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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戈:「只反貪官不反皇帝」與「只反皇帝不反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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硨磲大爺 發表於 2017-5-3 03:58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只反貪官,不反皇帝」之說,有人以為出自毛澤東對《水滸傳》的評論。實則毛的談話已經道明了出處,即魯迅《流氓的變遷》一文。魯迅此文,從俠談起,至強盜,至流氓,至「革命文學家」,筆墨雖簡,卻清晰勾勒了中國流氓史的千年脈絡。此後朱大可寫《流氓的精神分析》與《流氓的盛宴》,敬文東寫《流氓世界的誕生》,皆可溯源至這篇短短八百字的文章,足見分量之重。文中,魯迅談及《水滸傳》,其時俠氣漸消,強盜群起:

  ……他們的旗幟是「替天行道」。他們所反對的是奸臣,不是天子,他們所打劫的是平民,不是將相。李逵劫法場時,掄起板斧來排頭砍去,而所砍的是看客。一部《水滸》,說得很分明:因為不反對天子,所以大軍一到,便受招安,替國家打別的強盜——不「替天行道」的強盜去了。終於是奴才。

  這段話的落腳點,在於最後一句。只反奸臣,不反天子,只反貪官,不反皇帝,使反對者淪為奴才;反過來講,也許反對者本來便是奴才,深受奴性桎梏,生在了「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才導致只反奸臣,不反天子,只反貪官,不反皇帝,企圖經由造反,通向「暫時做穩了奴隸的時代」,是謂「殺人放火受招安」。

  事實上,「只反貪官,不反皇帝」不僅指造反的理念和路徑,還是一種思維,一種政治文化傳統。拋開《水滸傳》的小說家言,直接說宋史。紹興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1142年1月27日),岳飛被殺於大理寺獄中。追究罪魁,秦檜首屈一指,奸臣(貪官)模式適逢其時。儘管千年以來,不缺直言和洞見,如官修的《宋史》不為王者諱,借秦檜之口指明了兇手的身份:御史中丞何鑄奉旨主審岳飛案,察其冤,告之秦檜,秦檜答:「此上意也。」何鑄不願脅從作惡,遂被万俟卨頂替。如文徵明《滿江紅》痛斥宋高宗趙構包藏禍心,才是殺害岳飛的主謀:「……念徽欽既返,此身何屬。千載休談南渡錯,當時自怕中原復。笑區區、一檜亦何能,逢其欲。」然而這樣的聲音,終究邊緣,乏人問津,《說岳全傳》之流的忠奸敘事,才是官方和民間共同追逐和捍衛的主流。秦檜夫婦、張俊、万俟卨四人,已經在杭州西湖棲霞嶺岳王墓前跪了近千年,同理,中國的老百姓,已經在貌似搖搖欲墜卻始終屹立不倒的奸臣(貪官)模式之前跪了近千年,甚至更長。

  不難理解,為什麼官方熱衷於宣傳「只反貪官,不反皇帝」。對執政者而言,最好民眾永遠不要造反,這樣治理成本便可最小化,江山便可千秋萬代,固若金湯;退一步講,倘若民間造反,那麼「只反貪官,不反皇帝」則是最不壞的局面,古時皇帝慣用貪官,一為斂財,二為頂缸,必要之時,正好殺之,絕不手軟心疼——這裡的貪官,有時可換作奸臣、腐儒、太監、女人等,其手法無非是嫁禍於人,轉移矛盾,以平民憤,以收民心,這可謂古往今來最流行的治理術之一,是一個公開的秘密。費人思量的是民間,他們為什麼對官方祭出的替罪羊深信不疑,為什麼「只反貪官,不反皇帝」呢,連皇帝一起反掉,豈不痛快?這背後的原因,有時表現為思維的局限,如皇權專制對國人頭腦的禁錮,使他們輕易不敢質疑皇帝的神聖性,再如清官情結、忠臣情結,如今依然大有市場,大行其道,可見對人心的蠱惑力之強,穿越千載而不衰;有時則是一種政治策略,好比「清君側」,再如「挾天子以令諸侯」,此刻,縱然號稱「不反皇帝」,其實皇帝的處境已經岌岌可危。

  我們的追問可以更進一步:如果貪官也反,皇帝也反,那將如何?

  毛澤東談《水滸傳》,批判宋江等領袖搞修正主義,屬於投降派,稱道李逵、阮氏三兄弟等。李逵便是連皇帝也反,動輒高呼「殺去東京,奪了鳥位,在那裡快活」。那麼,如狄馬兄質疑的那樣,奪了鳥位又如何?「晁蓋哥哥便做大宋皇帝;宋江哥哥便做小宋皇帝;吳先生做個丞相;公孫道士便做個國師;我們都做將軍……」如你所知,讓宋江之流治國,未必能好過趙官家,從本質上講,還是一丘之貉。老話說:換湯不換藥。魯迅詩云:城頭變幻大王旗。

  

  這是一種可能。背景也是宋朝的小說《杯雪》(小椴著),提供了另一種可能。書中有一要角,名叫耿蒼懷,被譽為「中州大俠」,實則此人「心中骨中,俱可稱為一個儒人」,他對皇帝的態度,襲自儒家:

  耿蒼懷雖殺昏官,但心中其實是忠君的:他衷心地希望朝廷上有個好皇帝;如果不是好皇帝,他寧願殺身成仁以將他改造成一個好皇帝;實在不行,他寧興義兵,擁立一個好皇帝。在大事上,他只想朝廷之上儘是賢臣,勸出一個好皇帝,那時帝在廟堂,龍行布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整個天下也就太平了。小小金人,何足為患?如果賢臣少,奸臣多,那麼,他殺盡奸臣如何?

  這活脫是儒家的口吻。耿蒼懷反貪官,不反皇帝,有時迫不得已,「寧興義兵,擁立一個好皇帝」,雖反皇帝,卻不是為了自己當皇帝,而是要改造皇帝,使皇帝符合他心中的模樣。在其頭腦深處,清官情結與明君情結共存,聲應氣求,相映成趣。基於此,耿蒼懷雖然鐵骨錚錚,慷慨激昂,卻也適用於魯迅的感喟:終於是奴才。

  《杯雪》還寫到一個人,即稱耿蒼懷為「儒人」的袁老大袁辰龍,他身在廟堂,手握重權,對皇帝的態度,反不如耿蒼懷忠誠:

  他雖擁護朝廷,但在他心中,並非忠於君上的。他想:皇帝總不過是這樣的,換個人又如何,如果換的代價太大,不如不換。宋室天下已如患病入膏肓之症,大手術是動不得的。他不忠於君,而是忠於事,如果他認為天下還需要這麼一個昏君來做做招牌,他就不許任何人動他。

  袁辰龍不反皇帝,甚至不許他人反皇帝,不是因為他忠於皇帝,而是基於他對皇權的疑慮。相形之下,李逵、耿蒼懷反皇帝,恰可證明他們在乎皇帝,袁辰龍不反皇帝,則因他不在乎皇帝。換言之,制度如此,誰當皇帝都一樣,既然無所謂誰當皇帝,何必換來換去,王旗變幻,受苦的終歸是老百姓。

  這便接近了憲政主義的門檻。憲政主義對人性與權力的徹底懷疑,使它們更相信制度的力量:若是專制,聖人執政,照樣荼毒眾生;若是憲政,庸人執政,國家機器如常運轉,甚至地方政府破產,地方長官缺席,人民的生活卻不受絲毫波及。憲政主義者不會計較誰來當皇帝,他們的心思,一是如何打造法治鐵籠,二是如何把皇帝關進去。籠中的皇帝,不都一個熊樣么。

  最後重申一下結論:

  「只反貪官,不反皇帝」,使貪官成為皇帝的替罪羊;

  「只反皇帝,不反制度」,使皇帝成為制度的替罪羊。

  「只反貪官,不反皇帝」,這是奴才;

  「只反皇帝,不反制度」,通往兩種可能,如耿蒼懷這般,還是奴才,如李逵,則可謂之大盜——這個大盜,不是一般的強盜,而是「聖人不死,大盜不止」之大盜。

  2015年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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