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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國立大學法學院教授:關於「南海仲裁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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硨磲大爺 發表於 2016-7-13 23:23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來源:貝殼村 笑臉書生博客 原題:關於「南海仲裁案」/新加坡國立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王江雨

南海問題現在可以說是中國當前在外交上面臨的最大挑戰,因為這涉及到兩方面:第一是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關係。自習近平主席上台以來,他反覆強調與周邊國家的關係是重中之重。但因為南海矛盾激化,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關係現在應該說已經相當緊張。另一個就是南海涉及到中美關係,可以說南海爭端現在已經基本上轉化為中美之間的爭端。

南海問題由來已久,但它為什麼會成為一個問題?這是因為這幾年的爭端突然開始升級。但這個事情真正為各國所關注並作為國際爭端浮現出來,是在1960年代末。當時聯合國亞洲及遠東經濟委員會在太平洋調查石油資源,得出的報告稱南海蘊藏著大量的石油資源,之後各國就開始關心南海。在1970年代以前,各國關注要少得多。

1970年代後來發生的一些事情,可能略為知曉歷史的人都知道,那時越南和菲律賓開始大肆在南海佔據島礁,而且很成功。越南佔了29個,菲律賓佔了8個。中國當時一個都沒有占,因為當時中國忙於文化大革命,根本就沒有拿出這樣的人力物力、甚至都沒有拿出這樣的關注度去搶佔南沙島礁。後來中國跟越南進行了兩場海戰(1974年和1988年),一次是把西沙群島全部拿下,第二次在南沙也佔了一些島礁,最近實際控制的就是黃岩島。

但即使1970年代以後各國開始搶佔島礁並提出申訴,從1970年代到1990年代,甚至是在21世紀的前十年,南海問題實際上也不是什麼特別嚴重的問題,應該說不是相關國家外交政策的重心。不像現在已經真正地成為重中之重,比如說成為中越之間最關鍵的問題之一,甚至成為中美之間目前最重大的爭執。

南海問題成為一個重大爭端,應該說是從2009年、2010年以後開始的。這裡邊有兩個原因:其一、根據相關規定,各國要向聯合國大陸架界線委員會提交一個對自己的大陸架專屬經濟區的主張。越南、菲律賓、馬來西亞,或單獨或聯合地提出了主張,它們的主張肯定是要深入到「九段線」以內。中國也提出了自己的主張,而且對他國的主張提出了反駁。中國在2009年時向大陸架界線委員會提交了正式文件,有史以來第一次在官方文件里提到「九段線」這個概念。

其二是國際政治上的原因,美國奧巴馬政府從2010年、2011年開始所謂的「亞太再平衡」戰略或稱「重返亞洲」戰略。「重返亞洲」戰略基本上有三隻腿:一是全球的軍事部署從歐洲佔60%亞洲佔40%,逆轉為亞洲佔60%歐洲佔40%,這個基本上已經完成了;第二是在經濟上,要跟亞太國家簽訂自由貿易協定,最主要的是通過《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奪回對亞洲經濟一體化議程的主導權。

第三就是所謂的「巧實力」,即聯合小國結成同盟。關心時事的人應該都知道,奧巴馬和希拉里屢次發表相當強硬的演講,提到南海也是美國的重大利益所在,而且指名道姓說中國在南海霸道,欺負其他國家。在這個時候,越南和菲律賓對它們自己的主張,態度也開始強硬起來。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也不能讓步,正好新任的領導人,在這些問題上也比較強硬,有走出「韜光養晦」的架勢。

南海的爭端開始變得嚴重,轉折點是2012年黃岩島事件。黃岩島以前是美軍的靶場,美軍基地撤出來以後,菲律賓軍艦時不時到那裡去巡遊一下。應該說,在很大程度上,菲律賓是實際控制國,雖然它的控制也很鬆散。以前發生中國漁民被捕、漁船被掀翻等事件,中國基本上通過外交手段處理。但是2012年情況發生了變化:在菲律賓的軍艦要驅趕中國漁船時,中國海警船漁政船這一次不再退讓,迅速過去跟它對峙。一場對峙之後,菲律賓到最後退讓了。從那時起,中國就實現了對黃岩島的實際控制,等於是把菲律賓擠出了黃岩島,把黃岩島拿下來了。硬生生地把一個島嶼拿下來,這對菲律賓、對美國、對東南亞國家來說都是相當震驚的一件事情。

中國實際控制黃岩島之後,就開始驅趕菲律賓的漁民。說實話,那裡也是菲律賓漁民的傳統漁場。我也跟菲律賓的學者談過,因為菲律賓的漁民很多是家庭作業的,不像中國家庭作業的不是很多,都是公司化的。這些家庭都以捕魚為生,中國不讓這些漁民在那裡捕魚,等於讓他們的家庭生計出了問題。菲律賓政府也面臨很大壓力,而且美國在背後提議肯定是起了一定作用。菲律賓前總統阿基諾也說的很清楚,從和中國的對峙中撤出,也是美國所要求的。也就是說,美國在這個時候對黃岩島和整個南海可能已有一種戰略性的安排,美國真的是在下一盤大棋。

之後,菲律賓馬上著手起訴中國。菲律賓正式起訴中國是在2013年1月22日,菲律賓傳召中國大使發出正式通知,當然這肯定遭到中國大使的當場駁斥,但是這個法律程序就開始了,就有了現在鬧得沸沸揚揚的菲律賓訴中國南海仲裁案。之所以被稱為南海仲裁案,因為這是第一個案子,以後別的申訴方,比如說越南也有可能起訴,那麼就恐怕要稱為「南海仲裁案二號」了。

菲律賓起訴的內容大概就是三個大的要求。第一方面,菲律賓要求仲裁判定中國跟菲律賓一樣,只是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享有權利。也就是說中國根據「九段線」的主張都是無效的,你也可以推定說,菲律賓主張整個「九段線」都是無效的。菲律賓的第二個大的要求,就是要求仲裁庭對有關島礁,比如黃岩島、太平島、美濟礁等等,根據海洋法公約去判定它們究竟是島還是礁,還是所謂的低潮高地。這個在法律上非常重要,因為如果是島的話,就是陸地,根據以陸定海原理,你有12海里的領海和200海里的專屬經濟區;如果是礁石的話,只有領海沒有專屬經濟區;如果是低潮高地,那你就什麼都沒有,甚至都不能擁有主權。菲律賓第三個大的要求,是說中國在南海的建設,如圍海造田、建人工島的行為是非法建設,而且中國漁民的捕魚行為侵犯了菲律賓根據公約所享有的主權、和在專屬經濟區享有的相關權利,菲律賓要求中國終止這些活動。

這裡在法律上做一個解釋。我想我們一般的公眾可能對仲裁庭做出的裁決的性質有誤解。我聽到很多說法說,中國是大國,菲律賓是小國,國際法是沒有效力的,沒有實力讓中國來實際執行它;還有「真理在大炮射程之內」等等。在一定程度上這是對裁決本身的誤解。菲律賓的這三個要求,其中前兩個可以說不需要執行。它在很大程度上相當於國內民事訴訟中的宣告性裁決,宣告性裁決就是法庭去認定一個事實本身,這個判決公布后實際上就等於是執行了。比如說,這個案子如果法庭正式認定黃岩島是島或者是礁,就不需要做進一步的執行,法庭也沒有權力執行。需要執行的只是第三個,菲律賓要求中國停止所謂的非法建設以及捕魚活動,這個是需要執行的,但是這個當然沒有前兩個重要了。

中方的立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就是不接受、不參與、不承認、不執行的「四不」立場。2014年12月7日發布的那個立場文件還提出了一系列法律上的解釋說明,有三個要點:第一,中國主張菲律賓提出的仲裁實際上是關於領土主權問題,而領土主權問題確實是被公約所排除的。也就是說,《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肯定管不了主權,和主權是沒有關係的。如果說這個是關於領土主權的話,那麼國際仲裁庭完全沒有管轄權。中國主張的第二個要點是,中國已經跟包括菲律賓在內的有關各方達成了雙邊協議,說要通過雙邊談判來解決,而不是通過提交強制仲裁來解決,所以菲律賓提交仲裁是違反大家的雙邊協議的。第三個主張,就是說中國已經在2006年根據公約做出了保留,把海洋劃界這些排除出去,海洋劃界問題是不能適用於仲裁的強製程序的。這是中國的三個主張。

下面談一下我個人的觀點,即從法律上我對這個案子的看法。

我的第一個觀點涉及到中國的不參與、不接受的立場。主權國家對國際爭端解決不參與、不接受並不鮮見,這種事情經常有,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具體到這個案子,我個人認為「不參與」不是很明智,這種「不參與」態度,和中國今天在這個案子上面臨的被動局面有很大關係。

為什麼這麼講?有兩個原因。第一,你不參與,一開始就在國際社會造成一種你對國際法完全置之不理的國際形象,而這種國際形象是非常要不得的,尤其是中國現在處於大國崛起或民族復興的過程中。現在的國際秩序還是在邁向規則導向的體系,你不參與本身就是授人以柄了。儘管你可能有自己的原因,但別人僅憑這一件事,就可以鐵定地認為你是忽視國際法的,你企圖以強權解決這個問題。再加上美國有回歸亞洲的戰略,美日在這個問題上會大肆炒作,你就授人以柄,留下口實。這一點是不參與的一個成本。

不參與的另外一個成本就是眼前的損失。因為如果你參與的話,你就可以去指定仲裁員。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規定的相關程序,五個仲裁員,首先雙方可以各指定一個,其餘三個由雙方協商來解決。如果協商不成的話,由國際海洋法庭的庭長去指定。首先你就可以保證一個仲裁員,而且根據公約的規定,這個仲裁員甚至可以是你本國的國民,你就可以指定一個中國人。其餘三個你要跟他協商,協商的過程中,應該說可以保證排除你特別不喜歡的仲裁員。如果你參與的話,在仲裁庭的組成上,你就會有這樣的機會可以利用,這是一個法律機會。

另外一個機會就是,你可以充分地到仲裁庭去闡述你的觀點。應該說,不管在國內還是國際上,這都是爭端解決的一個慣例——假如你不出庭的話,受到歧視性的待遇幾乎是必然的。因為只有對方在,說他自己的道理,而仲裁庭很容易受他的影響。儘管仲裁庭或者法庭,他有義務去查明事實。但律師的作用也就在於此,要不然要律師做什麼用呢?假如你自己都不在場的話,你有很多道理是說不出來的。實際上,仲裁庭這個裁決本身也是有很多問題的,但這些問題,只有你在場去指出來,或者通過跟菲律賓的代理人在互相辯駁的過程中把自己的道理講出來,才能夠充分闡述你的觀點,對仲裁庭產生最大的影響。要影響仲裁庭判決的最佳方式就是在場,就是把你自己的道理充分闡述出來。

而且,我們也不能夠假定說仲裁庭就一定是帶有偏見的,很大程度上它是受到雙方代理人、雙方律師的影響的,好律師與壞律師的區別就在這裡。比如說你去看那些庭審記錄,不管是管轄權階段的,還是關於實體問題的庭審記錄,我們可以看到,仲裁員在很多地方實際上起到了中方律師的角色,在很多問題上以一種非常犀利的態度,非常敏銳地去指出菲律賓代理人的一些觀點在法律上的不足之處,可能比你自己請的律師還厲害。但是他這種做法的效果畢竟不如你自己在場。雖然理論上講,仲裁庭應該去查明事實,可是有沒有律師,有沒有好律師,你自己在不在場,去充分闡述自己觀點,這中間差別是很大的。所以,這是我講的不參與所造成的另外一個損失。

但現在事已至此,就這個案子本身而言,我們也不要太過於糾結當初為什麼不參與,為什麼做出這樣的決定,還是要往下看該怎麼走下去。在最後提出一些建議之前,我對於程序問題和實體問題,稍微談一點點自己的看法,也可能在法律上屬於一些技術問題。

第一個就是關於管轄權問題的中方的主張。我們這些學者在海外面臨一種所謂的「一年四季嚴相逼」的環境:老外在東南亞幾乎眾口一詞認為中國沒有道理,中國是惡霸,中國在霸凌別的小國家,好像中國一點道理都沒有似的。其實不管是關於管轄權還是關於實體問題的主張,這種看法都是很偏頗的,是沒有道理的。實際上,不管是在管轄權問題還是實體問題上,中方都有自己一定的甚至是相當強的道理。我自己個人在用中文發表觀點時,對中國目前的立場提出批評意見,我堅定地認為,這些是建設性的批評意見。我在英文世界發表觀點,每一次都是在竭盡全力以理據為中國立場辯護的。這也造成了我,以及和我類似的學者,「兩邊不討好、兩面不是人」的情況。當然,這個辯護也是要實事求是地根據法律去分析。因為我自己覺得,也不能說中國的立場就完全沒有法律依據,中國就不對,其他國家就對,這也不是實事求是的立場。

簡單地說,就管轄權問題,中國提出,這實質上是主權問題。菲律賓採取了一個非常聰明的做法:它把所有的主張包裝在一起,然後提出說,我們這個主張最主要的是第二點,我們要求仲裁庭在技術上認定南海的石頭是島、是礁,還是低潮高地。這個東西一點也不涉及主權,他是一個純技術性的問題,那麼自然而然,仲裁庭就該有管轄權了吧。這是菲律賓的一種形式上的和技術上的說法。你不能說他這個說法不符合公約,應該說這是非常符合公約的,你判定他屬不屬於公約的使用範圍,首先要從技術上、從形式上、從字面上去判定,這是國際法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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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硨磲大爺 發表於 2016-7-13 23:23 | 只看該作者
但是根據國際法的一些判例,尤其是最近剛出的一個判例「模里西斯訴英國」(Mauritius vs. UK),中國所主張的菲律賓提出的爭端實質上是一個主權問題,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因為在這裡,技術上的判定和主權是難以分開的,比如你說渚碧礁是低潮高地,那就什麼都沒有了,以陸定海,連陸都不是就什麼都沒有了。但是中國說,我對這個東西是主張主權的,或者說中國的主張說雙方已經有協定了,這些東西都是可以去爭議的。但是問題在於,歸根結底這個爭議必須是在庭上提出來,才能夠影響仲裁庭。你影響不了仲裁庭的話,他這個判決做出來了就做出來了。這是根據合法程序建立的仲裁庭做出的裁決,你能把它詆毀到哪裡去?所以如果參與的話,中國的很多說法都是有道理的,我覺得在很大程度上能影響仲裁庭。如果當初參與的話,這個案子甚至在管轄權問題上,中國都可能贏,或者到現在大家都還在糾纏著管轄權問題,而不會這麼快地一致意見地判下來。

再簡單說一下實體問題,我覺得其實這還不如管轄權問題更有把握一些。前面說過,裁決是不會執行的,它不會改變各方實際控制的狀況,你控制的還是你的,這個不會改變。但要緊的是,裁決以後「九段線」的主張在國際上的依據是什麼,合法性是什麼。也就是說,裁決以後還能不能像以前那樣在黃岩島上把菲律賓硬生生給擠出去。裁決做出以後,你這樣做的話,在國際社會引起的反響就會非常大。

但實體問題上,中國有一個主張是歷史性權利。在這方面,中國國內有一些說法似乎過於言之鑿鑿了,認為中國具有歷史性權利的主張好像很強。但是實際上,這個歷史性權利的主張應該說是比較弱的。其原因第一個就是國際法上關於歷史性權利的相關論述很少,沒有特別成形、成系統、成理論的東西;第二個是,即使現有的有限的論述、原則,也不是完全就支持中國的,它也支持其他國家。中國說自己有歷史性權利,其他國家如越南說自己繼承自法國殖民地時期,也有歷史性權利,而且菲律賓、越南、馬來西亞的漁民人家世世代代在南海周邊捕魚,靠著南海生活。

對這個案子未來的展望是什麼呢?大家現在普遍都認為,中國在這個案子上是必輸的,當然我們也還要看。在現有情況下,我自己希望仲裁庭至少在兩點上做出對中國有利的判決。第一點是關於太平島是島還是礁的問題。這一點台灣的馬英九政府做了很多很紮實很有用的工作,包括中華國際法學會向仲裁庭提交的法庭意見,主要目的是說明太平島是島而不是礁。太平島面積那麼大,有人在那上邊生活了60多年,馬英九自己也登上島,向國際媒體展示太平島自身能養雞能種菜。

另外一點,就是我個人希望仲裁庭盡量不要去碰「九段線」,或者說對「九段線」少說一點、模糊處理。因為「九段線」無論從歷史上講還是法理上講,都是中國對南海整個主張的基礎。如果說仲裁庭赫然說「九段線」是非法的,就會給中國造成非常被動的局面。但是仲裁庭也不見得一定要去碰「九段線」,一是「九段線」在國際上關聯太大,二是「九段線」本身一定是涉及到主權問題的。

當然目前的問題是中國自己對「九段線」的性質沒有說清楚,有那麼三種說法,我就不細說了。因為我們對「九段線」說得還不是很清楚,你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但是假如中國真的當初發狠說「九段線」就是主權線,就是海疆線,「九段線」以內連著水、石頭、島礁都是我的,就是明確主張主權的話,這個當然會石破天驚的,國際政治上也許是不可以接受的,但是在法律上它卻是有用的。就是說,假如你當初說「九段線」就是主權線、海疆線的話,那麼它一定就是關於主權的問題。只要它是關於主權的問題,仲裁庭就是沒有管轄權的,哪怕你再不合理,它也是沒有管轄權的。當然現在不說這些了。我就簡單總結下,就這個案子本身的展望,中國輸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我就是希望仲裁庭在我剛才講的兩個方面上稍微手軟一點。

關於整個南海的未來,我就講兩點。第一,南海到現在也不過就是幾塊石頭,所謂的油氣資源到現在也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開發。我也跟石油公司的人聊過,真要把那些油氣資源開發出來的話,開發的成本價可能是現在市場上石油售價的兩三倍以上,經濟上不是那麼划算。未來就不好說了,但是它不是什麼迫在眉睫的需要。我的觀點是,假如因為這些問題跟周邊國家搞僵關係非常不必要,得不償失。因為南海問題,周邊國家都很警惕。上一次在雲南開會的時候,東盟居然第一次要一致發表一個聲明,幾乎等於是譴責中國。這是前所未有的,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周邊國家對中國的警惕。

當然我說這個的意思不是說中國在自己的主權主張問題上退讓,你也沒有必要退讓,你自己該爭的利益要去爭取。但一定要在外交上精細地操作,不要讓它成為中國和東盟雙邊關係中的一個決定性的問題。如果它成為一個核心問題而又解決不了的話,那你跟周邊國家還怎麼相處呢?

為什麼周邊國家很重要?中國與周邊國家相處,在亞洲真正宏大的目標是要實現亞洲經濟一體化。亞洲的一體化還和歐洲的不一樣。亞洲的一體化是自下而上的,是市場驅動的一體化,歐洲的一體化是進行了頂層設計的一體化。所以亞洲的一體化,首先,它的進展過程中碰到的阻力應該是比較少的,除非你在國際關係上自己去製造阻力;另外,它一旦成功的話,必然是以中國為主導的亞洲經濟一體化。有些說法是,這些國家都會成為中國的經濟後院——當然你可以說是互為後院。但是如果真的實現亞洲經濟一體化,中國在這個區域中處於毋庸置疑的主導地位,外來的勢力是破壞不了的。而現在一體化,還未能有大的成就,就被TPP、南海問題這些打斷了。

另外一點就是,我們講過法律還有情理。情理的問題是,我們要認識到南海不光是中國的南海,那些周邊國家的人也世世代代生活在南海周圍,他們也在靠南海的資源生活。所以我最後的結論是,考慮到這麼些以後,其實還是要回到共同開發的老路上來。以前的共同開發不是很成功,就是因為大家是一盤散沙,沒有一個主導力量。我說的這個共同開發,就是中國要發揮主導力量,要拿出一些創意,要積極主動,制定出一個南海的戰略、南海的藍圖。美國在拉攏周邊國家,中國也要去拉攏周邊國家,共同去開發南海資源,你自己強力地去推動它,只要你推動就一定會有結果的。這是我對這些事情怎麼解決提出的一個比較抽象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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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硨磲大爺 發表於 2016-7-13 23:24 | 只看該作者
「洞見」輕學術沙龍問答環節   
主持人亞云:現在我們進入問答環節,我們之前收集了一些問題,現在由我代為提問王老師。第一個問題,當前南海輿論戰中國面臨的形勢怎樣?如何打好南海輿論戰?

王江雨:謝謝亞雲。提出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實際上是兩個問題,很大但是非常非常重要,我就實話實說了。第一個問題是南海輿論戰中國面臨的形勢怎麼樣,答案很簡單,不怎麼樣,很艱難。應該說在四處被別人指著鼻子罵的狀況,據中國自己所說是得到了多少多少國家的支持,但實際上並沒有哪個國家非常明確的,公開正式的聲明支持中國的立場,大家的立場很簡單,就是說要友好解決,和平解決,要符合國際法。

(如何打好南海輿論戰?)實際上,因為中國不參與的原因,在第一步的輿論戰中已經大大的落後了,可以說一開始就輸了,現在就是想盡辦法去彌補的問題了。至於說如何打好輿論戰呢(笑),這是確實是有點比較中國化的問題了,把它視為一場戰爭,(笑)視為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當然在中國的語境下,這樣問是可以接受的啦!不過我可以提建議呢,第一點,一定要去改變那些比較僵化的陳舊的話語體系,要用別人可以接受的語言,尤其是要用大家可以接受的國際法的語言去闡述你的觀點。現在有很多各國大使在報紙上,國外的報紙上發表的文章,說實話,內容千篇一律,而且比較教條,比較僵硬,沒有一種娓娓道來的感覺,我覺得很難為當地的受眾所接受。而且有些發表的文章,在發表之後,第二天、第三天就被當地的報紙啊、或是當地的專家啊批駁,而且人家的批駁都是引用的國際法的觀點,所以一定要在自己的話語體繫上做一下改進,在很大程度上你要去說國際法的語言,一定要speak the language of international law !也不是做不到,我印象非常深刻的就是,在舉辦奧運會期間,因為西方國家有一些人抵制奧運會,所以傅瑩發表了一篇文章 ,我覺得那篇英文是很好的,很感人的,很講道理的,按照像我在英美國家長期生活的人的感覺,也可以接受這種說話方式的,也就是說中國的外交官或政府官員也不是做不到這一點,但是說一定要用心啦!

亞云:王老師說的我們都感同身受,的確因為南海問題我們都在國外受到了不少的責難。但是危機也是轉機。目前我們的輿論和話語體系,也是在很艱難的突圍階段。speak the language of international law !

王江雨:對的,亞雲說的很對,這個問題是一定要改變的,要改變,但是一個緩慢的過程!

亞云:在輿論方面,很多西方觀眾一看電視,看到九段線的地圖,就誤以為中國是把九段線里都歸為己有,然後得出中國太霸權的印象。我這裡第二個問題就是,中國在九段線問題上為什麼模糊化,不給明確定義?用意在何處?九段線未來在國際法上怎麼取得法律地位呢?

江雨:第二點呢,就是要去影響他們的學者,說實話,(南海問題)這是一個法律問題。在西方社會,國際社會一些法律問題是非常依賴學者的表述,政府的表述都不是很全面的,而且政府的表述本身都不是很可信的,說實話,中國政府有觀點,美國政府也有觀點,但是在公眾眼裡邊,各方政府都是都是利益相關者,而且政府本身在西方就被認為是一種必要的惡,並沒有像在中國這種,政府是帶著一種天然的尊嚴和可信感,對吧。

一個方式就是,你要派自己的學者,而且是功力比較深厚的學者,研究的很紮實的學者去跟國外的的學者去接觸。我前面說過,這個裁決本身是有很多問題的,它也不是完美無缺的,事實上這個裁決出來之後,有一些英美的學者,包括牛津的一個副教授,就發表了一篇蠻好的文章,就指出了仲裁庭在法律上的一些缺陷,他的文章我看了,很紮實,很有道理,你也不用去收買他。有很多一些客觀的人士願意用自己的專業能力去分析。學者影響別人的前提是自身的研究比較紮實,而自身的研究要紮實的話呢,說實話要在國內有一個寬鬆的,允許說話、允許討論的研究環境,說實話,很遺憾我自己的觀察是沒有。在南海問題上,在一個外交無小事的氣氛下,一些國際法律問題就被轉化成了一個極其神秘的,極其神聖的外交問題,就不能談,不能自由討論。甚至是在體制內部都沒有一個Free exchange of information,在體制內部都無法集思廣益,那麼你也拿不出最佳方案來。所以呢,要放開國內的輿論環境。

王江雨:關於九段線的問題,這個問題很重要,大家提的問題都非常專業。中國在九段線問題上為什麼模糊化,我自己覺得有兩個原因,完全是個人猜測。第一個原因是,很多包括我,因為我是做國際法和國際關係交叉研究,所以跟一些國際關係的學者有交往,我感覺到他們認為中國在這個問題上應該保持一定的戰略模糊。從國際關係和國際戰略的角度呢,因為戰略模糊,而不顯露自己的底線,不顯露自己的心事,就能夠讓對方不明所以,所以取得一些戰略利益,我對這個邏輯 也不是看的很清楚。但是很顯然這個觀點在學者,尤其是國際關係的學者和決策者中有一定的市場。第二個模糊的原因,我覺得可能是技術問題,包括兩方面:第一,九段線怎麼划?說實話,現在人家全世界,美國人都知道了,說我們的九段線連具體的經緯度都沒有公布,九段線到底劃在哪裡,地圖上有,但是每段線具體的經緯度是什麼,說實話都沒有。另外一個與九段線技術相關的問題就是實力問題,你如果明確了以後怎麼辦,比如說你明確它是你的領海,海疆線,全球貿易的一多半都從南海過,那麼從此以後,人家都算是從你的內海通過,但你也不能怎麼樣,人家飛機也來,軍艦也來,美國的雙航母也都來了,你也沒法執行。既然無法執行,那麼你的法律也沒有用,有點自取其辱的意思,對吧?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中國應該主張對九段線以內的島礁的主權和對相關水域主張主權,我不宣布九段線以內都是我的領海,但是土地都是我的,然後根據「以陸定海」的原則呢,我該有領海的有領海,該有專屬經濟區的有專屬經濟區。這個聽起來很順暢,但是在法律上一定要注意,這裡面也有一個問題,既然說它不是你的領海,你把九段線劃了以後,說這裡面的陸地什麼都是我的,但這裡面還有一個法律技術上的問題,就是在菲律賓所提出的問題,它到底是島、是礁還是低潮高地,這還是應該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來解決。如果它不是島,而只是礁的話,它只有領海但是沒有專屬經濟區,如果它是低潮高地的話,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它還是什麼都沒有。相比之下,你說它是我的領海,九段線是我的領海線,裡面的東西不管一草一木,一條魚,一根珊瑚,什麼都是我的,這個主張當然就很清楚了,但是在國際政治上無法說通。所以九段線的地位中國自己在南海的戰略目標有很大關係,九段線怎麼定,首先要弄明白一個最根本的問題,就是中國在南海到底想要什麼,想實現什麼樣的目的。是想把它全部據為己有,成為自己的領海呢,還是與他人共享?理論上講你把它全部據為己有成為自己的領海也可以,而且這樣法律上最簡單,但第一是實力問題,實際上能不能做到,能不能像領海一樣去控制它。另外一個還有國際影響的問題,這個是根本性問題所在。

所以從各個方面來講,給九段線下明確的定義有很多困難,不管是在總體戰略方向上,還是從技術上都有很多困難。

主持人亞云:王老師的一個特點就是可以從國際法和國際關係兩個角度去公允、視野開闊地思考問題。我這裡有一個問題:南海狀態的危機係數有多高?各國應該如何達成一種相對穩定的平衡?美國川普當選,若執行全球力量收縮,南海爭端國又會做何反應?還有一個問題,如果裁決結果出來之後,對中國不利,那中國可以採取哪些應對或反制措施?仲裁案輸了,關係搞僵了,中國能夠從哪裡著手作為切入點來改善與南海周邊國家關係,以最終實現共榮呢?

王江雨:謝謝亞雲,謝謝你對我的評價。我確實希望從國際法與國際關係兩個角度去分析一些國際問題。關於南海的危機係數有多高,目前來看對抗是很明顯的。具體回答你這個問題,危險係數有多高要看中國的態度,而不是看美國的態度,為什麼看中國的態度而不是美國的態度?因為美國的態度已經很明顯。美國的軍機、軍艦、雙航母大搖大擺地進來,雙航母在其他地方很少見的也大模大樣進來,美國就是一副大模大樣地和你對抗的態度,只要你敢輕舉妄動,就隨時可以和你開戰。所以美國就在觀察中國到底要做什麼,假如中國不要和美國開戰的話,就不會有迫在眉睫的戰爭危機。假如中國也要孤注一擲跟他戰的話,當然中國也有這樣的權利這樣做,你美國既然採取這種霸權的姿態,強硬的姿態,也沒有理由要求中國退讓,畢竟中國在南海還是有合法權益的,所以這就是一個兩軍相逢勇者勝的問題。所以涉及到雙方對各自的實力與自己的戰略目標做一個詳細的盤算,你決定要怎麼做。我覺得中國目前肯定不希望在南海問題上跟美國對抗的,比如說美國派出一個航母艦隊,然後中國也派軍艦和他大模大樣去對抗,或者說把東風21D,東風26這些所謂的能夠導彈打航母的殺手鐧擺出來。是不是要這樣做,是不是值得這樣做,那就要看中國方面對自己的判斷。當然另外一種可能性,是美國這樣做,他其實是一隻紙老虎,擺出這個架勢就是為了嚇人。你要真去跟他干一仗的話,他說不定也就退讓了,這個可能性也是存在的。比如說1988年的時候那個「我艦奉命撞擊你艦」的美蘇對抗傳說。當時美軍艦進入黑海蘇聯領海,蘇聯海軍應對美艦的兩艘護衛艦,雖然噸位遠小於來犯美艦,但在警告之後,果斷撞向兩艘美艦,當然各自都有部位受傷。據說蘇聯軍艦在撞擊之前非常英武地對美艦發出警告說,「我艦奉命撞擊你艦」(也有說蘇艦說「打擊」的)。不管是不是說過這原話,撞擊事件是真的。此後1989年美蘇就達成了一個關於避免危險軍事行動的協議。所以,果斷而有智慧地迎擊也是一個選項,這個涉及到一種戰略判斷。

關於如何實現穩定的平衡?我前面也講過,南海問題是一個被人為炒作大的問題。而且是被大國勢力炒作,說實話現在大國勢力不僅僅是美國了,包括美國的僕從國包括日本在內。中國也是一樣,中國日益成為一個霸權了。這些大國背後另有戰略目標,所以要藉助南海問題把他炒作大。在這個時候炒作這個問題,不是因為南海自身的重要性的問題。要是它重要的話呢,在六七十年代你就可以像現在這麼干,或者說你再過三十年去解決南海問題,也是可以的。南海問題不是什麼迫在眉睫的問題,它的穩定的關鍵,在於大家在戰略上要達成互相的諒解,要明白彼此的戰略目標,要關注對方的利益,但是也要各自作出退讓。在戰術上呢避免引起直接的衝突,尤其是軍事衝突。這個就需要中國跟美國去談了,南海問題現在已經被轉化成一個中美對抗的問題,但它的出發點其實是中國與菲律賓和越南的問題。現在迫在眉睫應該做的呢,一方面是與美國進行戰略對話,另一方面也要儘快與菲律賓和越南進行對話。不把矛盾再進一步激化了,否則是得不償失的。

關於川普當選,美國會不會全球收縮?很多人都會這樣認為,而且可以肯定他一定會對政策作出調整,但是我覺得在國家安全問題上,他不會作根本的變化,如果做根本變化,那麼美國所主導和維持的全球體系就會坍塌了。川普要求的其實本質上講的是錢,要求盟國多出錢,比如要求日本多出錢,反正你壓一壓呢,它也會多出點錢。如果他要改變美國歷屆政府在全球,具體而言在亞太在亞洲,達成的安全結構,他個人作為總統是實現不了的,軍方也有它自己的利益在,美國總體有他的安全目標和戰略目標在,它的體制的巨大力量也是可以把他攔住的。

關於仲裁裁決本身,我是有這麼幾點想法的。如果裁決出來之後對中國不利那中國怎麼樣去應對。第一點呢,是關於裁決本身,裁決本身不利也就不利了,對於裁決本身你也改變不了。它也沒有什麼上訴機制去更改它。當然你一定要去反駁它,它肯定是有的缺陷,沒有什麼東西是完美的,這個裁決做的再好,它也是有一定問題的。對中國不利的部分的一定要去批駁,但是批駁不應該是像外交部那種的,指著鼻子去罵人家,沒有什麼意思,或者像某些官媒那種的去指責人家政治動機,動機不純之類的。真正有意義的做法,是組織學者討論,甚至說都不用去組織,說實話只要你放開討論,讓國內的學者自由討論這個問題,那麼在國際上自然也會有很多人,許多立場比較客觀的學者也會主動去批判這個裁決的。當然你自己也要有意識去做一些推進工作,比如說編一些書,鼓勵學術文章的發表,當然要是純學術地去分析,實事求是地、客觀的根據學術本身的規範去分析,然後把它組織成冊,出一些實在的東西,讓大家很容易的從某一本書能夠看到。

另外一個就是,有很多人擔心說,越南把菲律賓的起訴書改個名字,換一些東西,就可以拿來照樣去起訴。很多人擔心越南這樣做,其實我自己倒覺得這不是一件壞事,甚至可以說是一件好事。如果越南起訴,這次你就派出一個國際法團隊,找一些國際國內的優秀的國際法的律師、海洋法的律師、學者,這不是很難的事情,堂堂正正的從一開始的階段去參與,把自己的觀點亮明,充分闡述出來,這實際上是中國把自己的法律立場進行說明的一個大好機會。

這裡要講一個所謂的慣例,也可以說是一個權謀性的東西。這也是我自己的一個主張,就是說大國有一些自然的特權,可以參與程序,但不一定接受裁決。我參與,尤其是參與管轄權階段,影響仲裁庭的組成,然後我強大的律師團隊把我的觀點呈現出來,去影響仲裁員的思考,但是如果我預感到裁決結果在實體問題上對我不利,我還可以不接受,簡而言之就是「參與不接受」,這個可以說是大國的特權,不僅中國這樣做,美國也這麼做過。在著名的「尼加拉瓜」案件當中,在管轄權階段美國是充分參與了的,他把自己的道理講清楚了,管轄權問題輸了之後呢,他就跑了不參與了。但是,國際法院有一個美國法官,Schwebel法官,他是一個很有水平的法官,這個法官曾經在美國政府工作,做過國務院的法律顧問。他自己支持美國的觀點,雖然說在尼加拉瓜案中美國輸了,但是Schwebel法官自己寫了反對意見。要緊的是他的反對意見要比判決長一倍以上,在網上都可以找到的,長達五百三十多頁,洋洋洒洒道理說的很充足的,而且他說的都是國際法語言,他是根據國際法作出分析的,也就是說其實很多問題是可以兩面說的,因為大家對事實的理解,對法律本身的理解都會有差異,所以你就可以根據自己的理解去說理,但是也要注意這個行業有它自己的規範,不是說你任性的說理,你要依據它的規範去說理,這樣至少你在形象上不會受到那麼大的損失。

講到要以這個為切入點去和周邊國家改善關係,還是我前面所說的,要真心實意的去和周邊國家談,尤其是那些「聲索國」,談一些真正能夠互利的措施,而且要講情理。比如說菲律賓起訴的一個原因就是黃岩島,菲律賓漁民不能捕魚了,黃岩島是他們的傳統漁區,很多漁民都是依靠這個地方生活的,所以它的國內就造成很大的壓力。我的觀點就是,你可以主張主權,政府的船隻、公務船和軍艦你可以趕走,但是漁民的捕魚船就沒必要去干擾它了。這些不僅適用菲律賓,包括中國跟馬來西亞都有這樣的糾紛。說實話,東南亞國家對於這些島礁的主權問題,我自己感覺應該不會敏感到像中國長期以來的觀點「什麼地方是我們的領土,神聖不可侵犯」之類的,它有些地方是可以商量的,就是你利用一切機會跟他去談。比如說真有一種可能性,就是去和菲律賓的新任總統談,你給他提供一些經濟上的支持,換取他在南海問題上不要去大吵大鬧,不要拿裁決過多的說事兒,這都是有可能的。

亞云:我知道大家都迫不及待地要跟王老師自由交流,我這裡問最後一個問題,也是大家都很關注的最新動向:中俄針對「某些」國家發表聲明,並提出修正國際法的提議,會對未來南海問題的發展造成怎樣的影響?

王江雨:好的,謝謝亞雲。我覺得中俄今天發表的這個聲明是挺有意思的。當然他強調的都是一些國際法的基本原理了,對我們寫學術文章很有用。那麼你就可以去引證它,中國俄國這些大國不是國際體系的「反賊」,不是國際法的反叛者,至少他在名義上,形象上,大的原則上是遵守國際法的。我覺得這個聲明應該是根據中方的要求去發布的,或說是中國所推動的,但是這個聲明本身,也許是我看的不夠仔細,我沒有找到俄羅斯明確支持中國在南海立場的條款、文字,甚至是支持中國不參加的立場,或者至少說一聲支持爭端雙方通過雙邊談判的方式來解決,這樣的文字我都沒有看到,也許是我看的不細緻啦!俄羅斯畢竟是一個域外國家,他發這個聲明,就南海問題而言,他是為了配合中國目前的需要,這也不傷害他什麼。但是俄羅斯在東南亞也有很多朋友,在這個問題上,他也不可能無條件的,或者說非常堅定地去支持中方,去火中取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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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硨磲大爺 發表於 2016-7-13 23:25 | 只看該作者
主持人亞云:現在進入自由提問環節。
宋XX:謝謝老師,我想提一個問題:菲律賓新總統會對南海問題有何影響?會改善還是把中菲問題弄得更嚴重?

王江雨:謝謝你的問題。我覺得菲律賓的新總統在這個問題上有著很強的投機心態,就是他要看好處的啦。前面我講過,他們其實對於這個問題不是那麼的敏感,所以這其中大有可以交易的成分,菲律賓總統採取什麼樣的態度取決於如下幾個要素:第一個要素是中國跟他的雙邊談判中,從中國可以獲得什麼樣的好處。包括一方面幫助他經濟發展經濟援助的好處,另外一個方面就是在南海的爭議,尤其是黃岩島的爭議,中國能夠做出多少讓步,比如說允許他的漁民去捕魚;第二個要考慮的要素呢就是美國的壓力,單純從中國這裡取得好處,但是美國給他壓力,他也是撐不住的。

蔡XX:謝謝,我想問我們聲稱的歷史性權利國際認可度有多高?

王江雨:謝謝,這個關於歷史性權利的問題。國際認可度說實話不很高,當然這個不是說單單對中國的主張的認可度不高。而是對歷史性權利說法本身在國際法上的基礎是非常薄弱的,相關的國際法論述、literature本身就很少,說來說去無非就是胡伯法官(Huber法官)在帕爾馬斯島仲裁案(Palmas)中提到的幾句話而已,零零星星還有一些國際法學家的說法,但它不成體系。所以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中實際上沒有提到過歷史性權利的,如果你了解海洋法公約的話,它沒有說什麼historical right,它只說historical title,你對某些地方有一些主張、權益,但並沒有提到歷史性權利本身。說實話中國政府自己從來沒有正式提過歷史性權利這個說法,你去查中國政府的主張,包括外交部發言人的說法,他都說我們的權利是一個歷史過程中形成的,但是從來沒有歷史性權利這個正式的說法。關於歷史性權利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是,其實不光中國有歷史性權利,中國當然是有歷史性權利的,但是周邊的其他國家也可以說自己有歷史性權利,畢竟他們的人民也是在那邊生活很久了。當然中國歷史性權利的主張肯定要比其他國家強一些,原因在於中國有文獻,而其他國家像越南、菲律賓的文獻是不足的,中國的文獻可以最早追溯到漢朝,當然那個時候帝制時期,封建時期有沒有主權這麼一說是另當別論了,但中國對南沙的歷史性記錄是最多的,就是說中國的documented evidence最多,這是中國的強項了。

娜XX:謝謝王老師!我的問題是:各國為了實現對南海島嶼的實際佔領都採用了哪些手段,中國的手段真如周邊國家所說是最強硬的嗎?

王江雨:關於對南海的實際佔領都採取了哪些手段呢,七十年代的時候,越南佔了很多,菲律賓佔了很多,手段呢就是建高腳屋,派兵駐守、修跑道,其他國家都干過。我自己在一篇英文文章里指出說,說你不能指責中國建人工島、修跑道的行為,其他國家早就做了,越南還一直在做,最近一次是幾年前。但是,中國做的規模最大。中國做的規模非常大,你在一兩年內做的,人家幾十年做的東西加起來再乘以幾十倍也沒有你幹得多,所以這就會引起其他國家的警惕。但是性質上都是一樣的,所以我也跟其他外國朋友討論的時候,也是說在這個問題上你沒有理由去指責中國,在性質上講沒有任何理由去指責中國。

陳XX:老師能不能講講日本在南海爭端的主要做法和動機?

王江雨:關於日本的主要做法和動機,日本在兩個層面,第一個層面是日本在外交安全政策上始終是追隨美國的,現在日美安保條約的升級了,日本追隨美國追的就更緊了。所以美國既然這樣做,他就會積極配合。另外一個層面就是日本對中國的警惕心,這幾年非常的明顯,伴隨著它失去亞洲經濟第一的亞洲老大的失落感,日本過去幾年來,尤其是安倍上台之後,儘可能的有時甚至是歇斯底里的去敗壞中國的一切事情,大到去構建民主之鏈,民主之弧,民主國家團結起來遏制中國的擴張野心,小到去爭個修建高鐵之類的,日本這幾年展現出來是「能壞事就壞事」,幾乎成為這幾年日本政策的慣性了。還有一個說法是,是搞國際關係的人的自然的猜測了,日本介入南海就是希望在減緩的戰略上牽制中國,因為日本與中國主要還是釣魚島問題,所以就是在南海把中國糾纏住,讓你陷落在那裡,你就無暇顧及釣魚島問題了。近幾天發生的事情,中國的船隻在東海頻頻進入日本領海,也是一種反牽制。

主持人亞云:其實我也想問一個自己的問題:這次南海仲裁案,給中國國際法的發展,有哪些反思和啟發呢?

王江雨:謝謝大家。關於亞雲這個問題,我簡單說一兩句。對中國國際法學的發展來說這絕對是一件好事。雖然南海問題上仲裁案我們陷入了被動,但是對中國國際法尤其是海洋法的研究是所謂的一個unintended benefit,一下子使國際海洋法成為顯學,今年中國國際法學會的年會我雖然沒有參加,但是得益於亞雲他們創辦國際法促進中心的功勞,我也看到很多報道,包括好多中國搞國際法的學者都是我的好朋友,也聽到了許多說法。顯而易見,國際海洋法現在成為一個熱點,連帶著國際法研究整體跟著也受益。我們可以肯定的說十五到二十年後,中國優秀的國際法學者可能比任何其他國家都多,到時候你就可以派出一個強大的國際法團隊去解決中國面臨的任何國際法層面的問題,這個事情對國際法本身是很好的,有一點點「國家不幸詩家幸」的意思!

陳XX:可否請教王教授一個技術問題,仲裁庭仲裁員現有組成成員的專業性和傾向性如何評價?

王江雨:對於仲裁庭的專業性和傾向性如何評價,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很重要的問題。國內以前有幾篇文章,甚至是官媒的文章,有一些說法都不是很得體的。當然,任何仲裁員,任何個人,他都有自己的看法,或者說在自己的意識形態,家國感情,宗教方面都有自己的看法,這個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作為國際法學界的專業人士,他對這個專業基本的規範,基本的原理,基本的倫理是會有一個共識的。那就是說國際法的專業人士,尤其是那些專業修養相當高程度的,包括這幾個仲裁員在內的,他專業本身,行業本身基本的原則,基本的職業倫理,基本的職業自尊,都要求他要根據法律本身,要實事求是地去審這個案子,所以總體上講我對這幾個仲裁員個人的操守都沒有什麼特別的看法。除非你有證據證明,他或者出於我剛才講的幾個原因,有強烈的偏見,你也可以看他們發表過的文章,看他們過去裁過的案子,他們中有幾個人過去裁過一些很有名的案子,你可以看出來他們其實是很公正的。而且你去看庭審的筆錄,我前面說過因為中國沒有派人出席,所以對於菲律賓一方代理人提出的觀點主張里的法律缺陷,仲裁庭可以說在很多方面是窮追猛打的,是非常犀利的對他們提問的,在某種程度上起到了中方律師的作用了。因為中國沒有參加,所以很難對他們的觀點有直接影響。目前看不出來這幾個仲裁員在專業上,職業態度上會對中國存有偏見,絕對是沒有這方面的證據的,至少在我看來。

柳X:王教授,還想請問一下,有學者提出可以借鑒北極理事會模式來管理南海,您覺得適用性多大?有什麼挑戰?辛苦教授了。

王江雨:關於這個借鑒北極理事會模式的問題,北極理事會模式有其自身的特點,其特點在於北極本身原來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無主之地。當然,加拿大、俄羅斯等北極周邊國家現在都開始提出自己的聲索了,北極理事會雖然它也有很大的分歧,但是很多問題還是能夠說得到一起去的,所以他們的運作還是比較順利的。

在南海的問題上,各方的主張衝突比較大,這些衝突還是需要磨合相當長的時間,目前的任務是平息事態,第一是不要讓衝突演變為激烈的軍事衝突,去損害和平;第二,就是不要讓它損害你的長遠利益,比如說中國應該明白自己和周邊國家的長遠利益,遠親不如近鄰,你的長遠利益是實現以中國為主導的亞洲經濟一體化,你把它綁上你經濟的戰車,讓它成為你經濟的後院,那麼很多問題到時候就迎刃而解了。所以我覺得對中國來說,最主要的是要提出一個南海戰略,就是你在南海要實現什麼樣的長期的戰略目標,然後你的短期、中期、長期規劃是什麼,現在好像沒有這樣子的規劃,很多事情都是臨時抱佛腳,所以就出現了很多失誤,在這方面確實需要提高。(完)

(本文根據作者2016年6月26日在全球眼舉辦的「洞見輕學術沙龍」的講座整理。其中部分曾首發於FT中文網,原文鏈接見「閱讀原文」。錄音整理: 娜娜、蘇七塊、Alexandra Ma     統籌:浪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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