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2066年的歷史答卷：普京給俄羅斯帶來災難

　　諾特：穩定的假象掩蓋了普京對國家機構和社會的深度腐蝕，這位新沙皇開創的「后真相政治」害慘了全世界。

　　

　　前外交官 保羅·諾特 為英國《金融時報》

　　【編者按】本文是應吉迪恩•拉赫曼(Gideon Rachman)邀請讀者參加其「2066年的歷史考試」而作。英國《金融時報》從收到的170篇作品中選擇了最優秀的五篇刊發。本文要回答的問題是：普京對俄羅斯而言是個好「沙皇」還是壞「沙皇」？本文對未來的描述均為虛構。

　　當俄羅斯首位大體上通過自由選舉產生的領導人鮑里斯•葉利欽(Boris Yeltsin)於1999年辭職時，該國的進步取決於他的繼任者比他更加民主，更少腐敗，而且不那麼醉醺醺。結果只有一點成為現實。

　　清醒得冷冰冰的弗拉基米爾•普京(Vladimir Putin)作為一個沉迷於蘇聯時代種種壓迫手段的沙皇，創建了一個混合政權。就在他去世的幾個月之前，他正式授予自己這一舊時君主政體頭銜。最後他在「今日俄羅斯」(RT)電視台版本的《舞動奇迹》(Strictly)節目中與一頭狗熊跳起探戈，卻不料命喪於這頭麻醉不夠徹底的狗熊爪下。

　　淪為一出失敗炒作受害者的普京，至少沒有像許多獨裁者那樣被暴力推翻。他對安全部隊的鐵腕掌控，以及助長民眾看破一切的冷漠，確保了他坐穩權位。在他掌權的大部分時間裡，他貌似恢復了俄羅斯的秩序，還重建了俄羅斯的全球影響力。但這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種「波將金」(Potemkin)假象，掩蓋了他對國家機構和社會的深度腐蝕。他的統治在結束后留下種種混亂，最終對俄羅斯是一場災難。

　　普京上台時，俄羅斯的發展被腐敗阻礙。他在早期打擊了一些違法最嚴重的寡頭，這些行動合乎情理，可惜他採用的方法並不正當。迫使法院聽命於克里姆林宮破壞了新生的法治，扼殺了在共產黨統治倒台之前、在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Mikhail Gorbachev)時代就已起步的向著開放社會努力的轉型。相反，「強權即公理」被再次確立為指導原則。

　　普京沒有將落馬寡頭的資產歸還國家或透明的私有產權，而是重新分配給自己的親信（絕大部分是前克格勃），這令事態更加糟糕。因為只要這些當代波雅爾(boyars)依靠他撈取好處，他就可通過扮演他們的仲裁人來保持穩定。但在他去世后，統治精英中再無一人能維護類似威信，對利益的哄搶淪為幫派戰爭。

　　隨後的權力鬥爭導致他本人的腐敗被悉數公開。正如2016年巴拿馬文件(Panama Papers)公布時人們所懷疑的那樣，他的音樂家朋友謝爾蓋•羅爾杜金(Sergei Roldugin)名下持有的巨額美元被證實屬於這位沙皇。高加索示威者們在攻佔普京在索契的宮殿後，發現了大量文件，證實他擁有瑞士一家大宗商品貿易公司的多數股權，還在倫敦擁有大量房地產。

　　儘管普京本人的財力十分雄厚，但他給俄羅斯留下了一個脆弱的經濟。在他執政的頭十年，俄羅斯各大城市在外觀上有所改善。但他沒能充分利用油價經常超過每桶100美元的這段時期。俄羅斯沒有擺脫對自然資源的依賴，實現經濟多樣化，也沒有怎麼投資於陳舊的基礎設施或公共服務，導致俄羅斯在2010年代後期至2020年代的廉價石油時代陷入普遍貧困，而沙皇普京死後的動蕩加劇了這種困境。

　　普京還給俄羅斯留下了一個同樣貧乏的政治生態。他生前不願指定接班人，唯恐創建一個對立的權力中心。俄羅斯杜馬成了橡皮圖章議會。他還剷除了所有真正的政黨和公民社會組織，以至於沒留下什麼機制來產生可信的繼任者。

　　普京造成的最嚴重傷害或許是他開創的「后真相政治」(post-truth politics)，這種風氣在21世紀上半葉害了全世界。即使在普京之前，幾個世紀的專制制度已使俄羅斯人習慣於對統治者預期不高，對其不當行為也有較高容忍力。普京的「政治技術專家」蘇爾科夫•弗拉季斯拉夫(Vladislav Surkov)和德米特里•基謝廖夫(Dmitry Kiselyov)則助長了民眾的這種看破一切的冷漠。

　　他們的策略聚焦於說服人們相信：政客都一樣不誠實，但沙皇普京至少會像照料自己一樣顧及俄羅斯的利益。這種策略雖然達到了普京的目的，卻是俄羅斯的悲劇。他的宣傳者抹去了客觀真理的概念，代之以他們所稱的「創造現實」，導致人們沒有能力作出合理政治選擇，被普京之後更惡劣的一個又一個獨裁者玩弄於股掌之上。

　　沙皇普京咄咄逼人的外交政策意味著，俄羅斯的崩潰吸引不了外界多少同情。2010年代末的一段時期，通過軍事干預烏克蘭、敘利亞和波羅的海國家，普京自我陶醉於重振莫斯科的全球影響力。但是，當人們看清克里姆林宮除了搗亂以吸引美國注意力，並分散國內民眾對生活困難的關注外，沒有任何計劃可言時，這一招也隨之失敗。北約以迅速而堅決的軍事回應擊退俄羅斯對北約成員國的入侵，西方對普京的同夥施加了更嚴厲的制裁。在俄羅斯國內，軍人們在不被承認的戰爭中付出不被承認的犧牲，這激怒了民眾。

　　普京重新確立莫斯科全球強國地位企圖的最終失敗時刻，是當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讀到一條關於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的推文時受到啟發，與中國達成了一個舉世震驚的大妥協。全球兩大強國隨後聯手主導全球治理，俄羅斯被前盟友中國冷落。

　　歷史證明普京是個壞沙皇，對自己國家的經濟、社會和國際地位帶來重大長期損害。

　　本文作者是一名前外交官，現定居於瑞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