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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子珍清楚地記得,毛毛是她1932年11月在福建長汀福音醫院產下的。產後的第14天,毛澤東從寧都趕來看望母子倆。丈夫這一次想得很周到,事先熬好雞湯用瓦罐提到醫院,與妻子見面后只說了幾句話,就將熱氣騰騰的雞湯端到妻子手上,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她喝。賀子珍喝了一會停下來,對丈夫說:「潤之,孩子生下來半個月了,還沒有取名,就等你吶。」毛澤東顯然已有所考慮,回答說:「按照岸字輩排吧,叫他岸紅。小名嘛,叫毛毛也行。」賀子珍聽后高興地說:「我們家又多了一毛,你才一個毛,他卻有兩毛。」毛澤東笑著點頭:「是啊,毛毛比我有出息的。」
接下來的半個多月,毛澤東每天都來幾次,陪伴賀子珍母子。每次都把小孩抱過來,又是摸,又是親,小孩睡著了就靜靜地凝視著。賀子珍心想丈夫這一次怎麼會有那麼多時間來陪自己?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住向毛澤東發問。毛澤東平靜地說:「他們說我是右傾保守,在寧都開會把我的總政委撤了,不讓我管紅軍作戰了。」賀子珍聽后著急地問:「那你的態度是怎樣?」毛澤東淡淡地苦笑一下,回道:「我要講的都講了,這是黨中央的決定,不過也說了軍隊什麼時候需要我,我再回去。」
賀子珍「哼」了一聲,帶著氣說道:「我尋思著呢,原來是這樣!」
毛毛越長越大,也越來越可愛了,到1歲半的時候,已能牙牙學語了,非常討人喜歡。毛澤東每次從外面回來,小傢伙見了就撲進他懷裡,親熱地叫個不停,讓毛澤東的心情非常愉悅。
毛毛長到將近兩歲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中央紅軍因為第五次反「圍剿」失敗而進行的突圍行動,將他與父母永遠分開了。賀子珍永遠不能忘懷長征出發之前與毛毛生離死別的情景。那天,毛澤東向她講了必須把孩子留下來這件事,她當場傷心地哭了。毛澤東看著賀子珍,又看著尚不懂事的小毛毛,無奈而傷情地說:「這是中央的決定,不然我捨得把毛毛留下來?大家都是一樣呢。」夫妻倆計議了很久,想到只有把孩子交給留下來打游擊的叔父和嬸娘——毛澤覃與賀怡。這天,賀子珍半夜就起來了,把自己的一件軍衣裁剪開來,拆掉毛澤東的一條夾褲,取出棉花,為毛毛縫製冬天禦寒的衣服。手握針線的賀子珍一邊縫著,一邊流下親情難捨的淚水……
1953年6月中旬的一天,在上海警備區擔任空防司令員的賀敏學,早已接到有關方面的電報和妹妹賀子珍多次打來的電話,派人在上海火車站迎接到了王家珍、黃月英和朱道來幾人,汽車直接開到了栗陽路的小樓房。
當朱道來站在了賀子珍面前時,賀子珍仔細地端祥了許久,不禁從眼裡溢出大滴大滴的淚水,那是震撼心靈的無比欣喜的眼淚。她用顫抖得走了樣的嗓音自語道:「是毛毛,這就是我的毛毛!」稍待片刻,回過神來的賀子珍緊緊握著黃月英的手,深情地說著感謝的話,爾後又向王家珍表示了誠摯的謝意。
讓賀子珍再次在心頭激起感情的浪潮,是王家珍從黃月英的提包里拿出了那件小襖衫,鄭重地交到她手上。賀子珍接過來只看了幾秒鐘,立即喚起心中的記憶,再一次熱淚滾落。這件20年前她在燈下千針萬線縫製的小襖衫,忘記得了嗎?真沒想到,這件小襖衫還能保存到今天,這是證明自己親生骨肉的最好的物件呀!賀子珍不禁流下了兩行熱淚,想起了當年送毛毛的情景,她一把將男孩緊摟在懷裡呼喊哭訴,只待主席點頭了。
這一晚,在賀子珍的堅持下,黃月英與她同睡一床,朱道來的「兩個母親」一直絮語到半夜過後,淚水一次又一次地充盈兩個不凡女性的眼窩。
找到了賀子珍兒子毛毛的消息,在上海的有關範圍傳開了。首先是賀敏學與夫人李立英來了,在看了朱道來並交談之後,都在內心作出這樣的首肯:這孩子很像毛澤東,可能錯不了!接連幾天,華東局的饒漱石來了,上海市委的陳毅、魏文伯等人也來了。他們在見了朱道來后都與賀敏學有相同的感覺,因而大家都說了祝賀賀子珍找到兒子的話。
賀敏學在這一問題的態度上是謹慎行事的。為了防止這麼大的事出現差錯,提出應該帶毛毛到醫院去體檢驗血,而且親自把毛毛帶到部隊的一家大醫院。結果化驗出來的血型與賀子珍的相同。賀子珍知道這一情況后,心裡更加確認朱道來就是她的毛毛。賀敏學一家對朱道來和黃月英、王家珍予以了盛情款待。每到星期天,就要把他們與賀子珍接到家裡,設宴招待,表示舅父的情誼。李立英還幾次陪他們上街、游公園或看電影。
劉少奇和總理看了朱道來的照片已經認可,周恩來將朱道來的照片轉給了毛澤東,毛澤東仔細辨認后雖沒有說什麼肯定的意見,但他傳下話說:「這孩子很像年輕時的毛澤覃!」
毛澤東發話
找到毛澤東兒子毛毛,是一件不小的事情,朱道來在賀子珍處的有關情況,都報告到了北京。
誰知此時,在南京的朱月倩卻說朱道來是她和霍步青的兒子,華東局深感事情重大,頗為棘手,因他涉及到一個孩子兩個母親,非等閑之輩,各自都有特殊的背景。兩位母親都是革命的功臣,為了革命事業,她們幾乎都付出了自己的一切。現在,作為母親,她們只是想獲得擁有一個孩子的權利。這種感情是摯烈的,也是無論如何不能受到傷害的。
華東局領導同志對此事非常重視,決定由辦公廳主任趙尚志親自處理。這位精幹的辦公廳主任通過細緻的調查了解,心裡已經對「朱道來」的身份有了一個譜,但他仍不肯輕易結論。「只能細心謹慎行事,萬萬不可馬虎大意。」他反覆這樣叮囑自己。
趙尚志走進了上海市溧陽路上那座靜悄悄的洋樓庭院。此時,賀子珍已經將「朱道來」當年的奶媽黃月英接到了上海。這幾天,一向幽靜的庭院熱鬧起來了,賀子珍憂鬱的臉上出現了難得的笑容。她將奶媽黃月英當作親姊妹,也當作貴賓,盛情款待。她詳細向黃月英敘述了自己丟失愛子的經過,反覆強調孩子託付的所在地就是黃月英的家鄉。
趙尚志找到黃月英,請她談談事情的原委,詢問「這孩子究竟是誰的」時,黃月英竟是那樣毫不猶豫地回答:「孩子是毛主席的呀。」 這個回答打破了趙主任原先的論斷,從而增加了解決問題的複雜性。儘管他再三提及朱月倩及其證據,黃月英仍不改口。趙尚志問「朱道來」,自然是一問三不知。
趙尚志見問題一時不能解決,便打電報給江西省省長邵式平,請求當地政府協助作進一步調查。任務下達到民政廳朱廳長頭上。朱廳長當即派負責調查了解的幹部王家珍,將江西方面的調查材料寄給了華東局。幾乎所有的材料都在證明,「朱道來」是賀子珍的孩子。甚至還有一份瑞金縣葉坪鄉的群眾聯合簽名,證實「朱道來」的生母系賀子珍,「朱道來」的小名是「小毛」。還有人提到一件小棉襖,說那是賀子珍親手縫製留給孩子的,如今小棉襖還在朱盛苔家中呢。趙尚志感到束手無策了,只好將問題上交。請中央組織部來解決了。於是,奶媽、「朱道來」由趙尚志帶領,上了北京。讓中組部來處理一個孩子的歸屬問題,似乎有點小題大作,但在當時,中組部確實是這樣做了,非常嚴肅、慎重地進行了處理。
半個多月後的一天,賀子珍接到華東局轉告的中組部通知:要朱道來、黃月英、王家珍同去北京,賀子珍則不要去。
賀子珍心裡既興奮又不安。她一方面知道中組部要道來去北京,也許是毛澤東已知道此事,要認下這個兒子,這可是好事。而另一方面她明白毛毛去了北京,就不會回上海了,今後見面都很難,她是多麼希望毛毛留在自己身邊呀!這樣就能改變她孤獨的生活環境。在這矛盾的情形下,還是長期戰爭年代養成的一切服從組織決定的觀念佔了上風,想到應該讓道來高興地去北京。晚上,賀子珍給正在北師大讀書的女兒嬌嬌(李敏)寫信,讓道來帶到北京去。信中寫到:嬌嬌,我給你找到了你的親哥哥,就是我以前給你講過的那個毛毛,多麼不容易呀!毛毛到了北京,你要好好陪他玩,要是去看望你爸爸,你可要陪著去,讓你爸爸高興。
朱道來三人赴北京那天,賀子珍親自到火車站送行,一直送到上車,在車門口拉著朱道來的手說:「孩子,到了北京后給媽媽來信,見到你爸爸的時候,代我向他問好。」
第二天的下午,朱道來三人被接到了北京大柵欄鮮魚口的中組部招待所。當晚,中組部的相關領導找朱道來單獨談話,向他詢問一些情況。離開時對他提出了幾個要求,即對別人不要講從哪裡來,來北京幹什麼等。
沒過幾天,嬌嬌來到招待所,一見到朱道來就親切地叫「哥哥」。朱道來拿出賀子珍寫給她的信,嬌嬌笑著說:「我早知道了,媽媽另外寫信告訴了我。」此後,嬌嬌在每個星期天都來,帶著朱道來和黃月英去參觀紫禁城、頤和園等古迹。
朱道來的到來,讓不少中央領導知曉並予以關注。首先是周恩來到招待所看望,接著來的有朱德、謝覺哉、董必武等在中央蘇區戰鬥過的老一輩革命家。就是鄧穎超、康克清、帥孟奇,以及曾碧琦(古柏的夫人)、錢希均(毛澤民的夫人)等「媽媽」們更是關懷備至,體貼入微,多次同孩子談心,關心他的成長。大家在私下議論說,這個朱道來從長相來說的確像毛澤東,看來是當年的毛毛錯不了。他們都對這種情況的出現感到非常高興,特別是為賀子珍感到慶幸。帥孟奇還把道來接到家裡住了好幾天。在京期間,不少領導同志前來看望了這個引起爭執的孩子「朱道來」。
黃月英與王家珍在北京住了20多天,兩人都覺得應該回去,特別是黃月英想念瑞金的家人。這個厚道善良的農家婦女,通過這兩個來月的際遇,已經明白朱道來是誰的孩子,暗自在心裡感到震驚:原來自己撫養的孩子是一個不平凡的人呀!既然已經把他撫養長大,現在又把他交給了原本是他父母的人,自己也就可以放心回去了。中組部的有關領導在同意她回鄉時,問她有什麼要求,黃月英只是淡淡一笑,輕聲地說了「沒有」兩個字。
黨和政府是不會忘記這位平凡而心胸寬厚的善良媽媽的。鄧穎超、康克清、帥孟奇等大姐都請她吃飯,都在宴席上充滿真情地說了感人肺腑的謝言,並以她為典型表達對老區人民的深切謝意。黃月英啟程回鄉的晚上,中組部有關領導來到招待所,代表組織送給她500元錢(這在當時是個不小的數目)、三匹布和一些農村裡少有的日用品,並將物件專門裝箱打包。這些錢物代表著黨和人民對朱盛苔全家的敬意與謝枕。對於王家珍,中組部也贈送了紀念物品。
黃月英登上火車之前,一直陪同在側的朱道來哭得滿臉淚痕,他緊緊拉住媽媽的手,哽咽著說:「你就是我的親娘,我會永遠記住你和爸爸、兄妹他們!我一定會回來看你們的……」黃月英已經哭成一個淚人,只是有些木然地點頭,聲音沙啞地回道:「孩子,你好,我們就高興,有時間就回朱坊,我們想你吶!」在一旁的王家珍被這無比誠摯的親情深深感動,頓覺一陣心酸,直到列車員一再催促,才狠心地將黃媽媽扶上火車。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半路上殺出來的「程咬金」,竟然使事情在忽然間變得複雜化了,而且導致了毛毛「定論」的流產。
朱月倩也從南京來到了北京,趕到中組部招待所,她大哭大鬧,堅持說「朱道來是她的孩子,不許別人奪走,你們必須還給我,否則,揚言要自尋短見。……」事情驟然間變得複雜起來了。
文革時期的朱道來朱月倩霍步青
朱月倩的哭鬧,自然要向周總理彙報,周恩來當然也不能對如此重大的事情擅自定奪,他懷著小心向毛澤東請示,請他做出裁決。
或許毛澤東這天的心情不怎麼好,被哭鬧事件攪得更受影響,或許有著難以言明的原因,或許他那寬宏博大的胸懷和高尚情操,顧及到不能傷害「南京媽媽」的感情,毛澤東以決斷的語氣說道:「不要說這件事了!管他是哪個的孩子?都是革命的後代,把他交給人民,交給組織吧。」
毛澤東一語定音,事情無可挽回而嘎然中止。「確認」的事自然誰能再進行不下去,為了不傷害兩顆羸弱的母親之心,介於朱道來已耽誤了近兩個月的功課,為使孩子安心學習,中組部決定朱道來既不返回南京朱月倩身邊,也不回到賀子珍的上海,將孩子留在北京就讀,並由中組部副部長帥孟奇負責照顧朱道來的日常生活。當時,帥孟奇和鄧穎超等人一樣,家裡收養了一批烈士的遺孤、革命者的後代。當黃月英辭行返鄉時,中組部代表感謝了她,向她表示敬意。朱道來與養母黃月英分手時,哭成了淚人。
朱道來被安排在北京師大南二附中(即後來的101中學)讀書。在這裡就讀的有許許多多革命先輩、先烈的子弟。學校條件優裕、教師盡職盡心。朱道來走進這個新環境,很快就被吸引住了。他自知文化知識根淺底薄,一心想追趕上去。這一年,他門門功課都居上游,期終考試,平均每門功課在80分以上。後來考上了北大,畢業後分配到一個國防科研單位工作。1971年11月,發現已是「肝癌晚期」,同年12月,終因搶救無效,在南京病故。
談古論今看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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