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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紅之道:如果不夠美,那就賣丑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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硨磲大爺 發表於 2017-1-4 22:49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李壯 北青藝評

  

  著名網紅papi醬和羅振宇

  一

  網紅,網紅。「網」是新東西,但「紅」古已有之。

  兩千年前,長得好看的人就有人圍觀。這個道理,恐怕再過兩千年也不會變——當然,好看的標準肯定會有不同。《世說新語》里有這樣一條記載:「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劉孝標註引《語林》提供了生動的補充:「安仁至美,每行,老嫗以果擲之滿車。」潘岳和安仁指的是同一個人,潘安,西晉時的著名才子。潘安長得好看。好看到什麼程度?潘安經常駕著車上街閑逛,每每招致女子圍觀;甚至連老太太都看得春心蕩漾,拿瓜果朝他扔,把他的馬車都扔滿了。這樣每次都帶著一車瓜果回去,似乎有不勞而獲之嫌,好在潘安不是開水果鋪的,而是在朝中當大官。人家是貨真價實的高富帥。

  「擲果盈車」的故事直到今天還在上演,只不過花痴男女們不再站上街邊,而是坐到了電腦前;投擲的也不是瓜果,而是屏幕上的虛擬禮品。禮品是虛擬的,花的卻是實實在在的人民幣。前幾日看到新聞,一家酒店的女出納迷上了一個做網路直播的帥小伙,竟然挪用了酒店幾百萬裝修費去給男主播打賞;直到投案自首之前,還抓緊最後的時間把沒用完的幾萬塊錢全給賞了出去。我當時就想起了潘安。我為潘安感到惋惜,潘安長得帥、又有才華,可偏偏要去做官,最後站錯了隊,被誅滅三族。這結局實在不大好,如果換到今天,他完全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網紅,把自己那張漂亮的臉直接變成現金。

  從表面上看,「網紅經濟」的貨幣推動力是臉。當然,「臉」是廣義的,蜂腰巨臀、勁辣熱舞、討好的笑容乃至嗲到牙根酸癢的聲音,這些都是「臉」,它們同屬於身體的替代符號、或者說身體的延伸物。許多人把這種情況稱之為「身體的資本化」或者「身體的貨幣化」,這並不是一個很新的話題,身體的政治經濟學早已被20世紀以來的西方哲學家反覆分析過。其實在我看來,身體只是幌子,真正能使身體變現的,卻是觀者的情感。網路世界里的紅人與他們所處的空間同樣虛幻,在常規的邏輯里,網紅很難給觀眾帶來什麼實質性的滿足;在這方面它的實用性實在不高,甚至比不過城鄉結合部的足療店。但為什麼會有人真金白銀地往裡面砸?我們只能認為它關涉到了某種真實情感的代入。人總是喜歡美好的東西。我喜歡你,希望你有所感知,這是人類最本能的反應,也是一次情感活動最終完整的必要步驟之一。現在,信息技術讓你輕鬆找到了你喜歡的人,但作為代價,它在你們建立情感關聯的必經之路上,放下了一道閘門。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那就充錢吧,買一件虛擬的禮物砸過去,他或她才能察覺到你的存在,才能知道你的心意。那人隨即莞爾一笑,你的心情也跟著舒暢起來。一次小小的情感運動完成了。

  因此,觀眾們買的不是虛擬禮品,而是一張入場券,它通往人類情感自我實現的特定處所。潘安駕車走過的那條路至今仍在,只不過被王思聰們承包了,他要向你收過路費。向人類的情感收費,這也是一大發明。

  二

  當然,也不是只有好看的人才能紅。丑的人、怪的人,也一樣可以。

  就好像潘安的故事還有後續。與潘安同時代另有一位才子,叫左思。左思在文學史上的地位不見得比潘安低,但顏值上差得可就太遠了。左思看到潘安在街上閑逛總有女子圍觀,自己心裡發癢,也學著潘安的樣子在街上故意走來走去。問題是左思長得實在太丑,他對潘安的模仿反而招來了厭惡,這次女子們沒有扔來瓜果,倒是一個勁往他身上吐唾沫。這件事在《世說新語》里也有記載:「左太沖絕丑,亦復效岳游遨,於是群嫗齊共亂唾之,委頓而返」,不知左思心理陰影面積究竟幾何。

  說起來,左思同樣生錯了時代,因為一個丑出境界的人,也可以成為今天的網紅——這裡的丑,甚至還不限於臉丑,精神畸形紅得更快。前一陣子有篇文章,說想要了解中國的鄉村,你就要去看「快手」。「快手」號稱中國當下第一視頻app,那篇文章分析了「快手」上的許多案例,總結出了幾個關鍵詞:低俗、殘酷、荒誕。作者把這些詞同失血過多半死不活的中國鄉村聯繫起來,進而談論我們的社會在現代化轉型中出現的種種問題。這是一個很大的話題,我在此不想多談,但透過「快手」上許多走紅的「神人」,確實能夠折射出這個時代的興奮神經乖張錯亂的一面。生吃活蛇、狂灌白酒、鞭炮炸褲襠……更令人揪心的,是那些遍體紋身、滿臉痞氣、叼著劣質香煙噴髒話講黃段子的少年。他們才只有十五六歲啊!我在那個年紀正做些什麼呢?大概剛讀高一,記得當時有次精神受到了打擊,我在宿舍里開了一罐青島啤酒。易拉罐扳開的爆響清脆而嘹亮,現在回想起來甚至有點感動,僅僅一罐啤酒,居然讓我產生了自暴自棄的頹廢感:「今晚老子不做好學生了!」

  今天,似乎恰恰是「不做好人」、「不做正常人」,才更容易紅起來。一種自殘自虐、甚至炫丑炫惡的表演何以能引爆公眾的興奮點?這背後的邏輯是值得玩味的。「快手」現象的分析者把這一切同精神空虛、物質破產、階層板結乃至社會風氣的敗壞聯繫在一起。我想起鄉村喊麥紅人 mc天佑的「哲理金句」:「現實社會中有一種物資叫金錢,有一種人類叫做女人。在這個社會上很多事情被金錢打翻,在這個社會上金錢打翻了一切。女人,你們天生的美麗為你們換來了一輩子的財富……有很多人會說,男人有錢就變壞。沒有錢,不壞的男人你們要嗎?」面對這樣的詞句我無話可說,一方面是其表達姿態的粗暴俗陋打消了我對話的衝動,而另一方面,看過了身邊許多真實的案例,我也的確不太知道該如何反駁他。不要談什麼大道理,我們只需要看看真實的人:我大學時代的一位女同學畢業后回到了家鄉小鎮,在那個鐵屋般封閉的小世界里,這位曾經的大學生真的正被同化為天佑口中的「女人」。

  紋身惡少和喊麥青年成為網紅,同papi醬的吐槽、咪蒙的毒雞湯有異曲同工之處。不同之處在於,papi醬和咪蒙的憤怒是精巧而節制的,甚至帶著幾分詼諧幽默;白領們加完班在手機上看完,哈哈一笑,心情得到了釋放,明天繼續朝九晚五。可那些看不到希望的底層群體呢?他們只剩下空虛、只剩下嘶吼,只能不斷展示對自己的傷害、甚至不斷展示傷害別人的可能,以此在自我毀棄的廢墟中找尋一點可悲的快感。

  惡趣味的背後往往是焦慮與絕望。如果成為潘安的夢想註定要「委頓而返」,那索性就讓卡西莫多們一起遊行吧!這或許是反思的契機:我們的目光,是不是忽略了太多看不到希望的人?他們正在暗影里積聚著體內的毒素。或者說,會不會是偽善太多,才讓人們越來越信任真實的惡?

  紅色不僅屬於玫瑰,還屬於憤怒的臉。進一步講,癌變中的腫瘤也是紅的。這是「網紅」的另一重面相。

  三

  圍觀美和圍觀丑都可以理解。但許多時候,眾人圍觀的卻是再普通不過的人和事,這用我們以往的經驗似乎是不容易解釋的。

  我第一次接觸網紅,是在讀研究生的時候。對面宿舍的哥們兒興奮地喊我過去,說他們正在網上跟女主播聊天。「這有什麼意思?」我上前看了一眼,有點納悶。屏幕里的女生長得不錯,但無論如何,也沒達到能讓我搬張凳子專門盯著臉看的程度。同學白了我一眼,說光看當然沒意思,關鍵是還可以互動。於是,他拉過耳麥話筒,說你給我唱首歌聽吧!女孩說可以啊,你點一首。我同學點了一首。女孩咿咿呀呀撒了半天嬌,最後還是順從地給我同學唱了一段。

  老實說,她唱得還不如我好。我有些茫然地看著我那位同學,他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按在滑鼠上的手指正跟隨節奏一下下輕輕點著——滑鼠下面,墊著一本論文,好像是「《滄浪詩話》在英語世界的譯介研究」之類,那是他為考博士準備的選題。我在心底輕輕嘆了一聲:單身不考博,考博勿單身,要不然很容易被憋成他這個樣子。

  另外一次,我在咖啡館里寫稿到深夜,身後位子坐進來兩位女生。她們百無聊賴地喝了一陣咖啡,其中一位忽然拿出手機支在桌面上,開始做直播。很快就有人進直播室來觀看了。我聽到女生跟對方聊了起來,但話題不過是晚飯吃了什麼、北京天氣怎麼樣之類。沒有勁歌熱舞、沒有言語挑逗,那女孩也並不算多漂亮,可就是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那場直播竟然做了半個多小時。後來我發現這還不算極端。有人直播睡覺——真的只是睡覺,打呼嚕那種;有人直播考研複習,觀眾就靜靜看著他們讀書做筆記,比男朋友還盡職盡責;2009年挪威電視台曾直播卑爾根到奧斯陸的火車旅程,全程直播窗外風景和車內乘客情況,居然引起了觀看熱潮——這不算網紅事件,但情況很類似。

  廉價重複的日常經驗為何能搖身一變,成為被觀看的對象?類似的經驗本身顯然是沒有增值選項的,所有的增值都發生在經驗呈現的方式上。虛擬空間通過對人群的圈定,在不同個體之間建立起了一種短暫的聯結。看與被看構成了一種聯結,與其他人一起看又構成了另一種聯結。每個人都是參與其中的,這是一場有關「參與」的儀式;至於參與到何種經驗之中,反而成了次要問題。就像「彈幕文化」在年輕群體中的流行,按照常理,滿屏幕五顏六色的文字會嚴重影響節目的觀看體驗,但對於彈幕的愛好者來說卻完全不是這樣:他們覺得這種體驗好極了,彈幕讓他們感到,很多人正與自己一起觀看同一期節目,並且每個人都能夠發出聲音。它營造出一種「參與其中」的珍貴幻覺。

  在一個不再有革命的時代,廣場必須找到自己的替代品。彈幕或者直播間可以部分地擔負起這項功能,原本無關的年輕人聚集在此,他們相互握手、擁抱、兄弟般站在一起,然後轉過頭去觀看同一張臉或同一幅畫面。

  而從另一個角度上講,冗長而平庸的日子正在磨損我們的感官。為此,我們需要一場儀式來加以拯救。喜歡紅,是因為我們自己正變得越來越沒有顏色。觀看別人的日常,因為我們自己已幾乎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飲食起居、喜樂哀愁,這些世人所共享的經驗,幾乎構成了我們日常生活的全部;但有時恰恰是在別人的故事中,我們才能真正地觸摸到它們。

  網紅可以學富五車、才華橫溢,像傳統意義上的「名人」;也可以貌若天人或形象怪異,「看臉」的正反電極都可以導通電流。而平凡人的悲劇在於,既美不過潘安,也丑不過左思。這正是絕大多數人的命運:我們也會在街頭閑走,但既沒有人扔出玫瑰,也沒有人吐來唾沫,我們的存在似乎是不被察覺的。在此意義上,那種日常生活的「紅」倒像是某種救贖:它就像是路燈映照下的櫥窗,我們透過玻璃觀看他者的同時,也在半透明的倒影中,無意識地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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