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日本既需要天皇的存在，又要說皇室是小偷？

　　大家

　　

　　

　　【編者按】據據媒體1月11日報導，日本政府正規劃法律程序，允許兩年內明仁天皇退位及皇太子繼位，這或將為兩個世紀以來首次天皇退位鋪平道路。有些報導稱，天皇退位的時間可能是2018年12月31日或2019年1月1日。騰訊·大家沙龍第61期，邀請著名知日作家、大家專欄作者李長聲先生與姜建強先生，給中國讀者分享了「為什麼日本還需要天皇的存在」這一話題。

　　主持人：為什麼天皇生前退位會引起日本社會很大的反應？

　　李長聲：其實就是一旦大家習慣了，時間長了，就好像離不開了。就像我們往往也是，哪一個偉人一死，我們就覺得不好辦了，一樣的。當時美國佔領日本之後，美國人認為沒有天皇日本人就會造反。其實日本造不造反，跟天皇不大有關係。所以當年沒把天皇廢了，也就是有了今天天皇要退位的問題。天皇不能退位，是因為日本的（一部法律）——《皇室典範》，它規定天皇在位直到死亡。天皇死了，後繼者立刻繼位。法律是這樣規定的，所以天皇不能生前退位。

　　姜建強：日本天皇存在很長時間了。從法理上來說至少有一千五百年，從神話系統來看至少有兩千六百年，一直延續到今天。在歷史當中，並不是所有天皇都是終身制，一定要做天皇做到死。

　　天皇生前不能退位是從明治天皇開始的，目的是要加強天皇的權威、權力。天皇主政從這個時候開始導入一元一世的政治理念。《皇室典範》實際上有戰前和戰後的區別，戰前從明治維新時候開始保持《皇室典範》的規定，這裡面的規定，天皇就必須要做到。

　　2016年7月，明仁天皇提出來退位，在日本引起了軒然大波。這也是很正常，因為在平成年間或者在昭和年間的日本，日本人民沒有經歷過天皇退位，也想不到天皇退位應該怎麼辦。昭和過來的人，他顯然知道昭和天皇不會退位。昭和天皇在位63年，時間很長。

　　接下來是平成年，在日本人觀念中，就覺得天皇就是一元一號、一世一號延續下去的，在這當中不可能一個健在的天皇會退位。因此天皇提出退位，日本人感到不習慣，這個問題出來以後，在日本社會引起很大波動。

　　李長聲：從明治年開始的《皇室典範》，就規定天皇不能退位。其實在草案上是可以退位的，但後來好像是第一任總理伊藤博文他不同意天皇生前退位，所以明治年間的《皇室典範》就規定不能退位了。戰後，重新修改的《皇室典範》也就沒有再提過退位的問題。我是昭和年間去日本的，2016年是平成二十八年，我很希望天皇退位，這樣我就可以當日本的三朝元老了。現在一般大家說平成天皇，這其實一般是死了之後的叫法，如昭和天皇，他死了之後才叫昭和天皇的。現在的天皇，在日本一般叫「今上」。

　　但是我們還習慣說平成天皇，這樣才可以很清楚知道他是現在的天皇。我覺得這樣叫沒有什麼問題，因為我們說的是中國話，我們是把「今上」翻譯成平成天皇，所以說我覺得活的、死的都可以叫天皇。

　　

　　▲ 天皇夫婦與太子夫婦

　　主持人：就像剛才兩位講的，從明治維新到二戰戰敗，除了這個期間，好像日本天皇他是沒有實權的，很多人講沒有實權的天皇才是日本天皇萬世一系的根源。我記得小時候看《一休》，一休是天皇的兒子，也就是皇子。但是《一休》裡面有一個將軍大人，好像將軍大人才是真有實權的人，因為將軍大人其實根本不把皇子放在眼裡的。為什麼在日本，將軍不直接把天皇廢了，自己做天皇呢，為什麼還要保留天皇，自己只做將軍？

　　李長聲：我覺得這比較好理解，比如我們的東周列國，東周列國十五年沒有把周王廢掉；比如說曹操，曹操也沒有去取代漢帝，是有歷史條件的。其實日本，在平安時代結束之後鎌倉幕府出現，天皇一直是靠邊站的。

　　期間也有人想取代天皇，比如織田信長，但這個說法可能不是很普遍。日本人其實有一個很重要的特性，他們也有農民起義，但是他沒有像中國那樣推翻皇帝，比如李逵覺得鳥皇帝人人做得。日本好像有一個觀念，比如搞起義，也不是要推翻政府，更不是要推翻天皇，他都是一種請願性質的，要求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這是日本農民起義的一個特點，也是他在歷史的一個特點。

　　姜建強：我們談論一下天皇為什麼到現在還存續，而我們的皇帝已經結束了。天皇，他的元號，比如說明治皇帝也好，大正皇帝也好，昭和皇帝也好，到了現在還被叫平成皇帝，他這個年號就是從中國這邊過去的。從中國古典裡面過去的皇室，還存續在那裡，提供這個古典的皇室，反倒消亡了。

　　你想想，實際上歷史也是很有意思。英國有一個歷史學家，他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他說每一個國家都有一個歷史上可以解決的問題，但是世界上基本上有三大不可解的問題，一個就是美國的人種問題，一個就是德國的大屠殺，還有一個就是日本的天皇制。

　　這三個問題就是世界歷史上，基本上屬於無解的問題。日本人聽了這個話很高興，為什麼高興呢，就是天皇被列為世界歷史裡面不可解的一個問題，他們才得意。我們今天談論它為什麼能存續到今天？實際上有一點不同，天皇和皇帝，這個之間的差異在哪裡？我認為這之間的差異是，天皇他是講血統的，他是血統主義；中國的皇帝他是講德的，道德的德，他是德統主義，一個是血統主義，一個是德統主義。所以你看中國的皇帝，漢朝的劉邦和明朝的朱元璋，他們的家族系譜，你能把他們聯繫起來嗎，聯不起來。

　　堯把自己的位置傳讓給舜，歷史傳說是這樣。但是傳讓給舜，舜不是堯的兒子，為什麼要傳承給他？為什麼不是血統的也能作為皇帝呢，那就是講德，中國人講德。但是天皇他得講血統，他這個血統也很奇怪，他先設定。日本也蠻會設定的，他先在理念上設定，設定什麼東西呢？有兩個世界，一個是天上的世界，一個是地上的世界。

　　這個天上世界是誰？就是以《天照大神》那個神話系列為主題的那麼一種天上的世界；地上的世界呢，是《天照大神》派他的祖孫到大地上來，然後戰鬥、繁衍，他就是首代天皇。神武天皇他就是地上的天皇，他們在這個神話和人化的過程當中，血緣之間，是神化和人化的融合，它們是交集在一起的。

　　你看日本天皇到今天是125代。125代當中，日本統計出來父子之間直系繼承的有69代，天皇之間、兄弟之間的繼承有28代，還有一些其他的繼承方式，大體上他是這麼一種直線下降的模式。所以天皇他沒有姓，為什麼沒有姓，這個天下就是天皇的天下，你不要看天皇他的家族人滿了以後，他就是神的下一級了，下級以後，就給他一個姓，給他這個姓，給他那個姓，比如說藤原姓或者什麼姓，都是天皇下出來的姓。

　　這樣一來，實際上整個日本國土，看上去這個姓和天皇是沒有關係的，而你再來看，都是和天皇家有連帶關係的。比如豐臣秀吉，豐臣秀吉他要做官的時候，還要必須申請一個姓，申請一個什麼姓？他申請了一個藤原氏的姓。他沒有這個藤原氏的姓，他這個官位就擠不進去。德川家很顯然，他也要往上爬，他感到自己的出身不行，他這個姓和天皇家差的很遠，那怎麼辦，他也必須要往那裡靠。怎麼靠，就靠到元氏那裡去，這個元氏最終一條線可以踩到天皇。

　　這樣一來，你可以說武家也好，他自己有100塊田地。但是整體上看，天皇家的那麼一種年代的東西存在，這樣武家政權拿到了政權以後，就感到,我不需要把這個天皇給推翻，我還做這個土地的（主人），他就產生這麼一種觀念。

　　比如到日本的三大幕府。博物館的鎌倉幕府，你看它很奇怪的，它第一個就是武家政權，第一個就是軍事政權，他承接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拜天皇。他這個舉動就已經表明我是我的這一家，你是你的那一家，我們之間看看能不能有一個平等的共同共融的關係。那個時候就開始參考那麼一種政治模式。這樣下來，從鎌倉幕府到室町幕府。當然天皇代理最差的，天皇形象最弱的，就是江戶時代。

　　那也沒辦法，進入到江戶時代以後，德川家他要考慮一個問題，就是要把日本國土全部給統治起來，統治起來他就感覺到這個天皇的存在從某種意義上說就很麻煩。但是這麻煩給他弄掉也不行，所以他就制定了一個公家諸法度。這個法律是前邊幾家軍事政權所沒有做過的實踐，是德川家第一次做的，就是用法律的東西來框定天皇家。規定你這個天皇家可以做這個事，可以做那個事，不可以做這個事，不可以做那個事，這個法度裡面就給天皇定性。

　　定性為什麼東西呢？就是你這個天皇，後來三島由紀夫說了，就是文化天皇。你這個天皇其他事情不要管了，你就是弄弄你的文化，弄弄你的和歌，弄弄你的書法，然後弄弄你的這些東西。公家諸法度就是把他框定在這個範圍，把他框定在文化和學問的範圍。除此之外，你這個天皇什麼也不要管，就是有由德川政權來統管。一條線索就這樣下來，下來以後，也是這個之間的交錯，到明治維新。

　　但明治維新把這個東西徹底反過來，什麼東西反過來呢？就是天皇落世的地位。實際上明治維新承接的是一個五百年前的后醍醐天皇，這個后醍醐天皇，他搞了一個建武新政。建武新政是什麼意思？就是我天皇要把幕府奪取的權力給它奪回來。所以後醍醐天皇在天皇家裡面是有貢獻的，什麼貢獻呢？就是把以前天皇所具有的權力一部分通過他的努力給奪回來。但是奪回來也很危險，這是個雙刃劍。你把這個權力奪回來了，天皇的權力強了，什麼事情都能管了；反過來，你的設立可能就不會很長。就是說你權力越大，要否掉你的人就多了，要推翻你的人就多了，它是一個雙刃劍。

　　所以後醍醐天皇，他這個新政實際上時間也不長，以後也就不了了之。後來還是武家政權掌控局面，一直到明治維新，繼續五百年前後醍醐天皇的天皇強勢的一種陣營。你且看戰後的昭和天皇，自然是和戰前當然是不一樣的。戰前的昭和天皇像神一樣，而戰後，即在1976年1月1號發布了被日本人稱為「天皇從神到人的象徵」的《人間宣言》后，天皇就從神壇上跌落，成為凡人了。

　　一直到今天的明仁天皇，這麼一條線下來，日本人也習慣有天皇存在。所以有的時候我們和日本人聊天，問日本人什麼叫天皇制，他也不知道什麼叫天皇制，他也不理解。日本人是什麼感覺呢？比如在外面旅遊時間長了，要回來了，回來了以後，飛機上或者什麼地方首先看到富士山。日本人一看到富士山，他心就定了，為什麼心定了，是一種到家的感覺。所以天皇在日本人心目當中是這麼一種心情，就是原來你看上去他還在，看到了以後我就心裡放心了，就是那麼一種心情。

　　

　　▲ 活動現場

　　李長聲：我想就像從外地回到村裡看到村頭的大楊樹一樣。剛才建強講的日本這個血統，正因為日本人特彆強調天皇家的血統，所以有很多人反對有女性天皇。因為你一旦有女性天皇，你就不是正規的血統了，所以日本天皇那些《皇室典範》就不大好改。我一直覺得日本跟中國有三大差別，一個差別，就是日本的所謂萬世一系，這個萬世一系一半是神話，一半是事實，這種說法其實是江戶代以後才有的，過去也沒有這種說法。

　　但是現代的現實中，就發現日本這個萬世一系是他們形成的一種心理定式，他們不像中國人，老是要改朝換代。中國人是屬於改朝換代，大家經常會有這種想法，包括老百姓也是有這種想法。

　　第二個不同，我覺得一個是大陸，一個是島國。大陸，你要強調地大物博，日本就說自己的資源很少，很貧乏。第三個，他們強調單一民族，而我們特彆強調多民族，民族非常多。日本本來也有其他民族，但是他都說自己是大民族，劃為一個民族。我覺得日本和中國有這樣三大差別，特別是萬世一系。

　　天皇，剛才說到的三島由紀夫是主張搞一個文化天皇，其實這個非常有道理。日本的傳統，比如說我們到了京都，一看總覺得那是非常日本的，當然裡面有很多我們認為是中國的，所以更有親切感。日本天皇這邊的傳統基本上都是中國隋唐傳去的那種匠心的文化。而日本現在生活的方式基本是江戶時代形成的，而且主要是以江戶為名，就形成了現代的生活方式，所以對他們來講，如果是想尋找傳統文化，也是要到京都那裡去尋找。

　　所以天皇整個作為一個文化天皇，起碼他的文化氛圍形成了一種傳統，這個是挺明顯的。日本的血統也挺有意思，天皇家族非常講究血統，但是老百姓其實是不太講究血統的，比如日本倒插門現象很普遍，只要它能繼承下來。中國人一個手藝人往往是傳男不傳女，怕這個手藝外流，但是日本好像只要你沒有兒子，就可以娶個倒插門繼續往下傳，他這就不大講血統。

　　所以日本民族有時候不大好理解，又講血統，又不講血統，有時候就搞不清。

　　主持人：大家肯定很好奇為什麼姜老師對日本天皇這麼清楚，因為他在三年前，出版的一本書——《大皇宮》，寫的就是日本天皇大概兩千五百多年的歷史，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先找這本書一起看看。在姜老師的天皇史之外，長聲老師又補充了很多日本文化上的一些東西。像兩位老師剛才講到的，日本天皇家特彆強調這個血統的問題，但是我們現在看日本的天皇家族會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到現在，天皇的第三代好像只有一個男丁，就是悠仁親王，其他全是女孩，即使天皇的皇系，就是天皇的弟弟和哥哥，他們到第三代之後也是完全沒有男丁，日本整個天皇家族現在只有一個男丁，日本家族強調血統這個傳統能持續嗎？

　　姜建強：天皇家這個問題，他們自己也感到很頭疼。因為現在是現代社會，皇室他也有一個面向國民的一種現代的開放的傾向，所以他不可能再回到以前。像明治天皇，他養大了五個女兒，基本上幼年生下來的時候就有死掉的，最後繼位的是大正天皇，而且腦子還有病，就是現在說的腦殘。他為什麼有這麼多小孩呢？他們叫側室，側室給他生的，很顯然靠一個妻子不可能，那怎麼辦，這個時候就靠側室。

　　到大正天皇的時候，他提出要取消這個制度，天皇也得像平民一樣，一夫一妻制，這個想法到昭和天皇那裡就定下來了。一夫一妻制和現代的國民一樣，這也是迎合國民心情。皇室沒辦法了，一舉一動都是在國民眼睛的注視下，什麼東西都是被考核的對象，所以他很謹慎。跟國民的步伐一樣，大家都是一夫一妻制。

　　問題出來了，因為天皇的家族系統，要有一個延續的問題，那怎麼辦？日本天皇家，1965年現在的天皇生下他的小兒子以後，40年當中沒有男丁出現，所以這個問題很尖銳。在2000年以後，小泉純一郎當首相的時候，他組織了一個有深度的討論會，討論什麼東西呢？就是討論天皇家今後怎麼辦，如果沒有男丁誕生，王子誕生不出來，女性是不是可以（做天皇），討論這個問題。

　　正好討論到節骨眼兒的時候，2006年9月6號，天皇的小兒子又誕下一個男丁，就是剛才你們說的悠仁天皇誕生。現在看，有一個悠仁在，暫時可以解決問題，緩解一下問題，所以悠仁天皇誕生以後的第二年，那個時候麻生太郎當首相，他馬上把這個討論會給它結束掉，他說現在不需要討論了，這個問題暫時基本解決了，可以抵擋一下。

　　又過去十年不到時間，天皇提出來退位，提出來退位，解讀又很多。其實有一點，他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提出退位，我們的解讀是什麼呢，他想在他有生之年解決女性天皇。從現在所謂的《皇室典範》來看，有皇位繼承權的本來是五個人，因為11個月去世了一個昭和天皇的弟弟，三笠宮，現在變成四位，哪四位？第一位就是昭和天皇的大兒子，皇太子，他是第一個順序繼承的。第二個順序繼承的是誰呢？就是昭和天皇的小兒子，第三順序繼承的是誰，就是昭和天皇小兒子的兒子，就是我們剛才說的悠仁天皇，他是第三順位。第四順位是誰呢？是現在天皇的弟弟，常陸宮，他是第四繼承。

　　現在皇太子的女兒，敬宮愛子內親王，是排除在繼承人之外。為什麼呢？根據《皇室典範》第一條，天皇家由男孫來繼承，沒有，那怎麼辦呢，現在就要動腦筋。皇室也在不斷地改革，天皇退位了，我認為有這方面的因素，就是不管再怎麼樣，天皇家的繼承還是一個問題。因為很顯然，靠自然的生存，天皇家的男丁不能保證，後來日本專家也提出一些建議，比如說人工受精，比如說通過其他的途徑懷孕，使其皇子誕生。後來有人又提出反對的觀點，因為天皇家什麼東西都要講究自然而然的，但是人工受精養育出來的孩子不是自然的，這和你皇室的理念違背，不予採納。

　　那怎麼辦呢？女性天皇是不是可以繼承，對於女性天皇也是一個問題。像我們以前討論的，日本女性天皇裡面涉及兩個問題，一個是女性天皇，一個是女系天皇，這兩個問題不是一個問題。實際上日本人很強調可以恢復女性天皇，而不能恢復女系天皇，什麼叫女系天皇？簡單地說，就是天皇家的女兒繼承皇位以後成了天皇，以後她生育出來的皇太子也好或者是公主也好，往上追溯的話，父親那一條線始終是天皇家的那條線，最終你可以追溯到哪怕是神話系統的，神武天皇的，這條線就要有女性天皇，也就是說女孩子哪怕做了天皇，你結婚的對象也必須要在皇室內解決問題，而不能把這個對象選擇到外面去，如果把這個結婚的對象選在外面去，比如2004年小泉騰一郎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日本的學者沒有人敢提這麼一個問題，就是現在的愛子內親王，她究竟是不是要結婚，要結婚的話，她究竟找誰結婚，這個問題他們沒有敢提出來。

　　為什麼沒有敢提出來？他們覺得這裡面存在不確定的因素。現代皇室也是和平民一樣，他也講究戀愛自由，比如說愛子她作為皇太子繼位，成了天皇，成為天皇以後，她結婚了，結婚的對象如果是在皇室裡面解決了，這條線就沒斷，如果她結婚，她的丈夫是皇室以外的，比如她選到了德川家去了，或者她選到了豐臣家去了，這個血統就斷掉。或者更開放一點，這個愛子她選擇了外國人，選了一個黑人結婚，這個問題更大了。

　　所以你看，日本天皇史上有八位女性天皇，你去看，八位女性天皇當中有五位是皇后成為天皇的，是因為自己的丈夫去世了，由她來做天皇；還有兩位是忠貞的處女做天皇，不能結婚；後來就是第八位女性天皇，這個故事說起來很有趣。第八位，相當於中國唐朝時的武則天，叫稱德女帝。這個稱德女帝看中了一個和尚，叫道鏡和尚。她硬要和道鏡和尚結婚，現在看來，如果和道鏡和尚一結婚，這個問題很大，日本皇室的萬世一系就在800多年前全斷掉，根本不可能延續到現在，幸好她沒有和道鏡和尚結婚。還有一種說法，就說這個稱德女天皇她和道鏡和尚結婚了，結婚以後，我不退位，由他來做皇帝，意思就是我把這個位置傳讓給道鏡和尚，她走這個傳讓制度。

　　現在的一些日本專家就研究這個問題，稱德女帝在那個時候就考慮那麼一種新的政治模式，什麼政治模式？就是說把日本的天皇轉變成中國的皇帝，走中國皇帝的道路，就是講德系，德統主義。有德的人，我把這個皇位傳讓給他，他們現在在探討這個稱德女帝的這個問題。

　　

　　▲ 姜建強先生

　　主持人：長聲老師是怎麼看這個血緣問題的，因為剛才姜老師講那麼多，意思是整個日本天皇家他強調血緣，從現在生物學角度來講，就是強調Y基因的繼承。

　　李長聲：血緣，剛才建強已經講的很清楚了。這個血緣，日本傳下來，屬於萬世一系，也是真真假假。有真實的部分，其實也有很多說不清的地方。日本戰敗之後，被美國佔領，美國給日本一個很好的東西，是民主，但是也給日本留下一個包袱，就是天皇。

　　戰敗之後，日本的天皇就像建強剛才說的，由神變為人，變為人之後，他就有人權，所以天皇想退位，這也是他行使人權之一。他在今年7月13日發表電文講話，要求退位，但是他實際上已經從2010年就開始考慮了，他和皇后、和身邊的人經常討論退位。但是退位對於日本來說是一個很大的矛盾，這個矛盾就是美國人留下來的，一個民主和一個過去落後的天皇制。因為他的《皇室典範》是日本國會批准的，它改都是要通過國會的。

　　而日本天皇是象徵天皇，所謂象徵天皇就是國家一個統一的標誌，日本人一想到天皇就覺得有了主心骨似的，就像富士山一樣。但是他不能干涉政治，所以他說我要退位，日本政府不能馬上去研究或者討論的，不會很積極的，因為如果他說了立刻就辦，那就等於作為政治問題，已經把他的說法當作政治議題來討論了，這個等於他借用了政治，所以這個問題對於日本人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是民主，一方面又是很落後的天皇制度。

　　所以日本想改變天皇這個制度麻煩的就在這，裡面的很多制度都需要改，不像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我有人權，我說退就退了，拍拍屁股就走了，那是不可能的。比如他有很多問題，這個人叫什麼，這都是問題，好像過去是叫太上天皇，如果出家就叫法皇，但是現在天皇不可能叫，據說天皇自己是想叫上皇，等於太上天皇的省略，叫上皇。

　　比如再有一個，他死了之後怎麼辦，因為天皇死了是大喪之旅，那他已經退了怎麼辦，因為他這些東西都是有規定的，等於有法律規定的，如果隨便讓他退，很多就觸犯到法律了，比如他退了之後住在哪，也有很多討論。好像有人說東宮，太子就應該搬到他那裡，他叫寓所。太子搬到他那裡，太子他弟弟就成了太子，叫皇弟，他弟弟叫皇太弟，他就應該搬到太子那去，那皇弟到哪去，現在的天皇上哪去，大概他就要上他弟弟那住去，他弟弟叫秋筱宮。

　　比如說太子，太子司機、廚師等有70個人，而他弟弟只有20個人，所以差別都是很大的，所以很多事情都很麻煩。所以說日本這個事情，等於是美國人給他留下的一個麻煩。

　　

　　▲ 李長聲先生

　　主持人：長聲老師說這個事麻煩。我想知道日本人是怎麼看天皇的，比如說天皇他生前退位，日本人接受嗎，日本皇室又是什麼態度？

　　李長聲：據調查，80%以上的人都是同意天皇退休的，因為人家老了嘛，辛辛苦苦的奔波，特別是以前日本自然災害，他到處去慰問，因為他作為象徵性天皇，沒有什麼具體的工作，到底做什麼也說不清楚，但是過去的天皇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所以過去的天皇可以高高在上，不必管什麼事，不必出宮都可以，大家他作為象徵天王，他得到處去象徵。到災區，有的災害他要去慰問，很辛苦的活，看著都挺可憐，人家那麼老了，去跟那些災民們慰問，說話，日本人又習慣跪著在那說，日本人有的也大咧咧的，盤腿大坐，這種狀態都有，所以看著天皇挺辛苦，確實覺得他應該退休，好像日本人基本上都是同意他退休的。

　　主持人：姜老師，日本人是怎麼看待天皇的，因為我知道像長聲老師剛才講的，太子有70個傭人，這個費用從哪來，日本人怎麼看這些東西？

　　姜建強：我們到日本去旅遊，皇宮也是一個必去的景點，大家旅行都會安排的，就是到皇宮那裡看一下，你們看到的皇宮就是現在天皇家族生活的地方。這塊地方，具體一年花多少錢，據一個初步統計，一年是200億的日幣在維持著正常的皇朝家族的運轉。這個200億日幣從哪裡來呢？一部分從天皇家自身產生出來的。日本天皇家戰前很有錢，這個有錢的程度，有一個統計數字，戰爭結束的時候，美國清算皇室家產，那個時候統計的數字全部加起來，是8700多億日幣的資產。

　　美國佔領以後要淡化皇室在國民當中的印象，但不削弱它的力量，首先從資金上進行削減。戰爭剛結束，皇室家的所有資產加起來是31億日幣，一下子從800多日幣到30億日幣，基本上都給搞掉。皇室也買債券、股票的，他從債券和股票可以生出來很多錢，我剛才說這200多億一半是從皇室費用裡面自身產生出來的，還有一半就是政府資金補貼計劃，政府資金這一塊就是動用了國民的稅金，所以日本人很看重這點。

　　有這麼個說法，皇室是小偷，為什麼說皇室是小偷？就是他偷國民的稅金。也有日本人說你這個皇室一年的運轉費用可以接近日本的2萬個窮人一年的生活費，要這個皇室幹什麼呢？這個皇室費用是個問題。但是這個皇室費用，他也是考慮日本整個經濟的問題，國民心情的問題，已經很壓縮了。所以日本天皇家的這個財產如果放在世界，與現在還有為數不多的君主立憲的國家比較，他這個收支情況排不上去。2011年福布斯有一個排覽表，就是世界皇室的收支情況順序表，日本天皇家進不去。

　　為什麼進不去？資產太少，錢太少，第一位最有錢的是誰？泰國，它是300億美金，12位的是英國的伊麗莎白宮，它是4.5億美金，12位，4.5億才能擠到12位。日本的皇室和西班牙的皇室都排不進去。

　　從這個角度來說，實際上日本的天皇家他也是在考慮這個問題，就是儘可能地削減費用，儘可能地在國民面前不要擺富。但是這裡面有一個資料，說天皇夫婦生活的傭人就有160個。2003年有一本書，《天皇家的皮夾子》，這個書裡面提出來，這些傭人做什麼事情都是很機械的，比如說這個傭人是專門擦桌子的，那麼他就擦桌子，他就不能擦地板，擦地板是擦地板的傭人，擦桌子是擦桌子的傭人，也就是說傭人不能交叉使用，所以裡面分的相當細。所以國民有的時候心情也不好，說你佔據這麼好的一塊地方，全東京最好的一塊地方，還用國民的稅金。

　　所以2009年，當時的皇太子要去滑雪，坐車路過東京車站，被一個50多歲的日本男人擋住，擋住以後，這個男人就罵皇太子說，你給我滾，你這個小偷，偷什麼東西，就是說你偷國民的稅金，你現在到哪裡去，滑雪，滑雪的錢從哪裡來，是從我這裡來的。

　　在國民的很嚴厲的視線下，日本天皇實際上也是很兢兢業業的。你看日本天皇，我們電視裡面有時候說他的形象很儒雅的，很和藹的，從他的身上你看不到絲毫的任何的霸氣，王相的霸氣，一點都沒有，和他的父親昭和天皇（一點也不像）。所以我們說現在的天皇他是和平家。

　　

　　▲ 明治時代

　　李長聲：說到這個，日本皇室他分內廷、皇族還有皇宮，這是三層的費用。內廷是天皇夫婦，還有皇太子，他們費用是最高的；皇族，其他人，比如說太子的弟弟算皇族裡的，他每年大概是6000多萬日元，這是給他；下邊皇宮整個維持費用比較大。日本昭和天王死的時候留下的個人遺產是18億，一半分給他的老伴皇太后9億，另一半9億分給皇太子，但是兒子繼承的時候要交繼承稅，交的4億，所以他還剩5億。

　　這裡就有一個問題，比如現在天皇要退位，要修改《皇室典範》，有很多的麻煩。天皇太子，他也交繼承稅。天皇死了之後傳給繼位者，這個可以免稅，不需要繼承稅。但是他活的時候，就變成要贈送給他，贈送給他，按道理就要上稅，所以這些制度都需要改的。

　　日本皇室有三種稅，這些稅都是很高的。它裡面沒有規定稅的收法，比如不收稅，所以這也是個麻煩事。於是它就要修改，要說明贈與三種神器，比如說把那個大印交給後代得上稅。這是他的法律、他的民主，造成與這個陳舊的天皇制的一個矛盾，都很麻煩。

　　姜建強：我再插一句，剛才說皇室的運轉費一年是200億，日本人還算了另外一個賬，因為你這個天皇制的存在是美國人叫你存在的，美國人作為交易，我叫你存在，我在你這裡駐軍，這個駐軍的維持費一年是2000億日幣，所以日本人算了，皇室是200億，美國的駐軍是2000億，從源頭上來說都是你這個天皇搞出來的問題。

　　主持人：為什麼美國的駐軍費用跟日本皇室有關係？

　　姜建強：因為戰後不久佔領軍就到日本去佔領，佔領就面臨著天皇的問題怎麼辦。有一種傳統的說法，就是美軍剛剛進去，如果你把天皇搞掉，日本人會反抗，反抗了以後，美軍又要派100萬人進去可能都壓不住。如果你把他這個天皇給他保住，我這個100萬美軍不要進來，我現在用已經進來的美軍就可以解決問題，所以後來就產生了一個交易，這個交易的最終結果產生了三個問題。

　　一個，就是天皇的事；一個就是《和平憲法》，現在的憲法第九條；一個就是沖繩駐軍的要塞化及軍事化。你看這三點東西，天皇制是說服日本人的，讓日本人看到天皇很崇拜，你們日本好好放心吧。《憲法》第九條是說給國際社會看的，日本放棄戰爭了。沖繩要塞化是說服美國人的，你看我跟他們談判以後，他們同意把沖繩作為我的軍事基地，所以這三點東西說服三方面，說服三方面以後就把這個天皇制給他保留下來。

　　保留下來以後，美國人就要談條件，我就要跟你搞美日同盟。美日同盟就是天皇制產生出來的一個副產品，如果天皇制這個東西被美國人搞掉，這個美日同盟，同盟不起來。美國駐軍進去，日本開銷的部分你要抵押。當然，這個開銷部分，日本人付一半，美國人付一半，現在新的候選人，就是川普，在演講當中說，如果我當了總統以後，所有的費用全不要日本人出，我在你這裡駐軍，就叫我來出錢。川普說日本緊張的不得了，他這個期望，10月8日是希拉里獲勝。

　　主持人：剛才講到日本皇室花費會很大，但是我們看英國王室他也花費很大，但是英國王室他還有一個特色，比如他們結婚也好，生小孩也好，都成了整個英國的一個產業了。英國王室的每一個舉動，他能帶動英國經濟的一波增長，像日本王室他有這個功能碼？

　　李長聲：日本皇室，你說的這個功能也有。2006年9月6號，皇太帝他誕生了一個男丁，這是日本天皇家40年沒有過的事情，這件事產生經濟效益的。在那一年，據說平民結婚生子、一些平民東西的經濟效益也上去了。

　　比如說皇太帝，他的大女兒原來是在學習院大學讀書的，照理說，以前皇室成員都是要在學習院裡面學習的，因為其他大學不能進去。皇太帝這個大女兒叫佳子，她很有個性，在學習院大學讀了兩年以後就退學，進入到國際基督教大學裡面學習。這個國際基督教大學在日本大學裡面的排名是比較低的，她一進去以後，這個排名馬上上去了，結果報考這個學校的人很多，這個也是一種效益，多少會拉動一點效益。

　　

　　▲ 活動現場

　　主持人：您剛才講到，如果明仁天皇退位的話，會涉及到他兒子繼位之後立太子的問題，日本國內現在會不會有這種考慮，立太子之後，法律問題都解決之後，他可以立愛子女親王為太子，也可以立悠仁為太子。現在的太子和其他親王的之間會發生爭執和其他問題嗎？

　　姜建強：這就是一個問題的焦點。現太皇退位，很顯然，就是現在的皇太子繼位，這個是沒有爭議的。新天皇繼位以後，他同時要宣布一個皇太子，這個也是天皇家的一個規矩，必須要宣布。按照現在的看法，如果要宣布，就得宣布他弟弟。包括日本政府他也在討論這個問題，就是女性天皇是不是要提出來，估計是2018年天皇想退位，也就是平成30年，現在是平成28年，還有兩年不到的時間。這個事情是不是能給他翻過來，如果這個事情能翻過來，女性天皇可以繼位，把《皇室典範》修改，現在的皇太子當成天皇以後，他就會宣布他的女兒繼承，這個程序上就應該是通的，這樣女人也可以做皇太子，日本天皇史上有的。

　　這個就要看日本政府《皇室典範》的修改會怎麼樣，我認為現在的天皇他有這個心愿，因為他也考慮了，天皇家儘管現在有男丁在，但是很脆弱，過了十年二十年，問題就更大，要從長遠來看，真的是萬世一系的看，你必須要有女性天王，否則你沒辦法弄，否則你只能作假的，就像以前古代天皇一樣的，作假的東西有。在現在社會裡，你作假也很難作，那就沒辦法了，必須要改革，我認為必須要改革。

　　主持人：我八卦一點，既然都允許女性天王繼位了，剛才您講到人工生育方式也可能，就可以不停地繁殖皇室後代了？

　　姜建強：女性天皇與人工生育，可能先考慮女性天皇，人工生育這個東西更違背一些人性的東西，他就感到皇室不應該弄，但是你平平老百姓可以弄，現在都很普遍。但是皇室家族做這個東西就很難聽，很難看，他可能不會選擇。現在選擇這樣，前兩年皇太子之所以沒有男丁誕生，有一個問題點，東京的皇宮太喧鬧。你什麼時候有皇太子了，我再給你一個安靜的地方，你好好地夫妻兩個待在那裡，看看是不是有男丁誕生。所以有人勸說，皇太子到京都去，享受京都的那麼一種靜謐，來看看是不是有皇子誕生的可能。

　　主持人：還有一個說法，安倍政權原則上同意現任天皇退位，但是僅限於這一次，這是為什麼，有沒有可能退位成為一個日本皇室的一個恆久的制度？

　　姜建強：這個問題也很複雜。日本政府為什麼限定現天皇，他也有他的考量，這個考量就是如果你把退位變成制度化，會產生日本天皇史上經常出現的問題，什麼問題？

　　第一個，就是逼宮，你既然退位，你現在就退，這是逼你退位，逼宮的戲就要上演。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如果你把這個制度恆久化，天皇他性情一旦不好，他就馬上要退位。這個東西老百姓也沒準備，日本政府也沒準備，你馬上退位怎麼弄，這是第二點。

　　第三點，你把它恆久化會產生什麼問題呢？原來的天皇很年輕他就退位，很小的天皇，他可能繼位，這之間和現代社會很難協調，問題點很多。

　　所以他就考慮就現天皇生前退位，後續沒有出來。我在想日本政府今後如果女性天皇又想退位了，這個時候你再提出來，我再批准，用這種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而不是用制度，用法律把它恆定化，一恆定化就產生麻煩，一恆定化就容易鑽法律空子。

　　還有一點，人是自然生命體，人說不準的，今天在，明天在不在都不知道，或者你自然的退位，皇太子就上去了，這可能也存在。我何必給他定一個恆定化的天皇退位的東西，有問題的，到時候問題再說，他就是這麼一種考量，我認為。

　　主持人：我記得當時看姜老師的書的時候，就是《大皇宮》的時候，您在書里提到過，日本天皇的那個年號都是來自中國古籍的，這是為什麼，我想知道一下，比如說2018年明仁天皇退位之後，之後天皇的名號會是什麼，天皇家的年號為什麼要從中國古籍裡面找？

　　姜建強：這個李老師再補充一下，我先說一下。從明治開始，明治，大正，這個話都是從中國的《易經》裡面選出來的，「聖人南面聽天下，向明而治，即為明治」，這個是《易經》裡面就有的；然後是「大亨以正，天之道也」，是大正時代把它列出來的；這兩個都出自於中國的《易經》。昭和出自什麼書呢？他是出自《堯典》，「百姓昭明，協和萬邦」。平成又哪裡？出自《五帝本記》裡面，「內平外成」，就從這四個字裡面選出平成的。

　　現在看起來，好像這樣寫出來（很容易），實際上他也是有一個小組，用幾個特別的專家組合起來以後，從海量的文獻裡面挑選出大概七八個名字來，投票，最後如果有分歧，是投票選擇。對於天皇家為什麼要從中國古典裡面取他的名號這個問題，我的感覺，天皇家他感覺到自己和中國之間的那麼一種連帶，和什麼東西連帶呢？不知道大家注意了沒有，日本的天皇他沒有姓，他有名，但是名的裡面都帶一個仁字。明治天皇他叫睦仁；大正天皇叫佳仁；昭和天皇叫裕仁；現在的天皇叫明仁；皇太子叫德仁；皇太弟叫文仁，都帶有一個仁字。這個仁字再往上面追溯，追溯到第56代的天皇清和天皇。

　　56代是什麼時候？56代天皇的時候，也就是說公元800多年，900年的時候。這個仁字顯然是從中國來的，從中國哪裡來的，儒教裡面來的，仁義禮智信。日本人感到這個仁是儒教最基本的東西，所以他就選用這個仁字，仁是儒教裡面最基本的東西，仁就是講德，你要有德性，你要做一個有道德的人。

　　這個又和中國的皇帝有連接的地方。中國的皇帝就是講德，他這個德從哪裡來，他上面有一個「天」字。日本的天皇，我剛才說，他是講血統的，照理說，這個德和是沒有關係的，你講血統，為什麼還講德？這之間有一個什麼問題？日本的一些歷史學家，他在研究這個問題的時候從日本天皇家的意識形態來分析，一目了然，它是神道教。

　　但是在神道教的東西之外，它還有佛教的東西，有道教的東西。你看這個天皇的叫法，天皇的叫法在日本古文獻裡面沒有出現過，最早出現在哪裡，日本天皇名稱最早的文字記載是天武天皇制定的689年頒布的《飛鳥凈御原令》。

　　在中國公元2世紀的時候就已經有「天皇」這個字眼，這個時候天皇字眼主要就是道教的北極星，以及和它關聯的東西。日本的天皇家，他有他的考量，他就說他在信神道教的時候，把神道教作為自己意識形態的同時，實際上他還把佛教和道教也作為他的一個意識形態。你看日本的天皇，出家的很多。

　　他感覺到「萬世一系」光靠這個神道教還不行，他還必須有一個佛教，教你在不斷地念經的過程當中就能想到我的那麼一個東西。最便利的途徑，距離這個東西更近的就是佛教和道教。佛教和道教就和儒教相距很近，日本人之所以用中國古典來作為它的這個演化，就是表明出他有一種意識形態方面的粘合性，把兩種東西給粘合起來，我是這樣理解的。

　　李長聲：因為日本天皇家繼承的是日本平安時代的一種王朝文化，這種王朝文化基本上是以中國文化為基礎建立起來的。當年在平安時代，他們都是用的漢文，寫漢詩，寫公文都是用漢文來寫。他在那時候大量地吸收了中國文化，所以那個天皇制整個是用中國文化建立起來的。

　　過去日文的天皇字型大小都很長，也很古怪的，在奈良時代，有一個人叫淡海三船，他把日本天皇的字型大小都改成了漢文，兩個字，比如「神武」天皇，都變成兩個字。所以日本人現在姓都是兩個字的，可能也受這個影響。

　　按照天皇家的文化，如果作為文化天皇，他基本延續的是王朝文化、貴族文化。他們的文化跟武士的文化不大有交流的，因為他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偏居一隅，一直在京都的皇宮裡活下來，所以他的文化一直是保持下來的。過去日本天皇經常改年號的，明治以後規定一代一號，就是明治四十多年就這一個號，不能改。這些傳下來的年號，（依據）必然在中國古典里。而現在在他們的頭腦里大概不太有中國古典的想法，他們覺得這就是他們的古典。

　　所以他們找年號都用不上諾貝爾獎的得主，都是用那些老漢學家，讓他們來去找年號。大概下一代年號已經都想出來了，到時候（任位天皇）一死立刻就公布，因為他很早都研究好了，就等著新天皇即位就拿出來。因為他繼承了自己的王朝文化，而王朝文化基本是中國文化，自然而然地就用了中國的這些東西，也很麻煩。

　　姜建強：確實麻煩，比如說我們在日本生活，填表格就要填出生年月，他這個出生年月就給你框定好，如昭和、平成，就是說讓你填。你是昭和出生，你框一下多少年，要算的，很難算的，它也沒規律，怎麼算，這個真的很煩的。

　　

　　▲ 活動現場

　　主持人：說到現在日本的天皇，他已經是個老爺爺了，像吉祥物。在日本人看來，從昭和到平成，日本人最在意、最動情的是哪個時代，比如說平成年到2018年完了，平成時代留下的是什麼？

　　李長聲：我在平成生活了28年，平成經濟不景氣，因為整個泡沫經濟崩潰，我是在泡沫經濟快崩潰的時候去的，然後經歷崩潰，一直到現在，給我印象深刻的，我只知道不景氣。但是我作為一個老百姓也不太有太深刻的感受，因為我也不炒股，也不做其他事情，經濟對我的影響波動不那麼大。但是畢竟覺得平成對日本來說不是太幸福的時代，因為不像昭和經濟上升的時候那麼狂妄，因為日本80后是非常可憐的孩子，80后畢業之後也找不著工作，都非常窮，所以影響還是比較大的。

　　日本的歷史時代，哪一個時代比較好？我覺得還是王朝時代、平安時代比較好。現在日本人說後來的所謂武士時代，特別是江戶時代如何好，比如那些俳句，芭蕉都很高洋，事實上江戶時代是日本很貧窮的時候，那些提到的藝術其實在江戶時代，都是很低的文化，真正的文化還是漢文。日本的漢文地位在江戶時代是高峰，那時候寫漢文是一流的，真正的儒家的人是一流的，其他的那些俳句都是民間藝術，老百姓喜聞樂見的藝術。

　　日本天皇到現在不會寫俳句的，他們只寫和歌，和歌是日本古老的藝術，因為它是跟漢詩是並列的。天皇家每年到了新年歌都是會寫和歌的，因為這是皇家傳統，這個傳統是從很古的時候，在平安、奈良以前，大和的時候就傳下來了，而江戶的文化，他們基本不會。

　　主持人：剛才長聲老師一講，我以為因為你到了日本之後，日本泡沫經濟才破滅的。姜老師是什麼時候到日本的，對這兩個天皇在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答：我是1993年，平成四年到日本去的，到現在也有20多年了。我感覺到兩個分水嶺，昭和和平成，還有兩年平成就要落幕了。日本人是很懷舊的，他們幕哀的那種情緒很強大。

　　一個分界點，昭和和平成。我感覺昭和應該是上流社會，平成是下流社會，這個下流就是剛才李老師說的，整體的經濟向下走。在這個下流社會當中，日本人也抓住了一個東西，抓住了一個什麼東西？就是在這個後現代的語境下，在後現代社會裡面，人究竟怎麼樣生存。我感到日本人在平成下流社會裡面，他摸索到這個東西出來。

　　這是什麼意思？昭和年間的時候，日本人像發瘋一樣，跟我們現在一樣，到處旅遊，到處買奢侈品，到處買名牌，買房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到了平成以後，經濟大蕭條，他就轉型。轉型以後，他摸索到了後現代的人應該有怎麼樣的一種生活樣態。

　　所以是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生活樣態呢？說的通俗話一點，就是百元店的盛行那麼一種生活樣態。你看日本的美國店基本都要關門了，中國的旅遊團一去，百貨店的銷售就上來；現在旅遊團下來，百貨店也不去了，百貨店的銷售就更不上去。百貨店的銷售上不去在於什麼，產品的高端化和價格的高端化。

　　對平成的日本人來說，我現在不要高端的東西，（只要）一般的普通的生活。百元店裡面什麼東西都有，我就可生活了。再退一步，實在不行，24小時的便利店我也可以生活。通過這個平成30年當中，從上流到下流的趨勢，日本人在後現代當中摸索出那麼一種生活形態出來，這種生活形態對他們來說是有情懷的。但是我們現在還沒感覺到這一點，我們現在還在往百貨店裡面跑，還在往名牌裡面跑，還沒有往便利店裡面跑，沒有往便宜的地方跑，我們還在向上，他們向下，向下就是後現代必須要走的一條路，這個沒辦法。

　　如果說貧窮要走到現代，現代到了之後，你必須要下來，回歸到以前的那麼一種貧困的狀態。當然那個貧困和現在的貧困是不一樣的貧困，這是平成給日本人一個最大的禮物。

　　主持人：聽了姜老師講，您說平成日本社會下流，大家都去商場，不去百貨店，其實現在中國大陸也這樣，因為大家都是網購，現在商場做的也是比較艱難的，聽兩位老師講完，我最大的感覺就是天皇跟富士山一樣，就是日本的一個象徵，是日本人心靈的歸宿，所以他們即使對天皇有再多的不滿或意見，還是覺得它應該是作為一個象徵性的人物放在那，可不可以這樣講，天皇的作用現在就是這樣的？

　　

　　▲ 明仁天皇夫婦

　　姜建強：對，應該是這樣的。日本人對天皇的感覺，就是我剛才說的，一種國民心情。這個國民心情是什麼心情呢？心情好的時候就是天皇；人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是很煩，用我的錢，煩死了。皇女出嫁以後，每年皇室要給他900萬的生活費，國民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發牢騷，心情好的時候，這個沒什麼，你是象徵的存在，你隨時隨地在我心裡很重要，這是國民心情。

　　這個國民心情從哪裡來呢？我在這裡再簡單羅嗦兩句。國民心情是從日本人很特別的一種感覺上來，我舉一個淺顯的例子，日本人寫過一本書，（是關於）左腦和右腦的問題。同樣是彈鋼琴，日本人聽到別人彈鋼琴以後，就會反射出彈鋼琴是一種噪音，對我家是一種干涉，日本人的鄰里之間矛盾很少的，但是有矛盾的話，一般情況下就是隔壁人家在彈鋼琴造成的矛盾。

　　彈鋼琴為什麼在日本人的耳朵裡面聽上去是種噪音，是對我家安靜環境的一種破壞呢？日本人做過一個調查，在西方，隔壁人家彈鋼琴，鋼琴聲傳進去以後他並不覺得這個是一個雜訊，他覺得這個聲音可以接受。日本人研究下來，感覺日本人的左腦和右腦發生問題了，這個問題應該是右腦管的事情，他放到左腦裡面去了，所以他左腦的功能很發達。左腦的功能比較發達就有什麼問題呢？比如像天皇，他應該有一個理性判斷，就是天皇究竟應該存在不存在，存在的意義在哪裡，從各個層面來探討，日本人不探討，他就是從感覺上天皇就是這樣，天皇應該存在，或者不應該存在，憑我的心情。

　　這就是國民心情，天皇家也因為這個國民心情，把「天皇」搞成一個感情的鍊金術。你既然是國民心情，我就迎合你這種國民心情，講的好聽你是作為象徵，講的難聽一點這就是一種感情的鍊金術，把這個國民心情培養起來。

　　主持人：聽姜老師講完，我覺得天皇家也挺可憐的，高興的時候捧你幾下，不高興的時候還要罵罵你，也是日本國民發泄的一個對象。

　　【注】本文題圖為天照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