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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威爾怎麼能寫出《一九八四》?| 鄢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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硨磲大爺 發表於 2017-4-18 03:30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鄢烈山 思考者iThink

  

  如果說有生活原型

  那就是以世界各國的生活故事為原型,再加上他的天才想象和藝術加工。

  作為政治預言(寓言)大師,洞察人心,是他具有先知般預言能力的基礎。

  最難得的是,他能把自己擺進去,體察人性的弱點與極權統治的關係。

  文| 鄢烈山

  雜文家、魯迅文學獎得主

  4600餘字,閱讀約需7分鐘

  

  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的反烏托邦小說《一九八四》,近來又在美國火了。

  上一次《一九八四》在美國熱銷是2013年。英國《衛報》和美國《華盛頓郵報》根據斯諾登披露的文件,於6月6日報道美國國家安全局和聯邦調查局2007年啟動一個代號為「稜鏡」的秘密監控項目  ,直接進入美國網際網路公司的中心伺服器挖掘數據、收集情報。通過稜鏡項目,國安局甚至可以實時監控一個人正在進行的網路搜索內容。這多麼像《一九八四》描寫的「老大哥在看著你」!

  這一次《一九八四》暢銷,據說與特朗普入主白宮有關。《紐約時報》把奧威爾等人的反烏托邦與反極權經典作品忽然出現的銷量奇迹,稱為「特朗普猛增」(Trump Bump)。

  

  特朗普上台後,《一九八四》的銷量,曾一周上漲9500%

  這種政治現象豈是病逝於1950年1月的奧威爾所能預料的?奧威爾並無美國生活經歷;雖然1950年前後正是美國的麥卡錫主義猖獗之時,對有共產主義分子嫌疑的人監視、告密成風,但《一九八四》完成於1948年,甚至據說是為了強調其虛構與諷喻性質,才把「48」顛倒為「84」的。那麼,

  《一九八四》有生活原型嗎?

  百度百科的詞條「喬治·奧威爾」,說他「以銳目觀察,批判以斯大林時代的蘇聯為首、掩蓋在社會主義名義下的極權主義,以辛辣的筆觸諷刺泯滅人性的極權主義社會和追逐權力者。」有人甚至說「老大哥」就是斯大林。

  這種說法早就為奧威爾本人所否認。奧威爾在另一部反烏托邦小說《動物農莊》發表不久的1945年12月,給老朋友邁克爾·撒耶斯寫信回答他的一些問題說,不認為「自己算是厭惡俄國者」,雖然奧威爾夫婦1936年以國際志願者身份參加反西班牙佛朗哥獨裁政權的內戰期間,被共產國際認定為「托派」分子受到迫害和追殺,此後「所寫的每一行嚴肅作品都是直接或間接反對極權主義」,但他堅持自己所信奉的民主社會主義,無意反對蘇聯政權,「我只是不希望這裡的人們模仿他們的方法和思維習慣」。

  事實上,據2007年9月4日英國國家檔案館解密的資料,因被懷疑是共產主義者,奧威爾被軍情五處和倫敦警察廳特別科自1929年起一直嚴密監視至1950年他去世。

  緬甸人說《一九八四》是奧威爾的「緬甸三部曲」之一:《緬甸歲月》記錄了奧威爾在英國殖民緬甸時期生活的現實;《動物農莊》講述了緬甸從英國獨立又被軍政府控制的過程,國家不過是從外國統治者變成了本土統治者;《一九八四》則是軍政府控制時期緬甸人的生活情境。

  中央編譯出版社去年冬天出版了美國記者艾瑪·拉金2004年成書的《在緬甸尋找喬治·奧威爾》(Finding George Orwell in Burma)。誠如《紐約時報》的書評所說,「它是文學分析與政治旅行札記的綜合體:它用緬甸去解釋奧威爾,又用奧威爾——尤其是《動物農莊》和《一九八四》——去解釋今日緬甸的苦難。」

  

  此書的中譯人、文化學者王曉漁在答記者問時說,「奧威爾未滿20歲的時候抵達緬甸,當時的緬甸正處於民族主義高漲的時期,緬甸對奧威爾構成了一系列問題:他是不喜歡帝國主義的,不喜歡英國在緬甸的殖民統治;但當時緬甸的混亂,讓他又不能完全站在緬甸的一邊,讓他認同緬甸的做法也是很困難的。所以奧威爾在這兩者之間,是很糾結的,殖民經歷對他有挺大的影響。」顯然,緬甸五年的生活經歷,對奧威爾思想成型肯定有影響,但說他寫的是他去世后的20世紀下半期乃至2011年前的緬甸軍政府,那隻能「純屬巧合」,只表明奧威爾的政治諷喻小說極其成功,其對極權統治手段的預見性,不僅具有時間的穿透性,而且涵蓋面不分國界與民族。

  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如果將秦始皇統一中國以來實行獨裁統治的手段,代入《一九八四》「對號入座」,奧威爾所寫的那些壓制思想和言論自由、改寫歷史和嚴刑逼供之類場景,一點也不新奇,只是有現代化的監控技術,因而更嚴密達到「極權」而已。

  從漢武帝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到明清的科舉取士四書五經考試一律以朱熹之注為準,就是為了禁錮人們的思想。錢穆《國史大綱》第三十六章,將「張居正亦大力摧毀天下書院」與大太監魏忠賢製造「黨禍」相提並論,都是欲箝制天下人的心與口。

  乾隆皇帝主持《欽定四庫全書》的編修,全國圖書都要進獻審查。不僅不利於滿人與清廷的文獻被禁毀,連前人涉及契丹、女真、蒙古民族的遼金元代文字都要篡改;禁書竟達三千多種,十五萬多部,焚毀圖書超過七十萬部,與《四庫》所收書籍一樣多。《揚州十日記》、《嘉定屠城記略》,在中華本土湮滅,二百多年「排滿」革命時才從日本找出來。「大洋國」里「誰控制過去,誰就能控制未來;誰控制現在,誰也就能控制過去」,這樣的表述乾隆皇帝也許說不出,但他不僅有這樣的想法,而且付諸實踐了。

  讀過清初學者方苞寫自己在刑部監獄的《獄中雜記》,記明末特務機關東廠西廠監獄的名篇《左忠毅公逸事》,對《一九八四》中寫的刑訊逼供的殘忍會感到震驚嗎?

  日本作家村上春樹2009年所發表的長篇小說《1Q84》是有生活原型的, 以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日本赤軍連學生運動,延伸到80年代奧姆真理教及1995年3月東京地鐵毒氣等社會事件,構成故事背景。

  而奧威爾寫《一九八四》如果說有生活原型,那就是以全世界各國的生活故事為原型,加上他的天才想象和藝術加工。接下來,我們要問的是,

   奧威爾何來先知般預見性?

  《一九八四》設定的場景在英國,有人說「老大哥」是影射蘇聯的斯大林,有人說是影射緬甸的軍政權首領,現在又有人拿特朗普總統來比劃。足以表明,奧威爾寫出了大權在握者的某些共性。

  《一九八四》寫到「真理部」為了控制人們的思維,採用一套「新話」。這套「新話」就是用於「雙重思想」的謊言,所謂「黨標」(宣傳綱領)是「戰爭即和平,自由即奴役,無知即力量」。這一套把戲《在緬甸尋找喬治·奧威爾》里,記述軍政府時期緬甸的社會狀況有生動的表現。1990年5月,緬甸舉行大選,昂山素季領導的「全國民主聯盟」贏得絕對優勢,但軍政府不願承認大選結果,血腥鎮壓民盟幹部,繼續監禁昂山素季。軍方組建「恢復國家法律和秩序委員會」繼續掌控政權,隨後改的名字多麼動聽:「國家和平與發展委員會」!軍政府首領難道是把《一九八四》當腳本了嗎?

  

  

  2010年11月,緬甸正進行的20年來首次大選

  一家商鋪前,店主將宣傳小招貼摁在了狗的屁股上

  右圖,昂山素季的寓所(當時監禁中)

  王力/攝,版權作品

  這回引起美國媒體聯想《一九八四》「新話」的,是總統顧問凱莉恩·康威女士用「另類事實」(alternative facts) 這個新詞,指代特朗普總統及其助手的不實陳述,以反擊主流新聞媒體對本屆政府的批評報道。

  「另類事實」這個新詞,使我想到8個「樣板戲」獨霸中國文藝舞台的時期。江青打造「高大全」英雄樣板人物的所謂「三突出」原則,其理論基礎就是「源於生活,高於生活」:據說,你們看到的都是「現象真實」,而她要表現的才是「本質真實」!

  可見,不分東西南北,凡是想壟斷話語權的人,都有共同的愛好與話術。

  

  特朗普總統顧問凱莉恩·康威(Kellyanne Conway)

  創造出「另類事實」(alternative fact)一詞,否認說謊

  此詞一出,即成網上熱話

  現在,我們就可以回答奧威爾憑什麼能寫出《一九八四》了:一是他作為傑出的文學家,超凡的想象力和藝術結構能力,這是不言而喻的;二是作為政治預言(寓言)大師,他洞察人心,這是他具有先知般預言能力的基礎。

  兩千多年前孔夫子、耶穌和佛陀,他們的學說之所以在科技高度發達的今天,仍然有巨大的教益,一個重要的緣由是,他們都慈悲為懷而有救世之志,同時能洞悉人性的弱點:世間沒有一個聖人,人間沒有一個「義人」,「貪嗔痴」,表述雖不相同,看法高度一致。

  中國民間有個說法「一山不容二虎」,體認的是人的專制獨裁本性。上世紀70年代,美國斯坦福大學教授菲利普·津巴多著名的「斯坦福監獄實驗」,結果表明,看起來善良正派的人,在一定的制度環境中,很容易變成毫無人性的虐待狂。

  

  奧威爾的《一九八四》最後兩句是:「他(主人公溫斯頓)已戰勝了自己。他愛老大哥。」他是怎樣被成功改造的?

  良知未泯的「真理部」幹部溫斯頓,被捉進「仁愛部」之後,黨的重要人物奧布林親自審訊並做他的思想轉化工作。在第二輪嚴刑拷打之後,他雖然如實招供了與情人朱麗葉交往的一切細節和反黨密謀,仍然驕傲地對奧布林宣稱自己沒有出賣朱麗葉,聲稱自己恨「老大哥」。奧布林理解他在想什麼、說什麼,因為他招供的一切本來就在秘密警察的監視與掌握之中,他在感情上沒有屈服。於是將他帶到進行特殊審訊的「一O一號室」,針對他從小害怕老鼠的生理與心理軟肋,用鐵籠放群鼠打垮了他的精神防線。「他突然覺得全世界只有一個人可以代替他受這刑罰」,他瘋狂大叫「對朱麗葉去施這刑罰吧!對朱麗葉去施這刑罰吧!別用來對付我!去對付朱麗葉吧……」他的精神被徹底打垮了。從此,他變了一個人,又回到了「真理部」紀錄組。朱麗葉被捕后也變了,一對深愛的戀人從此精神上成了陌路人 。

  

  

  《一九八四》劇照

  不是奧布林與「老大哥」有多麼英明偉大,而是人性終歸有軟肋:自私自利。

  要洞察人性的弱點,自身的經歷、觀察與思考當然很重要,而更重要的是自我解剖和省悟能力。否則,你無法解釋,生活優越的太子悉達多,如何變成了佛祖釋迦牟尼;而很多人包括政治與文化領域的大人物歷經磨難,劫后重生卻沒有大徹大悟。

  奧威爾在《動物農莊》的序《我為什麼寫作》里,歸納了寫作的四大動機:一是自我表現青史留名的慾望;二是唯美的思想與熱忱;三是求真的歷史責任感;四是期望推動世界朝某個方向發展的廣義的「政治」目的。這是就一般而言。這幾種推動力會因人而異,因時而異。他特彆強調,「如果完全拋開了早期所受的影響,那麼他將不會再有任何寫作的衝動。」

  

  1945年,正在寫作的奧威爾(1903~1950)

  本文沒有篇幅講述奧威爾早年的經歷。我更看重他描寫早年經歷的作品所包括的自我審視。

  他在前述序言中寫道,19歲起在英帝國的殖民地緬甸任職警察五年,使他意識到勞苦大眾的存在,還讓他對帝國主義的本質有了一些認識。但是,你看他寫緬甸當警察的紀事散文《射象》(引自《奧威爾經典文集》黃磊譯,2000年),結尾是:「年紀大的(歐洲)人說我做得對。年紀輕的人說為了一個被踩死的苦力而開槍打死一頭象太不像話了,因為象比那苦力值錢。事後我心中暗喜,那個苦力死得好。正好給了我一個體面地殺死那頭象的借口。我常常在想,別人也許永遠不會知道我射死那頭象,只是為了不想在期待的人們(圍觀的緬甸百姓——作者注)面前顯得像個傻瓜罷了。」通篇對人性幽暗及殘忍的解剖,不僅指向殖民地的愚民,也包括進入「白種人+警察」兩重角色的自己。

  《行刑》這篇,獄警佛朗西斯「順利」地執行死刑完畢,講起以前不「順利」的行刑故事。一個死囚不聽指揮不聽勸說,拽住鐵籠子不放手,6個獄卒合力才把他拉開……聽著這個故事,「大家都在笑,我發現我也在大聲笑著」。——「發現」一詞用得多警醒,自己原來也是一樣冷血!

  在上述序言里,奧威爾講自己在緬甸任職警察五年,「後來又遍嘗貧困和失敗的滋味。這樣的經歷強化了我對威權的天然憎惡」。其實,他在《如此歡樂童年》的憶舊篇里,記他8歲時(1911年)被送回英國一家私立寄宿學校聖·塞浦里安預備學校讀書的經歷,就表現了他對威權的憎惡。那個寄宿學校就帶有《動物農莊》和《一九八四》描寫的極權社會的雛形,「這是一個充滿暴力、欺詐和詭秘的世界,就像一條金魚給投進一個滿是尖刺的水缸。對你的欺壓,不論到達何種程度,你都沒有辦法。你只有靠打小報告來自衛……」「呆瓜」校長的夫人「狗臉」讓六班的學生充當打手,他們就是《動物農莊》里「拿破崙」豬養的衛隊狗群。而奧威爾本人則像《一九八四》里的主人公溫斯頓一樣,內心深處對校園秩序深深憎惡,但為了逃避毒打而迎合地裝痛,受了正統教育而舉報同性戀同學……童年的學校生活對他性格形成有極大影響;然而,最難得的是,他能把自己擺進去,體察人性的弱點與極權統治的關係。

  正如奧威爾所說,「不了解一個作家的歷史和心態是無法估量他的(寫作)動機的」,不過我想加一句:「也是無法理解他的成就的。」

  

  作者:鄢烈山

  湖北沔陽人。1982年畢業於北師大中文系。魯迅文學獎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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