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孤獨

那一年，也是江南梨花絲雨的季節。

　　未約驢友，未約同行，千里之外，孑然一身，跋山涉水，躑躅獨行。

　　那一天，也是煙雨蒙蒙，氤氳悵然。

　　青城山峰巒疊翠，碩大的雲團，肆意翻騰。沿著山間小徑蜿蜒而上，信步登上一處高台。騁目流眄，似有一泓意念的流泉，沁入心田。潛意識裡，似乎有種新的感覺：蜀道之難，難在難入幽靜的境界。一味的商業開發，一味的消費主義，似乎已經成為蜀道的難以承受之重了。而想象中的那種邛崍山脈特有的蒼翠靜好，那種能夠延伸和穿越歷史的、那種源自蜀道的且能誘發思古之幽情的神秘的東西，似乎已經黃鶴一去不復返了。

　　說來也怪，原本想擺脫孤獨的糾纏，卻又以獨行俠的模式，在孤寂中，刻意地寄寓特別的心情。不期而遇的山色空濛，反倒平添一份迷茫和孤獨。原本想以高頻的腳步，沒心沒肺的心情，快捷地走完千級丹梯，登頂天師洞，習得半點張天師降魔的那種萬丈豪氣。

　　可誰曾想，瞻仰良久，仙氣愣是不沾邊，終歸還是撣不掉那一身失魂落魄的浮塵。

　　之前，咀嚼「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的詩句，每每落入關於純真愛情或所謂大愛之類意涵的窠臼。可此刻，居然悟出了其中不無自戀色彩的直面孤獨的關於宿命的意義。

　　至少此處有一個疑問：春蠶吐絲，作繭自縛，未必為了愛情。那麼，到底是為的是哪般呢？

　　直覺上，認為可以將之視作一種情感糾結，一種介於無私與自私的情感糾結，一種孤獨面對宿命的情感糾結。

　　啊哦，或許也可以稱之為情結（complex）吧。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論，所謂情結，似乎每每與意識壓抑導致持續無意識活動的本能衝動密切關聯。

　　可是，往深里想，介於自戀與他戀情結旋渦的孤獨境界，始終難以逃脫帶有終極性的兩難處境，也就是說，誰都無法擺脫二律背反的泥淖。一如對時空界定的有限性或無限性觀點，只要考量其開端這一個關鍵點，顯而易見，邏輯本身無法自洽。

　　按照這一邏輯，自戀也好，他戀也罷，作繭自縛行為的本身，看似一種自我犧牲的孤獨堅守。可實際上，更可以理解為「躲進小樓成一統」的孤獨相忘，以圖日後破繭化蝶，演繹另一段生命的精彩。

　　人生既然如此，面對孤獨來襲，何不坦然以對？

　　或許孤獨也如蜀道逶迤丹梯，既能夠鏈接愛與被愛那咫尺天涯的最後的一公里，也應驚醒，還有另一種情形，就是會因遭遇「此路不通」的警告而戛然而止。

　　或許孤獨也如潘多拉的魔盒，既能因眾神各顯神通而使潘多拉魅力無限，竟至於令其忘乎所以，誤開魔盒，釋放出人世間的所有邪惡——貪婪、虛無、誹謗、嫉妒、痛苦等等，也不會一棍子打死，還會留下機會，讓其蓋上盒子后，還能保留著可愛的希望。

　　其實，人生的難題與孤獨存在一種脫不了的干係，真的，始終存在。

　　其實，在攀登蜀道的時候，人倦了，心累了，就會產生疑問：是否還值得繼續堅守那個前進的目標？

　　是啊，堅守吧，體力、心智能否支持？放棄吧，感情、理念是否接受？你就那麼自信，再堅持一下的努力，果然會奉獻一個柳暗花明的結局？

　　更何況，跋涉在人生的長途上，更有不勝枚舉的山窮水盡，有創傷，有痛苦，更有孤獨。

　　事實上，每一次創傷未必會孕育成熟的種子，每一次痛苦也未必會釀製成功的甜蜜。雖然風雨之後會有陽光與彩虹，可是，坎坷之後，難道真能保證成就事業上的更上一層樓？

　　滄桑之後，終於明白，與孤獨為伍，與孤獨為友，概率實在更高啊。

　　因為，平凡本身就是一種孤獨。真的，關於這一點，任何粉飾，任何讚譽，除了蒼白，還能是什麼呢！

　　然而，還是要堅守，堅守平凡的唯一遺產——孤獨。

　　於是，當堅守的流年隨風而逝，當理想的燈塔明明滅滅，當成敗得失的輪盤賭轉轉停停，平凡中的孤獨與孤獨中的平凡，常常也會玩出一把一把的驚世駭俗的牌局。

　　終於，多慮的心靈，又平添了些許浮雲。不經意間，又遭遇了孤獨的蛻變。變得時而將信將疑，變得時而執迷不悟。

　　一方面，由於現實忒骨感，讓人變得猶猶豫豫，好像攀登的雲梯太玄，太不容易讓凡人夠到了。另一方面，又因為終歸還抱著夢想，又渴望瞄準目標，尋尋覓覓，似乎保不準在哪一個黃昏之後，驀然回首，幸運覓得燈火珊闌處的那個可信的美人兒。

　　啊，孤獨真是一味葯，一味不得不永遠服用的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