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剛：既得利益群應主動有步驟地放權讓利

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改革是當代中國政治關鍵詞。中共「十八大」謝幕一周后，李克強副總理即在一次會議上聲言：「改革是中國最大的紅利！」對改革前景充滿信心。
　　 但改革說起來容易幹起來萬難。改革是撥亂反正，是興利除弊，改革也是利益重組，須破除既有利益格局，是得罪人的事。中國改革歷程艱難曲折，走到今天委實不容易。遙想30多年前的小崗村分田單幹，掀起改革先聲，農民當時想的其實不是改革，而是吃飯，且寫了血書準備坐牢，以求一條活路。當時的中國在蘇聯模式的革命路上走到了盡頭，文革極左使億萬民眾苦到了極處，不改弦易轍己沒有任何出路。鄧小平呼籲：「殺出一條血路來！」其境況與小崗村農民其實沒有本質區別。
　　 改革就是摒棄蘇聯模式為中國另尋出路，也是為中國共產黨找活路！為求穩當，鄧小平倡導「摸著石頭過河」，改革先易后難，先經濟后政治。破除蘇式計劃經濟搞市場經濟，使中國經濟快速發展了30年，但政治改革有意延後，也使社會矛盾叢生，打不開中國變革的問題死結。
　　 政治體制的慣性依賴是十分頑固的，既得利益集團千方百計鞏固既有制度，即使接受改革，也力求變革有利於鞏固和擴大他們的既有利益。經濟改革上下各界多少都能得利，也就容易形成共識，政治改革是利益重組，則必然要求既得利益集團出讓部分權利，使其利益受到一定的損害。所以改革一旦深入到政治領域，就很難形成共識，既得利益集團出於自身利益考量，會自覺與不自覺地抵制改革，使改革難以為繼。
　　 既得利益集團是誰？他們都是一些什麼人呢？
　　 既得利益集團肯定是壟斷了多數資源，掌握了大量權力的人。在中國只能是執政黨自己，即龐大的黨政幹部群體。這批人在建國之初就已形成，打江山座江山，一開始日子就過得比普通老百姓滋潤，其中一部分人在改革開放中將權力與經濟利益結合，又猛撈了一把，成為權貴。他們中的一些人，不僅享盡特權，還濫用公權力，有的瀆職不作為，有的貪污腐敗等，限於體制，卻很難很難將他們清除。
　　 體制糾結現在已成改革難題，執政黨怕亂怕喪失權力坐不穩江山，於是對為害國家的權貴既得利益集團，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連個官員財產申報公示，也拖延20多年遲遲不能出台。但是，改革要繼續深入，必然要破除既有利益格局，不進則退，不改革沒有出路。怎麼辦？這就需要執政黨要有「變局觀」，既得利益權貴也要有「變局觀」，李鴻章所謂「三千年未有之變局！」是不變也得變，不變革，更有「亡黨亡國」之虞。
　　 清末「預備立憲」新政改革，其實就是敗在既得利益權貴不肯放權讓利。改革雖取得很大成績，但在立憲改革的關結點上，清廷囿於權貴利益，竟提出所謂「五不議」：「軍機處事不議；內務府事不議；八旗事不議；翰林院事不議；太監事不議」。再腐朽落後的制度，凡涉及權貴，皆不議改革，最後愚蠢地推出個「皇族內閣」，死抱權力不放，結果是自我葬送了改革，權貴們連同王朝一同被埋葬。
　　 現今我國的改革已進入深水區，已無可避免地要深入政治領域，涉及既定利益格局的改變。中共「十八大」決議提到：「當前，世情、國情、黨情繼續發生深刻變化，我們面臨的發展機遇和風險挑戰前所未有」。在改革成敗的關鍵時刻和關結點上，全黨全國人民要樹立「變局觀」，首先是執政黨要有強烈求變觀念，改變別人得先改變自己，以身作側才能做到穩中求變，變而不亂。中國近代歷史表明，思想觀念的變革是一切變革的基礎，且必然優先於社會政治變革。胡錦濤總書記在「十八大」閉幕發言也重申：要「解放思想，改革開放，凝聚力量，克難攻堅」。以解放思想來求變，觀念先行以凝聚巨大的改革力量。
　　 改革是時代最強音。「克難攻堅」，就是要求黨政幹部不畏艱險，推動政治體制改革。樹立「變局觀」，更要求既得利益群體，能自覺主動地放權讓利，以減少改革的阻力，這實際上於己於國，都更為有利。蘇聯垮台後，重建的俄共總書記久加諾夫總結蘇聯體製成敗，提出「三壟斷」弊政。中國改革，已放棄對經濟的壟斷，其它兩項：對政治和意識形態的壟斷，也要逐漸放棄，給民眾以更多的政治權利和思想自由，允許民眾監督政府。如果蘇聯體制失敗的教訓能被中共吸取，「變局觀」能凝聚新的共識，既得利益群體能下大決心，主動有步驟地放權讓利，跨越體制糾結，則中國的改革一定大有希望，改革的紅利必將滾滾而來。（2012.12.28）
　　 《人民論壇》2003年1月下期（總第39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