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搭建了神壇的郭敬明

　　

　　文 | 張鳴

　　郭敬明的電影，每次問世，都會引發一陣熱議。當然，罵的居多。但是無論怎麼罵，他的電影就跟他的小說一樣，照樣大賣。

　　儘管《爵跡》的票房可能不如《小時代》那麼理想，但比起同期上映的其他國產片，肯定還是有巨大的優勢。你說故事爛，他賣，情節不完整，他賣，製作差，他還是賣。你說，連這樣的貨色，框架都是抄來的，他還是賣。

　　郭敬明的高明之處，在於他諳熟眾多年輕人的心理，他們知道他們的困境，也知道他們的逆反。知道在這個言論管控的時代，能給這些早已膩歪了說教卻心靈空虛的年輕人一點什麼樣的精神代用品，就算這些代用品有毒，吃了之後也許會變成精神上的大頭娃娃，卻不會有人禁查。

　　那些只管提供說教的大人先生，頂多看了之後會皺皺眉頭。抄襲也好，拜金也罷，其實都是小事。大人先生們知道，像郭敬明這樣的人，骨子裡對他們的權力和權威，是相當尊敬和崇拜的。

　　

　　郭敬明的物質和拜金，只是因為因為他知道只有這些貨色，可以抓人，抓住人心。如果真的有市場，他完全可以寫任意題材的小說，拍任意題材的電影，我相信，絕對一丁點都不會比現在好些「藝術家」遜色。

　　紅色也好，灰色也罷，無非是郭敬明們實現成功的橋樑，只要能過了河，拆橋算什麼呢？站在他們的立場，搭橋和拆橋，其實都是一回事。從這個意義上說，郭敬明們都是中國古已有之的泛神主義者。泛神主義有神就拜，但沒有一點虔誠，所有的神靈，不過是實現自己目的的工具。他們真正敬畏的，恰是躲在神後面的權力。

　　別看郭敬明的生活很洋氣，從裡到外洋溢著西方的味道。從這一點看，郭敬明們其實很傳統，傳統到了家。

　　中國是一個泛神主義的國度，一方面，什麼宗教都可以接受，道教、佛教、基督教甚至伊斯蘭教。

　　美籍華人人類學家許烺光說，他在抗戰時期的雲南，發現過中國人把老子、孔子、釋迦牟尼和伊斯蘭教先知穆罕穆德並列供奉的現象。這樣的現象，也許還是特例，但在中國農村的多數廟宇里，佛教和道教神佛菩薩，都是不加分別的。同一座廟，可以既供觀世音菩薩，同時也供玉皇大帝，媽祖或者總山神。另一方面，萬物有靈，山川，河流，乃至一樹、一石，天上的雷霆和閃電，都可以是神靈。死去的帝王將相，才子佳人也都可以化為神靈。

　　直到今天，我們仍然可以發現某棵大樹或者石頭，突然之間就被人掛了好些的紅布條，下面香火甚盛，樹木和石頭都沒熏黑了。

　　其實，多數中國人根本不清楚宗教之間的分別，只要你告訴他有這麼一個神，他就可能會拜一拜，廟裡所有的泥胎，他們統稱之為菩薩，大菩薩，小菩薩，頭菩薩，二菩薩，等等，等等。至於為何去拜一棵樹，一塊石頭，那時因為有人告訴他們說，這些樹和石頭有靈驗。

　　他們這樣亂拜，是因為靈驗，而所謂的靈驗，即是他們所求得到了回報。他們只是為了所求，為了求回報，才這樣拜的。用今天的話來說，他們是在追求成功。

　　這樣的拜，可以說是一種交易，我用磕頭、香燭或者一具豬頭換來金錢（發財）兒子（求子），健康（去病）。更往深了說，則是利用，把神靈當工具來利用。今天可以奉若神明，明天則可以棄之如敝履，轉身撲向另一個據說很有靈驗的菩薩或者山川草木。

　　中國的泛神主義崇拜，背後有一個皇權在。在別的國度，神是高於人間權力的，但是，在我們這個國度，神靈是必須接受皇封的，沒有權力的認可，管你是什麼來頭，一律不行。

　　佛教初入中土，還奉行沙門不敬王者的舊習，沒過多久，就碰得頭破血流，然後就學乖了，直接把皇帝奉為菩薩。像樣的寺廟，都是敕建的，這樣廟宇，才會得到民眾的香火。雖然民間總會有些淫神和淫祠，但是只要官方禁查，民眾大體都會遵守。

　　所以，泛神主義者用什麼工具實現自己的成功，是在權力的規範之內的。他們的選擇，雖說未必是有權者喜歡的，但絕對是有權者認為無害的。

　　西方人說，為了百分之二百的利潤，有人會冒上絞架的風險。這樣的行為，絕對不是古代和現代泛神主義者的選項。他們要的是成功，但這成功的過程，絕對不能有一星半點兒的風險。這裡頭，沒有制毒販毒，沒有電信欺詐，甚至連風險投資都沒有。做一單，成功一單，最差的，也不過是利潤低點而已。

　　

　　▲ 電影《小時代》海報

　　從這個意義上講，郭敬明們是集古今泛神主義大成的聰明人，超越了眾多泛泛之輩，無災無害地登上泛神主義哲學的頂峰。他們的高明，在於工具的選擇。他們不是泛泛地見神就拜，也不是被動地跟風，聽說哪家神佛靈驗，就撲過去一通磕頭。他們不僅知道當下的市場需要什麼，還能根據人們的心理，製造出一些東西來讓你來吃。吃了之後，未必成癮，但至少在某個人生階段，是會痴迷一陣的。

　　這樣的泛神主義者，無論受到多少的鄙視，他們肯定是成功者，過不了多久，隨著這個小時代的延續，罵聲漸稀，差評會越來越少。也許，有一天他們會被成功主義者封神的，一個面目不清的成功者之神。

　　(原標題：《泛神主義的郭敬明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