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虎咬傷的女人，承擔著這個世界全部的惡意

　　

　　

　　本文首發於冰川思想庫（bingchuansxk）

　　在貼文章之前，先糾正一個筆誤，文中提到「耶穌」的地方，貧尼把穌字錯打成了酥，感謝所有指出錯誤的朋友，也向對這個名字懷有敬意的朋友們致歉。

　　

　　

　　一

　　這幾天的天象一定很反常，先是老虎把人活生生撕了，然後圍觀的群眾開始不亦樂乎地互撕。關於八達嶺野生動物園老虎咬死人的事，初看到時只覺得駭人聽聞，並沒覺得這是一件多麼複雜的事。園方是否盡到保護義務，是否需要負擔一部分遊客身亡的責任，這個完全看具體的細節。

　　

　　而關於在危險區不應該下車，這也是一項常識，不管遊客因為何種原因（生氣吵架或是單純認為環境安全）而貿然從車裡跑出來，她自己總是要承擔一定的責任和後果，動物園的責任，至少不會是全責。當日下午看到新聞說，早在2012年10月，八達嶺野生動物園就有一位女士因下車小解，被虎咬傷。劉女士訴至法院，以被告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為由要求賠償，法院最終的判決是，動物園方（被告）雖然盡到了提示等責任，但對於防範危險發生的措施還不夠到位，因此被告管理上存在一定的過錯，應承擔20%責任，並支付劉女士相應額度損失費用。但駁回了劉女士關於22萬元損失費的賠償要求。最終，因動物園已支付醫療費32869.82元，超出了應承擔的部分，所以無須對原告再追加賠償。

　　雖然判例不能100%作為本次處理的依據，但至少兩件事情的細節有相似處：

　　

　　1、動物園事發前有遊客須知，並簽訂有《自駕車入園遊覽車損責任協議書》，並有標示牌提示；2、事發時動物園有巡邏車及時到達現場；3、遊客自行下車的事，違反了遊客應遵守的規則。在後續新聞里，遊客的同行者辯稱他們認為自己已經離開了危險區才下車，從網路圍觀群眾對視頻的分析看，這一辯解並不一定會被採信。也是就上一判例來看，那句「防範危險發生的措施還不夠到位，因此被告管理上存在一定的過錯」，在這一次，似乎仍然適用。所以，動物園方想全部免責，也不太可能。

　　二

　　這件事在網路的聲浪里，不管是知乎或者微博，讓我最難以接受的地方，並不在於對事件本身責任的探討甚至撕X，包括兩大知名公號「仕圖」和「叔的刀法」，雖然撕得鮮血淋漓，但撕的是真問題——從理論上講，是不是真的有避免意外發生的措施而動物園並沒有採用？——說到這裡，瞬間想起《侏羅紀公園4》電影里的高科技遊覽車。

　　

　　以上的所有考慮，都是基於事件本身的責任和避免類似事故發生的防範自省，對於任何事故來說，不管是水災，還是人禍，都必須要走這麼一個回看與反思的過場。

　　真正讓人痛心的地方在於，關於這件事的輿論場，一切都在跑偏。這並不是指那一大片大喊「壞了規矩就得死」的人群，因為這種呼聲很容易理解。當這個世界充滿各種不守規則亂象的時候，那些曾經被損害過的人，都會把這位被老虎咬傷的女子當作發泄的出口，一時間，成都搶道的女司機、看病排隊加塞的流氓、過馬路橫衝直撞的行人、走後門頂替你上大學名額的富二代、在旅行團里大呼小叫讓你羞於與他為伍的同行者……所有那些可恨可惡的傢伙在一瞬間靈魂附體。你曾經遭遇的不公，你曾經想揍而不敢動手的人渣，都足夠讓人們不憚於把所有惡意加在這個似乎「自食其果」的女子身上，你簡直想像楊子老師一樣大吼一聲：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我深深理解這種惡意，因為我也曾經有過類似的惡意。但是，讓一個身在病床上生死未卜未來不明的人承擔這種全民的惡意，這並不是一件值得歡欣鼓舞的事。我們都知道，她做了錯事，自己承擔了後果。可是我們該叫好嗎？我懷疑。

　　

　　

　　

　　三

　　一種更惡劣的聲音傳了過來，也是我覺得最值得痛心的地方，那就是人肉搜索和輿論審判。 一切，就如當年成都女司機的先例一樣，只不過，女司機被挖出來的，是身份證，是開房記錄，甚至月事周期，用來證明她就是一個活該被打的BITCH；而這次，被挖出來的是「醫鬧」歷史，是小三的傳說——「女的是小三，車上孩子是非婚生子女，死去的中年婦女是著名醫鬧……對於這種人，除了關注老虎吃剩了多少之外，真不值得媒體再去炒作。」這種邏輯是不是很耳熟——「一個在孩子剛出生沒多久就去嫖娼的人，死了就死了，真不值得媒體再去炒作。」在那起迄今未曾有所交代的著名案件中，那些可以理直氣壯地喊出「我們不關心他有沒有嫖，只關心他該不該死」的人們，在被老虎咬死咬傷的兩個女人身上，關心的卻是她們是不是死有餘辜的人渣。如果誰寫一篇《該死的小三渣女與替天行道的老虎》，分分種十萬加的點擊是跑不了的，再發展下去，動物園都能收幾面錦旗了。

　　一群暴徒綁了一個妓女到耶穌面前，說她是個淫蕩的女人，按慣例應該被人用石頭砸死。耶穌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就可以用石頭打她。結果是，所有的人都默默地退去了。讀《聖經》里這個故事的時候，除了感慨於慈悲的含義之外，更感慨的，還是那些默默退去的人們，感慨至少在那個時代，人們還有著自省的能力，還沒有那種覺得自己真理在握就不可一世的底氣。

　　無論是成都的搶道女司機，還是在野生動物園下車的女子，她們的確做了本不應該做的事，也在承擔著這種破壞規則的後果（就被咬死的那位被說成醫鬧的母親來說，她在動物園中的舉動，可以說是合情合理甚至偉大）。在我們中間，有多少人是沒有破壞過規則的？你是否從來未曾闖過紅燈？你從來未曾為了孩子獲得特殊優待給老師送過紅包？你是否從來未曾因為人情緣故給某些人或事打開綠燈？你是否從未因為各種原因在排隊時加塞或佔位？你是否從未堂而皇之佔據公車上的老弱病殘專座？你是否從未為了某些特殊原因而做過類似賄賂的事？你是否相信，這個世界大多數時候要靠人情和後門來辦事，而不是通過正當的渠道？……

　　我們這個世界的亂源之一，在於上行的規則長久以來從來未曾尊重過個人，隨之而來的後果是，任何一個個人，都沒有學會真正尊重規則，哪怕在生死大事上。（補充一句，今天還看到有段子說，也許，在一些人眼裡，「禁止打開車門」和「禁止隨地扔雜物」的約束力是一樣一樣的，可惜後果大不相同）當警察不能以讓人信服的規則與程序執法的時候，反抗的行為就並不讓人意外。 當正義成為宣洩不滿的出口，該反思的並不只是受害者或管理者，而是每一個扔石頭的人。

成為老虎的食物就是因為不守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