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問題久拖不決背後的三個矛盾

　　趙靈敏：中美均把朝核當成博弈棋子和價碼，而非必須解決的當務之急，這給了朝鮮在夾縫中生存和鑽空子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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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於2017年5月4日 06:14 趙靈敏 為FT中文網撰稿

　　最近，朝鮮半島局勢進入了新一輪緊張周期，各方爭相飆戲，局勢似乎一觸即發。事實上，從1994年第一次朝鮮核危機以來，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輪的戲碼了，此次的特別之處是它是特朗普上台以來的第一次，各方其實都在試探底線。

　　朝鮮問題被當成了博弈的棋子

　　在23年這麼漫長的時間裡，朝鮮從來沒有隱瞞自己在研發核武器，朝鮮擁核的壞處各方也都心知肚明，因此國際社會不是沒有時間和動力阻止朝鮮，但還是眼睜睜看著朝鮮走到了這一步。對這種情況，有一種解釋是：相關國家其實壓根沒有徹底解決問題的意願，美國要利用朝鮮問題達到長期在這一地區駐軍的目的，中、俄要利用朝鮮問題和美國周旋，日本要藉機加強軍備、走普通國家道路，韓國則不希望背上南北統一的沉重包袱，因此，儘管表面上眾聲喧嘩，同聲譴責，但實際上都各懷鬼胎，傾向於維持現狀。

　　應該說，這一說法相當有解釋力，也足以說明為什麼此次危機很可能重複過往雷聲大雨點小、最終草草了事的模式：對朝鮮而言，主動挑起戰爭就意味著自殺，所以它仍然只會玩弄戰爭邊緣政策，嘴上示強，實際行動會很謹慎，既然特朗普已經劃下了朝鮮不能進行核試驗的紅線，朝鮮應該會避免給予美國打擊的口實，甚至不排除必要時重回談判桌；對美國來說，雖有戰爭能力和準備，但由於戰爭結果有一定的不確定性，加上中俄都反對動武，因此除非朝鮮主動挑事，否則一時難下動武決心。對於執政百天困難重重的特朗普來說，首要考慮是穩定國內，無論是向敘利亞政府軍發射導彈還是派遣航母到朝鮮半島，向國內外宣示的意義都大於要真正解決問題。說穿了，特朗普現在需要的就是一個體面的下台階而已，這個下台階包括朝鮮承諾停止核試驗、重回談判桌等，而說服朝鮮提供這個下台階的任務，目前似乎是交給了中國。中美領導人會晤之後，互動氣氛極其友好，但這一切是有代價的，如果中國不能在朝鮮等問題上送上美國期待的禮物，特朗普在貿易等問題上翻臉也是分分鐘的事。

　　也就是說，中美更多是把朝鮮問題當成了博弈的棋子和價碼，而不是必須要解決的當務之急，這給了朝鮮在夾縫中生存和鑽空子的機會。和所有久拖不決的國際問題一樣，大國的短視、顢頇、盲目樂觀在朝鮮問題上隨處可見。然而，僅僅譴責各方出工不出力、虛與委蛇沒多大意義，朝鮮問題之所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最根本的原因是其中蘊含著幾組深刻的矛盾，這些矛盾牽涉到相關國家的根本利益，如果得不到妥善解決的話，朝鮮問題恐怕還得繼續這麼拖下去。

　　棄核和朝鮮政權的安全需求之間的矛盾

　　首先，是國際社會期待的朝鮮棄核和朝鮮政權的安全需求之間的矛盾。讓朝鮮放棄核武器開發，是解決朝鮮核問題的最終目標，所有的相關談判、援助、威脅，都是為了達成這一目標。要求朝鮮棄核，其理據在於朝鮮已經於1985年12月加入了《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由於這個條約不存在退出機制，即便朝鮮於2003年1月宣布退出，也得不到認可，因此朝鮮進行核武器開發是非法的。加上朝鮮的行為一貫反覆無常，時常對周邊國家發出戰爭威脅，要求朝鮮棄核是國際社會的一致要求。

　　而朝鮮的說法是，它搞核武器都是美國逼的，是為了捍衛自身的安全。這句話應該說是半真半假。朝鮮的核計劃開始於1950年代，1990年代開始步伐加快並取得了一系列突破，當時的國際背景是蘇聯解體，經濟深度依靠經互會的朝鮮頓失所依，來自莫斯科的援助和與東歐貿易的中斷，對朝鮮經濟打擊很大。更重要的是，西方在冷戰後開始倡導人權大於主權，奉行「新干涉主義」；到後來，朝鮮更成了美國眼裡的「流氓國家」和「邪惡軸心」。再加上伊拉克薩達姆和利比亞卡扎菲悲慘下場的示範效應，朝鮮惶惶不可終日。因此，朝鮮雖然時時擺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姿態，以同歸於盡的氣勢做困獸之鬥，但形式大於內容，看起來進取，事實上是弱者無奈的反抗和自保。顯然，朝鮮的打算是通過擁核，迫使美國和自己直接談判並簽署和平條約，確保現行體制的安全，即便美國不願意談判，擁核本身也會使得美國不敢貿然對自己動手。

　　因此，擁有核武器是朝鮮三代領導人的既定國策，在實踐中是百折不回，朝方在不同場合也說過永遠不會放棄核武器，況且朝鮮目前已經跨過了核門檻，要讓這樣一個國家棄核，差不多是不可能的事。自核武器發明以來，只有白俄羅斯、烏克蘭、哈薩克和南非在擁有核武器的情況下主動放棄，它們這麼做的背景是國內政治發生了重大變化，已不再需要通過核武器來保證國家安全。而這樣的條件朝鮮並不具備。因此，朝鮮在山窮水盡的情況下可能會在口頭上服軟，重回談判桌並做一些保證，但風頭一過就會故態復萌，重複挑釁、談判、援助、再挑釁的模式。可以說，在安全保障問題沒有解決的情況下，要指望朝鮮棄核，基本上是緣木求魚。按照朝鮮前駐英公使太勇浩的說法，就算給朝鮮1萬億美元、甚至是10萬億美元，朝鮮也不會放棄核武。

　　然而，美國根本不可能和朝鮮單獨談判。除了朝鮮一再違背《核不擴散條約》和聯合國決議，朝美意識形態嚴重對立，美國要利用朝鮮問題強化在東北亞的軍事存在等原因之外，即便特朗普像他競選時所說的那樣願意坐下來和金正恩談並達成妥協，美國內政這一關也過不了。古巴沒有核計劃，對美國早已沒有什麼威脅，在人權、民生等方面的表現比朝鮮不知好多少，但即便如此，奧巴馬時代開始進行的和古巴關係正常化的進程到今天都進展不大。以朝鮮的人權狀況和暗殺、綁架、炸毀民航客機等黑歷史，要過美國內政這一關根本不可能。

　　中國在朝鮮問題中的角色

　　第二，朝鮮政權可能的崩潰和中國地緣利益受損之間的矛盾。在朝鮮問題的解決上，中國一直被寄予厚望，這主要是因為《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條約》的存在和中國是朝鮮最主要的貿易夥伴等因素。在很多人看來，由於目前朝鮮的石油進口百分百靠中國，只要中國停止向朝鮮供油，就一定能迫使朝鮮屈服。然而，儘管中國在執行安理會制裁決議上越來越積極，但始終沒有徹底中斷對朝鮮的石油供應，這裡面除了中國原油的石蠟含量高，輸油管一旦閑置，重啟的話要花費大量時間和費用去溶解等技術原因外，根本原因是中國並不希望朝鮮政權崩潰。

　　近年來，由於朝鮮不斷進行核試驗和導彈發射活動，中國官方對朝鮮的不滿開始溢於言表，一個表現就是媒體可以公開談論朝鮮問題了。中國社交媒體上對朝鮮體制和其領導人行為舉止的譏諷和討伐比比皆是，輿論界更掀起了是否應該放棄朝鮮的爭論，很多論者認為無論從道德還是戰略上看，朝鮮都已經成了中國的負資產，更有前軍方高級將領直言不諱地說如果朝鮮政權崩潰，中國不應該救，也救不了。《環球時報》2016年2月15日的社論還提到，對朝鮮沒有好感的中國人「比例在60%左右，也許還更高一些。」

　　這麼多中國人不喜歡朝鮮，原因不外乎這麼幾個：朝鮮的三代世襲體制和朝鮮歷史上進行過的一系列暗殺、綁架、炸毀民航飛機等不光彩行為，讓很多人覺得難以接受；朝鮮在內部治理上的很多做法，比如對領袖的無限效忠，比如苦難行軍，比如物質匱乏，都讓中國人回憶起改革開放之前的年代，因為經歷過，所以討厭；朝鮮方方面面仰仗中國，卻時常對中國不恭，是個「白眼狼」；朝鮮在國際交往中不守國際慣例，反覆無常，讓人厭煩；朝鮮核力量的穩定性很差，一旦發生核泄漏，中國東北將首當其衝成為受害者。

　　儘管民間對朝鮮的觀感不佳，恨不得金正恩明天就被推翻，但朝鮮的道德表現並不是中國政府的主要考慮因素，這是國際關係以利益為先的本質決定的，本身無可厚非。一方面，中國對朝鮮一再核試驗和違反聯合國決議的行為非常不滿，不願意再無條件替朝鮮背書，也意識到朝鮮一旦發生核泄漏對中國可能造成的巨大危害，因此近年來多次嚴厲指責朝鮮，並開始嚴格執行聯合國的制裁決議。按照海關總署的說法，中國自2月19日起對所有朝鮮原產煤炭均未予辦理進口手續，中國也沒有派視察團參加朝鮮4月15日的閱兵式，金正恩上台5年多，至今未能訪華；另一方面，中國又希望朝鮮充當地緣屏障，擔心如果朝鮮體制崩潰，不但會有大量難民湧入，而且一旦韓國與朝鮮實現統一，中國將與美國的盟國接壤，這將大大惡化中國的地緣戰略處境，另外，中國認為朝鮮問題主要是朝美之間的問題，自己沒必要全部攬上身一力解決，因而更願意充當調停者的角色。

　　這樣一來，中國雖然對朝鮮很惱火，一再聲明要實現半島的無核化，但在制裁朝鮮的問題上又一直留有餘地，很多的聯合國制裁條文里都留下了「在避免對朝鮮人民生活造成影響的範圍內」等後門，並反覆強調通過談判解決問題，呼籲各方克制。然而，包括六方會談在內，過往的談判已經被證明無法達到讓朝鮮棄核的目的，即便朝鮮在壓力下再次回到談判桌，也不過是新一輪的緩兵之計，如此拖延下去，事實上是在縱容朝鮮越走越遠。本來，中國在朝鮮半島處於左右逢源的地位，朝鮮韓國均有求於中國，如今卻和雙方都有齟齬，兩面不討好，因此，通過庇護朝鮮來拖延問題的解決、讓朝鮮跟美國斗來維護中國國家利益根本行不通。更重要的是，如果中國不願意或沒有能力解決發生在自己家門口的事情，又如何讓別人相信你能領導世界？過去半個多世紀，美國至少壓制住了日韓發展核武器的衝動，朝鮮能跨過核門檻，本身就是中國外交的失誤。指望禍水外引，最終傷的是自己，這樣的例子史不絕書。

　　軍事打擊代價的無限高昂

　　第三，解決朝鮮問題的迫切性和代價可能無限高昂之間的矛盾。與金正恩的父親金正日時代約17年半共發射16枚和進行2次核試驗相比，朝鮮僅在2016年就發射了21枚彈道導彈，金正恩上任5年多已經進行了3次核試驗，隨著朝鮮核試驗和導彈發射頻度的加快，國際社會特別是周邊國家對朝鮮的耐心正在耗盡。加上這幾年朝鮮的相關技術不斷精進，可能在幾年內製造出能打到美國本土的洲際導彈，解決朝鮮問題顯然是越來越迫切了。

　　但問題是，如果朝鮮堅持不棄核的話，軍事打擊和戰爭就成了最後的選項，到時即便朝鮮傷不到美國，也不能把首爾炸成火海，但給韓國造成不小的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幾乎是一定的，作為民主國家的韓國能承受嗎？如果要採取定點清除、控制朝鮮核設施等手段，能否掌握金正恩行蹤等確切信息就成了問題的關鍵，而有效信息的缺乏恰恰是人們面對朝鮮的重大短板。而且，對一個擁核國家開戰，人類社會也沒有現成的經驗可供借鑒，這也是各方投鼠忌器的原因。而在朝鮮不棄核各方又下不了決心開戰的情況下，危機要麼繼續這麼拖著，要麼就得如朝鮮所願，遲早承認它是一個核國家。

又一大扯，美國為什麼非要解決核武器?為了中國?還是為了韓國?

鬍子太長了 發表於 2017-5-5 13:59
又一大扯，美國為什麼非要解決核武器?為了中國?還是為了韓國?

無論用什麼方式解決，都是為了美國的國家利益和安全。

jetfighter 發表於 2017-5-7 03:02
無論用什麼方式解決，都是為了美國的國家利益和安全。

這才是最正確，透徹的觀點。 實際上，美國根本就沒想徹底解決，因為保持這個國際政治，軍事的熱點更符合美國的安全和經濟利益，這才是半島問題的關鍵。為什麼那些專家們，繞著這兩個最本質的關鍵走，不敢直接說，更不敢就此發表有建設性的解決辦法呢？

實際上，美國根本就沒想徹底解決，因為保持這個國際政治，軍事的熱點更符合美國的安全和經濟利益，這才是半島問題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