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在北京部分醫院,「器官捐獻協調員」悄然誕生,王璐便是其中之一。在患者逝世之際,這些「協調員」負責向家屬普及器官捐獻的理念,並最終協助完成捐獻流程。同時,他們還會奔走在各醫院之間,為ICU里等待器官移植的患者尋找捐獻來源。 
北京佑安醫院器官捐獻協調員王璐。新京報記者 薛珺 攝 公眾接受度大幅提高,但器官移植供需缺口明顯
清明將至,一則視頻在網上悄然走紅。視頻的主人公叫王璐,來自北京佑安醫院,她從事的並非普通救治診療工作,而是一份跨越傳統的醫者界限、觸及倫理層面的「新職業」。
近年,在北京部分醫院,「器官捐獻協調員」悄然誕生,王璐便是其中之一。在患者逝世之際,這些「協調員」負責向家屬普及器官捐獻的理念,並最終協助完成捐獻流程。同時,他們還會奔走在各醫院之間,為ICU里等待器官移植的患者尋找捐獻來源。
在全國,首批協調員設立至今已近7年,他們推動並見證了遺體器官捐獻觀念的演變。去年以來,包括深圳女童羅一笑、媒體人曲昌榮、「椰子姑娘」等,這些被記住名字的逝者,都與器官捐獻相關。
最新數據顯示,2016年,我國共完成公民逝世后器官捐獻4080例,捐獻大器官11296個,較2015年提高近50%,年捐獻量居世界第二。不過,在每年有2萬人等待新的器官以延續生命的當下,我國器官移植供需缺口依然明顯,這些協調員們,可謂任重道遠。
「我希望能救下你的一部分」
在佑安醫院ICU病房裡幹了5年之後,醫生王璐「改了行」。
那是2010年,我國首批「人體器官捐獻協調員」誕生,佑安醫院也開設協調員崗位。這些協調員多為來自各科室的醫務人員,主要任務包含識別捐獻者、與家屬進行溝通、協助完成整個捐獻過程。
王璐協助捐獻出的第一顆腎臟,來自一位11歲的浙江女孩。
2012年春節,女孩來京與打工父母團聚時,被開卡車的父親倒車時撞傷頭部,造成嚴重的腦外傷。女孩在佑安醫院ICU接受了兩周治療,因傷情嚴重於事發后第15天失去生命體征,全腦死亡。
王璐記得,女孩去世那天上午,她的父母哭得撕心裂肺,本該向夫妻倆提出器官捐獻的王璐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但是到了下午,他們主動找到王璐,同意捐獻。「很想回報社會點什麼。」在王璐的幫助下,夫婦倆在同意書上籤了字。他們說,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讓女兒留在北京。
當時,主動為逝者捐獻器官的家屬還不多見。王璐記得,捐獻當天,很多醫生趕來為女孩送別,許多人在現場泣不成聲。
這位女孩所捐獻出的肝臟、腎臟、角膜總共拯救了三條生命,讓兩人重見光明。像這樣的器官捐獻案例,近7年來王璐一共完成了30多例。「我救不了你的全部,但希望能救下你的一部分。」王璐說。
被同行驅逐的「協調員」
擁有ICU大夫經歷的王璐,比常人更能直觀理解「器官捐獻」的急迫。她說,自己在ICU見過很多患者,包括一些年輕人,都在等待匹配的移植器官,有的就在等待中死去。
不過,這份新工作遠沒有她想象中那麼順利。
在北京各個醫院的ICU病房,每天都有患者因救治無效逝世,「潛在待捐」案例便存在於這些患者之中。王璐需要奔走於北京市各大醫院,向同行傳播器官捐獻理念,並爭取合作機會。但在最初,即便是她的醫生同行,不認可的也不在少數。
她曾不止一次被同行當面「驅逐」。
有一次,王璐前往一家大醫院,想與相關負責人商談器官捐獻的事情,等候所有患者就診完畢,她上前剛說了開場白,對方便回敬了乾脆的兩個字「出去」。
還有同行質問她是哪個科室的醫生,直言「我這兒是救人的,你是來幹嘛的」,似乎她玷污了醫生救死扶傷的職業榮譽。
最難過的時候,王璐曾哭著跑回佑安醫院。她說,自己作為一名年資不低的大夫,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被人「像趕垃圾一樣趕走」。
面對逝者家屬,王璐遇到過更加激烈的拒絕。
佑安醫院曾有一位女性患者腦瘤晚期放棄治療,丈夫想捐獻妻子的器官,但是處於悲痛中的患者母親反應強烈,知道此事後在辦公室將王璐罵了近兩小時,認為醫院沒能將女兒救活、還想摘取女兒的器官,「良心都被狗吃了」。
家屬質疑「只是想要患者器官」
器官捐獻必須取得逝者父母、子女、伴侶等親屬的同意方能進行。來自佑安醫院的統計顯示,2016年,該院共接到近300個捐獻電話,初篩通過後協調員外出共190多次,其中只有40多例達到待捐狀態,最後成功捐獻僅20餘例。
在通過初篩的190多人與達到待捐狀態的40人之間,有150多人最終放棄捐獻,多半是因為家屬不理解。「只要家屬有意願,來一個家屬協調員就去講一次。」王璐說,為一個案例跑上四五次是常有的事。
北京友誼醫院人體器官捐獻協調員吳平記得,去年4月,一位51歲的高血壓患者因嚴重腦出血而腦死亡,醫院協調員取得了其子女的同意,但患者的伴侶卻不能接受,理由是「不能讓老伴在陰間缺肝少腎」。
家屬的不理解,除了源自對親人罹難的悲痛情緒、新舊觀念的激烈碰撞,還包含對這些「協調員」動機的懷疑。
同為協調員的北大人民醫院肝膽外科主任醫師高傑說,他曾被家屬質疑「只是想要患者的器官、因此不會全心全意救治患者」。
除了家屬的因素,另一重「考驗」還包含對捐獻者的身體評估。按照要求,捐獻只能發生在捐獻者死亡之後、器官衰竭之前,且捐獻者需要符合一定標準,包括年齡低於60歲,原發病為腦外傷、腦出血、顱腦腫瘤等腦部疾病,且無惡性腫瘤、傳染病、吸毒史、嗜血細胞綜合征等禁忌症等等。
「單槍匹馬」變團隊作戰
為了提高器官捐獻的成功率,醫院及協調員們也各出「大招」。王璐說,為了與家屬更好地溝通,協調員們曾專門出國學習過包括肢體語言在內的交流技巧。
但在王璐看來,這些「技巧」能夠更好地幫助家屬理解何為器官捐獻,卻很難改變家屬的固有觀念。普遍來說,受教育程度較高、年齡較小、城市的居民,要比受教育程度較低、年齡較高、農村的居民更能接受器官捐獻。
這些年,社會觀念也在不斷轉變。國家衛計委曾表示,2010年前後,我國公民逝世后捐獻的器官佔到器官來源總量的比例幾乎為0。而中國人體器官捐獻管理中心提供的數據顯示,截至2016年3月26日,中心已見證成功捐獻10986例,救治器官衰竭患者30213名,有229144人登記成為器官捐獻志願者。
王璐的直觀感受是,相比2010年,公眾對器官捐獻的接受度提高了不止1倍。一開始,被患者和醫生拒之門外是家常便飯,現在王璐每周都能接到主動諮詢及提供線索的電話,佑安醫院的協調員也從她「單槍匹馬」變成了9個人的「團隊作戰」。
醫院ICU應與OPO建信息系統
根據國家衛計委公布的名單,全國有165家醫院被批准開展人體器官移植項目(不包括心臟死亡器官捐獻試點醫院),北京有20家,其中佑安醫院、友誼醫院、北大人民醫院、協和醫院、安貞醫院等均設立了協調員崗位。
中國人體器官捐獻管理中心業務部副部長高新譜介紹,器官捐獻剛開始試點時,全國僅有協調員100多名,截至2015年,這個數字超過1500名,已經翻了15倍。
不過,這個數字仍顯不夠。雖然不少三級大醫院設置協調員,但潛在捐獻案例不僅出現在三級醫院的ICU中,還可能出現在二級、一級醫院。想要協助捐獻更多器官,協調員不得不一家家搜尋,但是這種搜尋耗費人力物力、往往收效甚微,即便運氣好「撞上」了案例,也可能錯過最佳捐獻時間。
友誼醫院人體器官捐獻協調員吳平透露,儘管友誼醫院整體移植例數每年高達上百例,但其中捐獻移植僅佔10餘例,平均每年仍有100多位病人在排隊等待肝移植,器官需求與供給嚴重失衡。為此,醫院的8名協調員手機24小時開機、隨時準備趕往各醫院ICU接觸潛在案例,但友誼醫院大部分供給器官仍來自外地。現有的8名協調員並不夠。
2013年,高傑所在的人民醫院開始設置協調員,他是其中之一。作為一名主任醫師,高傑平均每天會有1-2台手術,肝膽外科多肝癌、胰腺癌等疾病的大手術,一台手術往往就要持續5-6小時,此外,他還要參加醫院會議、科研與大學教學,每周一與周四,要出全天與半天的門診,手術一直排到晚上,由於「忙得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前段時間他出現腎結石,高燒且尿血。這樣的工作強度下,他沒有更多時間聯絡一級、二級醫院。
解決之道在哪裡?吳平與高傑認為,單純增派人手無法解決根本問題,理想的方式是建立各醫院ICU與OPO(人體器官獲取組織)之間的信息系統,由各ICU定時向OPO報送患者信息。這種機制下,OPO能夠主動掌握潛在案例,不用再一例例搜尋,且能更加及時地介入、與家屬進行溝通。(轉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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