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此次博物館之行表明了兩個動態:歷史位於今天中國政治的核心,而其領導人認為有一個歷史敘事是可以接受的,一個中國戰勝外國霸權,並再次強大起來的故事。羅伯特•比克斯(Robert Bickers)在《走出中國:中國人如何終結西方霸權時代》(Out of China: How the Chinese Ended the Era of Western Domination)中闡明了這兩個動態,這本書以優美的筆觸書寫了20世紀中國與外界的交流史。但不同於中共所兜售的狹隘的、增強執政合法性的故事,比克斯講述了一個更加複雜的故事——吸引、排斥和相互依存等種種力量不斷定義中國與這個世界打交道的多種方式的故事。
比克斯是布里斯託大學(University of Bristol)的一名教授,曾著有《瓜分中國:1832-1914,外國列強在清朝》(The Scramble for China: Foreign Devils in the Qing Empire, 1832-1914)。《走出中國》用廣角鏡頭捕捉到了中西方各種各樣的互動。幾乎沒什麼細節逃過他的眼睛,他詳細記錄了中國人民在一個強行——有時以武力——定義他們的世界中,如何以無數種方法力圖去定義他們自己和他們的國家。他讓讀者看到,20世紀中國與外國人的往來,遠遠不只是產生了今日北京頻繁提起的屈辱時刻。一方面是外國專家、人道主義者和傳道者紛紛奔赴中國,提供從難民救濟到共產國際(Comintern)指引的一切事物,哪怕是出於自私的動機,另一方面是世界主義的、自信的中國人旅居海外,與全球接觸。
雖然中國戰勝「西方霸權」的追求似乎屬於「高級政治」(high politics)範疇,但比克斯正確給予了文化交流極大關注,文化交流也是個重要舞台,且如今仍在繼續。通過描述1935年的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International Exhibition of Chinese Art),他展示了當時的國民政府如何通過文化來贏得外國同情,他們將此次展覽會看作是對日戰爭的全球陣線。可以肯定的是,國民政府也會下命令;如果它覺得哪部外國電影從負面刻畫中國,也會隨意禁止,導致派拉蒙影業(Paramount Pictures)負責人承諾「未來我們製作的任何影片中的任何內容,都不會從任何方式上對貴國人民及政府的感情造成負面影響」。這個較早的政府同時施展魅力及威懾,力圖建立起中國的文化威望,就像習近平政權今日所為。
頻頻的文化力量展示,伴隨著一個長期妄想:中國文化一直被敵對勢力滲透。1939年,一個自稱「血魂除奸團」(Blood and Soul Traitor Extermination Corps)的組織在上海夜總會引爆炸彈,企圖阻止那些無憂無慮的狐步舞,並清除「被奴役者的腐氣」。近30年後,在充滿暴力和仇外情緒的文化大革命中,青少年革命者們對那些被指留著西式髮型的中國公民大打出手,還在街上剃掉他們的頭髮。對外國人和「西方人」的持續恐懼,不斷推動著中國追求國家安全和文化純潔性,即使是在對外開放的20世紀80年代,依然常見對「精神污染」的攻擊。
朱利安•格維茨(Julian Gewirtz)著有《不可能的合作夥伴:中國改革者、西方經濟學家和全球化中國的形成》(Unlikely Partners: Chinese Reformers, Western Economists, and the Making of Global China),哈佛大學出版(Harvard University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