經很晚了。來到她宿舍後面的一個小園子 - 各大學校的女生樓通常是無一例外很難溜進去的,因此那裡是通常我們約好見面的地方,見她一個人靜靜的坐在一塊石頭上,仰著頭看著月光。似乎是怕打攪了她,我輕輕的走過去坐在她身旁。她轉過臉來看著我,口裡念了一句:「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就在那一瞬間,我心裡忽然湧起了一種莫名未知的感覺,是驚悚,是喜悅,是感動,又是一種豁然而悟。原來,這就是我們的中國古詩;原來,那些小時候沒有感動我的東西,就是為了留待今天這樣的時刻;又原來,人就是這樣成長的。

這低回不已的兩句詩使我身上的古典意識驀然復甦,而且我發現它所給我帶來的情感衝動,要遠遠大於「上邪,我欲與君相知」和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決」。她依在我懷中,喃喃道:都說等待是一種幸福,可是她發現,這種幸福真的很容易讓人老。如果她老了,我還會喜歡她么?記得我當時回答她,天若有情天亦老,可見只要有情,天都要老,何況是人呢。

有時無事可乾的時候,我們也曾經在一起比詩玩兒,有點類似於現在網路上常見的詩詞接龍,她一句,我以她的最後一字起頭接下一句,卻往往是我三五合便敗下陣來;於是我便有了機會可以沉迷於她那便得意俏皮的笑。

人世充滿了偶然。因為一些偶然,我和她最終分手了;也因為一些偶然,我在出國留學的某一個除夕之夜隨手打開了一個論壇,從而開始了我的網路生涯;而如果不是偶然在論壇認識了一些有著同樣古典愛好的人,可能這種古典情結會在一度復甦以後又重新深眠,更不會後來學著平仄和韻開始寫詩詞。

嚴格來說,我的網路文字生涯其實是從小說和散文開始的。因為和人的一個賭約,使我第一次提筆寫起了小說。我贏了這場打賭,但是很遺憾,我忘記了打賭的時候要下賭注。後來,只是因為覺著寫小說太累,便又試著寫起了詩詞。屈指一算,忽忽已是四年矣。

前幾天整理自己的東西時,發現有幾首詞的寫作原來正是因為想起了她 - 那個坐在花影里,石凳上對著我念「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的女孩,「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她和我著實是斷了消息了,只知道她已為人婦,寫了也無從讓她去看。

曾經是生命里那麼親近的人,知道對方仍然生存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角落裡,卻可以是十幾年斷無消息。或許,人生就是這樣際遇無常;又或許是有意的不去打聽吧。想起來胡蘭成在日本寫完《今生今世》之後給在美國的張愛玲也寄了一本。此時的他們皆是歲月已晚人已老,許多事情,無論對與錯,何必要再去觸摸呢。正如佛經上說:「見與見緣。並所想相。如虛空華。本無所有。」 

想起這段佛經,其實是發現我自己也是無法參悟吧,因為寫到這裡,抬頭看著窗外的月白如弦,我忽然無可救藥地想到故鄉又將到杏花開放的季節了。「長溝流去月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它原不曾管今夕何夕,只是將那一份清冷自人間緩緩流去。惟那杏花影下的吹笛人,歲歲年年,已然不知換了几几。
晴耕雨讀,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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