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英國議會辯論有感

行道人
對英國議會的了解，始於謝晉的電影《鴉片戰爭》。林則徐虎門銷煙的消息傳回英國，在一個陰暗擁擠的大廳里，議員們為該否出兵中國激烈地辯論著。早就知道鴉片戰爭的故事，但真的不知道這戰爭並非女王勃然大怒一聲令下發起的，而是經過議員們充分辯論后投票決定的。那時的我簡直看傻了，沒想到人家一百五十多年前就已經有了那麼先進的決策機制，而我們那時還在三拜九叩撅著屁股謝主隆恩呢。
進一步的了解應該是又過了十年之後的伊拉克戰爭期間。那是中央電視台，好像是一個國際評論方面的節目，在報道英國國內對政府出兵伊拉克的不同聲音時播了一段下院辯論的情景。那次我得知英國首相每周都要接受一次議員的質詢，而且竟然是全程電視直播的。那質詢可不似我們的記者招待會那樣一問一答了事，而是不斷地追問，對方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還要質疑，還要批評，想打馬虎眼是不可能的。看著布萊爾一次次從座位上站起來口齒清晰回答問題的樣子，我的感受是做英國首相實在是太不容易了！要有寬廣敏捷的思維，還要有能言善辯的口才。
最近幾天又看了幾段較完整的英國議會辯論和質詢的視頻，還是有進一步的發現和感受。還是在那個屋子裡，就是一百七十多年前決定鴉片戰爭的那個屋子裡，屋子裡還是那麼的陰暗，其實是因為那房間的色調，顯得陰暗。中間是一個條形桌，兩側是一排排階梯座位，坐滿了人。一面坐著執政黨的議員，另一面坐著反對黨的議員，主持辯論的議長則坐在長條桌一端稍高一點的座位上。
對英國議會辯論最明顯的感受是亂，覺得就像四十年前農村學校里能把年輕女教師氣哭的課堂。在有人發言時也不安靜，聽的人若覺得不滿就會嗷嗷地大叫，不管那發言的是普通議員還是首相。有的用言語冷嘲熱諷，有的乾脆就起鬨干擾。被轟的人也不生氣，只是像個沒答對題的孩子一樣略帶尷尬地坐下，有的還自嘲地調侃一下引起鬨堂大笑。每到此時，議長都會像任課老師一樣大聲地連喊「order——order——」（秩序），許久才會靜下來。有時議員們也會搶白議長，議長不僅不生氣，還笑呵呵地插科打諢，逗得大家大笑不止，迫使議長又得order,order地大叫——簡直亂成一鍋粥了。
如果是按照我們這裡的標準，這哪裡是在開治國理政的會？簡直就是把國家大事當成了兒戲。說老實話，我們好多單位的內部聯歡會都比他們正經得多。然而，大英帝國的最高決策者們就是在這樣的爭爭吵吵、喊喊叫叫、說說笑笑中解決了一個又一個大問題，讓英國在經濟、科技、藝術，乃至社會文明、政治文明等許多領域長時間處於世界的前列。
也許那奧妙之處就在那議會辯論的氛圍中。他們很放鬆，他們很愉快，他們的身心很自由，他們可以暢所欲言，可以公開指責執政黨的業績差。他們在做一項決策時真的可以傾聽所有議員的聲音。而那些議員都是各自選區的選民用選票選出來的，所以他們的聲音也基本代表了選民的意願。所以整個英國政府所做的決策出現失誤和錯誤的可能性會很小，而且是基本符合民意的，這樣整個社會也就會更和諧。這樣的國家哪有不先進，哪有不強大之理？
反觀我們，開會時台上台下一個個正襟危坐，面無表情，言不由衷，從言語到動作都像是套著一具堅硬厚重的外殼。所有的人事決策都已經在幕後的勾心鬥角中進行完畢，開會只是一個形勢，只是在一次次地宣示權力而已。台上坐著的是勾心鬥角后志得意滿的勝利者，台下是被層層權力選中的模範。台上的道貌岸然，台下的畢恭畢敬，掌聲陣陣，一派團結奮進的景象。在這種景象中舉手和投票，結果自然是眾望所歸。所以我們的會總是團結的，勝利的，我們的會總是喜訊，開會之前就是喜訊。
相對我們來說，英國人真的可以說是在玩政治。他們的政客真的在把他們的事業當作遊戲，他們玩得很hi，他們玩得很暢快，他們玩得很瀟灑，他們玩得也很輕鬆。他們已經玩到了一定的境界，真正做到了拿得起放得下。他們的玩不是玩弄陰謀，耍詭計。他們真誠地玩，他們認真地玩，他們盡情地玩。當首相時入主唐寧街，到議會去接受質詢，享受舌戰群儒的快感，離職后一身輕鬆，拖家帶口去度假，沒有警衛，沒有保鏢。唐寧街的日子只是他一生中一段回憶，美好的或是平平的，就像一個教師曾經在某個學校當過幾年班主任，帶過一屆學生。他不必擔心有人會追殺他，不必擔心哪一天會被當作特大老虎抓起來。
為什麼英國的政治家能夠如此的瀟灑，能夠達到如此的境界？他們的心態為什麼能如此的平和？為什麼英國人能夠遊戲政治？其實很簡單，就是因為他們有一套超然於人的政治規則，那就是民主，那就是能落到實處的選票。想當議員，不用花錢買官，也不用去巴結領導，不用接受什麼考核，不需要你進行什麼掛職鍛煉，不必千方百計向上司展示你的才能試圖博得賞識。你要做的就是向選民宣傳你的施政綱領，向選民去表決心，讓選民相信你。選上之後你就努力地去兌現你的承諾，為選民服務，收集選民的訴求，代表選民到議會去發言，去辯論，去投票。當了黨魁，當了首相，當了各部大臣也是一樣。你的所作所為都是按規則行事的，你不必也不需花更多的精力去媚上，你不必裝腔作勢給上司看，你不必整天擔心因站錯隊而一敗塗地的結局。你所要做的就是充分發揮你的才能和智慧，實實在在地做好你的本職工作。有了規則，你就不會犯錯誤，有了民主決策機制，即使做錯了，責任也會分散，不會由一個人承擔。這樣，也不會與誰結下怨仇，因此，退了職的首相就會很坦然，不會擔心有人會報復暗殺，他絕對可以像一個普通百姓那樣安閑度日。
而那些專制國家則不同，層層的官員，尤其是高級官員，深知那權力是怎樣得來的，也深知那權力怎樣會失去，更深知失去權力後果的嚴重性。所以他們要充分利用在手的權力為自己謀利益，還要利用手中絕對的權力不擇手段地維護自己的權力。各方勢力會為權力而進行殊死搏鬥，因為那不只是能否施行自己政治綱領的問題，而是涉及到組織或個人生死存亡的事。每當此時，什麼國計民生，什麼文明進步就早已被他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這樣的體制一方面會制約社會的發展進步，另一方面也會讓這些政治家們整天提心弔膽，惶惶不可終日。
民主能讓國家長治久安，真正的欣欣向榮。民主讓老百姓有尊嚴，真正的安居樂業。民主也能提陞官員的幸福感，真正的自信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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