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鮮衣著下，有迷失的靈魂和不滅的慾望

　　

　　我從未想過這部有著大量裸露和性愛鏡頭的電影可以拍得毫不色情，布蘭登每每前往「生命的大和諧」時我只是更多地體會到他身體上由內而外散發的空虛和無助，那種由單調日常生活與種種人生過往組合而成的心靈中不斷滲透出的茫然飄零感，隨著汗液裹滿了布蘭登的全身。

　　

　　伴著喘息，屏幕前的我同他一道勞累，疲乏，在掌控節奏的同時漸漸地失去對自我的掌控。當一個人被性慾淹沒，而我又恰巧能走進這個性癮者的生活，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感受每次釋放后他癱軟下的恍惚，我很難再定義他為「變態」或者是「不堪入目」。

　　

　　性是直接而簡單的，不著片衣，不加掩飾。他以對陌生人的挑逗和幻想為樂，用自瀆、色情影片、雜誌還有脫離親密關係之外的性愛來填補生活中的空虛時分，當這些事情成為一個人的生活支柱，我只能覺得他可憐並脆弱，正如那些明知酗酒或吸毒不好而仍然去做的人，有人會對他們說：「這不是生活，你在浪費你的生命。」可是對他們而言，剝去這些「壞事情」，生活怕是一絲不剩了。

　　

　　個人認為「羞恥」意指布蘭登的私生活被暴露時他人的反應和他自身的體會。有關性的事情應當秘而不宣，燈或閉或亮，簾或掩或掀，只要這些紛亂肉慾安安靜靜地藏在布蘭登的電腦硬碟和電視櫃里，無人發覺，他便一直是那個紐約客，衣著光鮮，住在高檔公寓里，吃外賣，談生意，事成之後和同事去酒吧慶祝，過著無數城市人的生活。

　　

　　但布蘭登的性癮驅使他不斷覓食，長期積累的經驗令他的獵艷技巧比上司高出多重，他只需要幾個眼神，兩句對話，便能輕而易舉地拿下大衛費盡心思卻不能得手的職場女性。他深諳此道，只要他想，哪怕是地鐵上的已婚女性也能被他攪得心神蕩漾。他試過這麼多次，知道如何一矢中的，這種能力源於根深蒂固的本能，原始慾望上的共鳴震碎了男男女女間維持的關係紐帶，布蘭登猶如野獸，食慾旺盛，沒有他吃不下的食物，只有他想不想吃的選擇。

　　

　　我唯一一次認為他是「變態」便是他在酒吧對陌生女人的挑逗，微笑中帶有志在必得的自信和看透對方的輕蔑，一如墮落的路西法，危險，迷人。為什麼人們害怕和排斥「變態」？因為他們異於常人，其瘋狂，其真實，其純粹，其不加掩飾，不循常道，將震驚安穩的大眾，而在吧台暖黃的燈光下， 那個女人卻為之迷醉，幾將獻身了。

　　

　　（電影里法鯊的笑容具有極強的侵略性）

　　電影有處劇情是布蘭登帶大衛去看希西的表演，表演結束后大衛和希西在布蘭登的公寓里上了床。布蘭登極為難堪，無法忍受這樣的行為，在公寓的一角不知所措，情緒激動下只能外出跑步。歸家后他換掉了床單，趕走前來尋找溫暖的希西，滿懷疲倦地睡去，第二天上班時只得戴著墨鏡來掩蓋黑眼圈。到公司后卻被大衛叫去，告知電腦里發現了各種各樣的淫穢視頻。

　　

　　我覺得此處恰是有關「羞恥」真實含義的簡要揭露，究竟是電腦里塞滿常人難以接受的下流骯髒為羞恥，還是有妻有子的成功人士四處勾搭異性更為難堪？鏡頭不會發聲，也不需要給出答案，下評判的是我們這些觀眾，我仍然認同布蘭登單身而暢遊於性愛世界的行為，他不為關係所累，尋求的是純粹而簡潔的性，不用負責，不用下床之後時時刻刻保持聯繫，相比欲蓋彌彰的大衛，布蘭登的直截了當只吸引和他同樣想法的人，至少影片呈現的結果是他的追求沒有傷害到與性有關的伴侶。

　　

　　然而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傷害了最親密也最疏遠的妹妹。

　　血緣關係最是難以割捨，當希西闖入了布蘭登的生活，成為不穩定因素，他卻不能一走了之，徹底斷離。希西也許是布蘭登和這個世界所能產生溫情的最直接也最脆弱的紐帶了，除此之外，正如兄妹二人吵架時血淋淋的質問那樣，布蘭登還有誰可以依靠呢？

　　

　　伴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們再也沒有童年時那種無憂無慮的時光來細心培養一段感情，足以抵禦現代生活的盒子房中隨時間流淌四處蔓延的虛無感，那種感覺太不好受，影片中也運用了不少鏡頭來體現布蘭登面對這種感覺的無力和弱小。當他只在畫面的一處，其餘部分全是無人的空白，表現著布蘭登內心和身體同時的孤獨一人。在屏幕中以這種方式存在，彷彿將其置身心理的荒野，面對建立親密關係的猶豫不決，一時興起開房卻不得的挫敗，自瀆時被妹妹撞見的尷尬，獨處的茫然獃滯，挑逗失敗而挨揍的愕然清醒，這些多重情感的衝擊正如群起圍攻之的野獸，一層層地加重布蘭登的迷失和逃離的慾望。

　　

　　他也試過改變，在自瀆被撞破后一次性清空了屋子裡所有的色情刊物和性愛用具，直接扔了那部骯髒的電腦，和正常的約會對象上床，因為希西這樣不穩定的存在提醒了他，現代社會的廣袤天地中他並不是獨自一人，他還可以選擇另外的生活。清理結束后，影片給了個布蘭登屈背低頭的鏡頭，白色T恤恰好擋住了腦袋，彷彿他剛下斷頭台，在承受沉重後有著說不出的勞累。

　　

　　只是改變失敗了，面對約會對象，布蘭登雄風難振，二人在一片尷尬中草草了結，他再次召妓，回到過去的狀態。櫥窗表演結束，一人獨處，直至黃昏，說不盡的空虛。

　　

　　而歸家后，二人談論起大衛和希西的關係，卻不由自主地上升到對彼此生活狀態的評判和不滿。正因為親密，處理起來越是棘手。一方冷漠，一方尋求溫暖，布蘭登不易接受有人走入自己的生活，正如他約會時提及自己最長的約會不過四個月。

　　

　　我能有所感知他的心理狀態，面對持久的親密關係，「度過一生」，或是瑪麗安所言「對彼此都有所意義」，他真的難以做到，而性癮者的身份讓他在遊離這些關係之外的同時能滿足自我的需求，從而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面對不快，人們的本能便是逃離，布蘭登外出求歡，留下了一個同樣失意的希西。在城市各個角落尋求快感的晚上，處處失魂落魄，無法停留，晚了那麼一剎那，惱人的一切又會追上肉體，成為生活。而肉體本身呢？卻被揮之不去的慾念牽繫而折磨。挑逗失敗后的恍惚失落、同性場所里的任人擺布還有三人行的茫然與痛苦，布蘭登整個晚上都不快樂。

　　

　　影片中最為出彩的部分便是三人行的幾個鏡頭，背景音樂高昂而凄厲，伴隨希西哭泣中斷斷續續的話語還有布蘭登極為痛苦的表情，我不再認為此時此刻是一種享受，而是被逼無奈的懲罰。

　　

　　音符宛如尖銳的刀片，給片中的男女施以凌遲酷刑。在布蘭登機械式的運動中，希西的那句：「We are not bad people，we just come from bad place.」迴響耳畔，更是覺得其人可憐而脆弱了。

　　

　　一夜尋歡結束，因遭遇警方調查而被疏散出地鐵，布蘭登才想起家中獨處的妹妹，電話不通，疾跑回家，滿懷的不安慌張，最終果不其然，希西重蹈覆轍。血泊，白衣，白瓷磚，一個哭泣的男人，一個缺愛自殺的孩子，鋼琴曲掩蓋人聲，悔恨與震驚，哭喊和沉寂，曲終，希西的手臂上，滿是割腕的傷痕。

　　

　　

　　走出醫院，大雨，布蘭登再也無法掩飾脆弱。海邊，空無一人，伴隨雨聲，情感層層波疊，痛苦的釋放也如性愛的動作，積蓄一次力量，爆發一次，愈演愈烈，跌坐在地，當男性過久壓抑自身的情感，哭泣時的聲音便是痛苦的呻吟。俯拍鏡頭使得布蘭登更為渺小，他多無奈，才被折磨至此。

　　

　　

　　之後畫面一黑，布蘭登乘地鐵上班，再次偶遇上回用眼神挑逗的女人。只是這回，她做了頭髮，化了亮妝，甚至摘了一個戒指，開始主動挑逗，示意一同下車，一同求歡。本能的驅使改變了這個女人，而布蘭登了解這點，他靜靜看著，未知他是否有所動作，畫面便已切出導演名字，和單詞「SHAME」。至此，影片結束。   

　　

　　

　　

　　我佩服最後此處的情節設計，開頭時同樣的女人，面對凝視先是羞澀，繼而慌張，受到進一步挑逗后逃跑，而二人重遇，其人改變妝容打扮，不得不說是為了準備下一次偶遇。布蘭登的行為喚醒並激發了她的渴望，若被人知曉更改外表的原因，這可否算得一種羞恥？而不為人知時，她又和布蘭登一樣，自由，純粹，追求直率有效的性，何來羞恥之說？暴露在鏡頭下的肉體毫無遮掩，簡單幹凈，穿上衣服的人們面對與性相關的種種則避而不談心覺厭惡，羞恥與真實之分，應是在這知與不知，凈與不凈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