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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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那些要忍飢挨餓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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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編有話說:歷史上要說忍過飢挨過餓的皇帝,實在不在少數,尤其是開國皇帝。可大清朝有一位皇帝,一不是開國皇帝,不用風餐露宿打天下,二不是亡國之君,不用東躲西逃沒飯吃,可就是連最基本的溫飽都沒辦法解決,而且還要被太監欺負,也是醉了。

  「朕渴了。」我說。

  太監說:「太后懿旨,皇上須自己倒水。」

  我從寢宮,穿越漫長的穿堂,跑到庭院里,跑過養心門,跑到膳房,氣喘吁吁,把火爐上的銅壺拎下來。火爐比我還高,銅壺唏唏地冒著蒸汽。我兩隻小手攥緊提手,用盡全身力氣,把它提下來。我的手不穩,銅壺跟隨我的手搖晃著,我不敢撒手,堅持著把它放在地上。銅壺重重地落在地上的時候,有水花從壺口濺出,落在我的手上,我「啊」地大叫,聲勢壯烈地哭了。

  「朕餓了。」我說。

  我真的餓了。

  對於我日漸壯大的身體而言,許多困難都可以克服,只有飢餓無法克服。肉身的增長不僅沒有增加我抵禦飢餓的能力,而且事實恰恰相反,飢餓的勢力,竟然與我的身體同步增長。我長得越快,胃的慾望就越發放肆。

  那個名叫范長祿的太監,對保育員的職位表現出十分不滿,作為一種抗議,他對我的胃漠不關心。我喊餓,他不理睬。我繼續喊餓,他說,那你給我磕個頭吧。我愣了一下。儘管我還是個孩子,我仍然知道這不符合規矩。然而,我的猶疑只持續了一秒,就在胃的催促下屈服了。我跪在地上,給他磕頭。邦邦邦。很響。我以響亮的磕頭聲,表明自己對食物的態度。他理會了我的態度,退出去,沒過多久,就用托盤,把御膳陸續端上來,擺滿一桌。他上菜的時候,身體還保持著標準的躬姿,不敢抬頭,但我能夠看到他臉上陰騭的笑容,幾道深深的橫紋在他的臉上醜陋地擰在一起。我頭有些暈,但頭的感受無關緊要,此刻,我的動作只聽命於胃的調遣。吃一口,是剩菜,冰涼,還有發霉、餿臭的。我挑好吃的吃。不需要訓練,這是本能。時間久了,我訓練出一種高超的本領,不需要嘗試,就知道哪道菜能吃,哪道菜不能吃。

  餓變本加厲。我的嘴就像泥瓦匠填抹的一處怎麼也填不滿的小坑。現在我才知道,死亡在那時就已經發生了。我的身體從來沒有獲得過正常生長的權利,儘管我是皇帝。我的體質很差,比起我的前任皇帝強不了多少,一開始就受到了病痛和死亡的糾纏。有一天——忘記了我那時幾歲,總之還小——我悄悄地溜進李總管的房間。范長祿正躺在床上睡覺,鼾聲如雷。我慢慢騰騰蹭進去,蹭到柜子邊上。我曾經看見他把好吃的東西藏在柜子里。他翻了個身,沒有醒。我就慢慢打開櫃門,我的心在砰砰地跳,小手哆哆嗦嗦向裡面摸索。我的小手指在一團軟軟的東西面前停住了,拿出來,果然是點心。我把它放進自己的小嘴裡,咽下;又拿一個,又咽。我吃不飽,飢餓把我焊牢在作案現場,直到范長祿在我嘴巴和牙齒的攪拌與咀嚼聲中醒來。他盛怒地跳起來,劈手打我。與其說是因為我偷吃,不如說是因為他的秘密被人發現。所以,他的手落下時特別重。十多年後,我的脖根子還隱隱作痛。

  我撒腿就跑。他的巴掌雨點似地緊追不捨。突然一個人攔住去路,我重重地撲進她的懷裡。抬頭,是東太后,是我的皇額娘。范長祿跪下:

  「給太后請安。」

  我目光戰戰兢兢,望著皇額娘,嘴部的工作並沒有停止。皇額娘撫摸著我的小腦袋,把我抱在懷裡。

  我看見皇額娘的眼睛里有淚光。她一邊撫摸我,一邊聲音輕柔地說:

  「皇上,不怕,皇上想要什麼?」

  「朕想回家。」我想我的親額娘。而我娘的面孔,在我的想念中,一天天模糊了。

  

  上百道菜擺在我的面前,我的眼睛都快花了。鳳肝龍髓、玉液瓊漿,在精美的器皿里泛著光,這實在是天下最美妙的組合。但這種組合,只為皇帝一人呈現。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能夠面對這樣的排場。一個坐在這樣的排場面前,一種無法言喻的榮耀感便會油然而生。這種權力是天賜的,征服世界的快感,正孕育於徵服食物的快感中。或許,正是與生俱來的慾望,為權力慾望提供了生理基礎;而作為世界的主宰者,皇帝的權力,也正是通過對天下食物的徵用得以完成,最終收束於皇帝的肚腹之中。從這個意義上說,御膳的象徵意義是巨大的,它表明了世間萬物與皇帝之間的隸屬關係,「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的理念,正是通過御膳房的柴米油鹽,得以實現。

  當御膳房的廚役用銀器裝好御膳,用黃雲緞包好,依次呈遞上來,又由養心殿的太監一一將黃雲緞打開,將銀器里的御膳小心翼翼地放在那些精緻的食器里,最後由范長祿擺在我的案頭,他的臉上都會露出陰翳而古怪的表情。天下最美的食物,像水一樣,每天從他的掌上流過,而他,卻不能享用分毫。除我以外,他或許是距離那些食物最近的人,同時,他與它們之間的距離,又是無限遠。他永遠無法抵達那食慾的極樂世界。他用發餿、變臭的飯菜來整治我,以此顯示他的權力。他知道,他是親爸爸親近和信任的人,即使我到親爸爸面前告狀,也奈何不得他。但我偏不去告狀,這或許令他大失所望。他希望看到我的失敗,但我不給他這個機會。我的對策,是在他面前,無所顧忌地大吃,彷彿那些變質的御膳並不存在。我會在成堆的膳食中選中那可口的一道,這全憑直覺,一個孩子的直覺,別人無法明白,連范長祿這樣的人都無法明白其中的奧妙。這是我與范長祿最初的戰鬥,飯桌上的戰鬥,一種未經宣戰的戰鬥。那時,在這個人面前,我顯得很幼小,我沒有武器,不是他的對手,我唯一的武器就是胃。我用一個少年茁壯成長的食慾來聲援自己的權力。在我的權力面前,或者說,在我的食慾面前,他無能為力。

  很多年後,我能夠認出所有的寶物——青花山水紋盤,盤子中心,畫著清雋的山水;青花纏枝蓮紋盤,通體以青花為飾,花色濃艷,胎體潔白無瑕;而那色澤素凈又不失鮮明透亮的三彩花蝶紋碗上,兩隻蝴蝶,正在花朵碩大的枝葉飛舞,最能吸引我的目光。但在當時,這一切都毫無意義。在我的眼中,它們的美都是多餘的,只有其中的食物價值連城。它們像一扇扇門,通往極樂世界的門,向我發出召喚。在它們的召喚下,我義無返顧。我那隻雖然稚嫩、卻飽經滄桑的胃,似乎是專門為它們準備的,我笑納它們的一切好意,在它們的援助下,我的舌頭一往無前。

  

  然而,親爸爸的到來,使我躍躍欲試的舌頭突然安靜下來。當我的筷子懸在某個盤子上面的時候,她會陰沉著臉,說:

  「祖宗的家法,吃菜不許過三匙。這是第幾匙了?」

  「第三。」

  「范長祿!」她扭頭對站在牆角的范長祿說。

  「喳!」沉默已久的范長祿,終於又發出聲音。

  「下回皇上用膳時如不遵循家法,你要及時喊『撤』!」

  「喳!」范長祿的聲音亮了許多。

  「如有違家法,即使貴為皇上,也嚴懲不貸!你若姑息他,我便罰你!」

  「喳!」這一聲底氣十足。

  親爸爸扭過臉來,撫著我的頭,說:

  「你貴為皇帝,不能貪慾,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作為皇帝,時時都走在刀尖上,處處皆需小心謹慎,切勿貪食,這樣,就沒有知道你愛吃哪樣菜,也就不會遭到毒害。明白嗎?」

  我點了點頭,似懂非懂。

  宮殿里的御膳房,位於紫禁城的東牆內、寧壽門的東邊,距離內廷十分遙遠,原因是廚役不是太監,不能接近內廷。任何閑雜人等,都不能進入御膳房。而御膳房的內部,有著嚴苛的管理制度,連每個洗菜、切菜、配菜、炒菜的程序,都記錄在案,如果發現問題,肇事者將在劫難逃。然後,經內務府檢查,這些膳食才能由太監向內廷呈遞。所有的餐具,都是銀制的,如果菜里有毒,這些餐具就會變成黑色,這是御膳的第二道保險。那些穿著公服、頭戴頂戴的老太監,會在李連英的指揮下,排著隊,從宮門裡魚貫而入,所有的程序,都處於嚴密的監視之下,這是第三道保險。然而,即使如此,最後的保險,仍然掌握在皇帝自己手裡,只要不讓太監宮女看出自己最喜歡吃哪道菜,投毒者便無從下手,因為大部分的御膳,皇帝連動都不動就會撤下。各種碗碟在桌案上布下的龐大的陣式,不僅是為了展現皇帝無與倫比的權力,它猶如迷宮,把皇帝保護下來,使謀害者無從下手。

  皇帝的起居注里,記錄著眼花繚亂的皇家食譜,但從不記錄皇帝愛吃什麼,誰知道了這一點,誰就得掉腦袋。

  從某種意義上說,皇帝被剝奪了喜愛的權力。

  食慾的極樂世界,向我關上了大門。它變得可望而不可及。

  享樂,變成了折磨。香氣撲鼻的御膳,成群結隊地出現在我的面前。但它們只是作為觀賞品出現的,與那些精美的器皿不謀而合,已經沒有任何實用價值。相反,它們此時已經成為刑具,一種隱秘的、不動聲色的刑具,只有我知曉它的厲害。它越是豐盛,懲罰就越是嚴厲。只有我對此心知肚明。一日三餐,還有下午和晚上的兩次加餐,我需要一天五次面對它,我無法逃避。

  

  通過食物來暗殺皇帝的路,在這座戒備森嚴的宮殿里,被堵死了。

  滴水不漏。

  但毒殺的情況,在宮殿里從來都沒有停止過,皇額娘就是這樣死的。

  以上內容選自祝勇《血朝廷》   (東方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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