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台說史·委內瑞拉動亂其實是拉美民粹主義輪迴

　　引言：根據最近的報道，委內瑞拉因世界油價暴跌，目前經濟已經崩潰，預計今年通脹高達500%，物價飛漲，商品奇缺，民眾飢餓難耐不得不撿拾垃圾甚至群起砸搶店鋪，當地警察也因飢餓加入哄搶隊伍，當地的華人店鋪也受到衝擊遭到哄搶，甚至連委內瑞拉警方也參與其中，許多華商財物被洗劫一空，經濟利益嚴重受損，社會秩序也已瀕臨瓦解。

　　

　　在垃圾堆翻找殘羹剩飯的委內瑞拉平民

　　除了物資短缺之外，窘迫的委內瑞拉政府只能加足馬力全力開動印鈔機瘋狂印錢，委內瑞拉央行欠工錢2億美元，被英國印鈔廠追債，到現在情況甚至已經到了想印鈔票都沒有原材料的地步。過去10年來，中國借給委內瑞拉的約650億美元的貸款，也有很高的債務違約風險。

　　

　　空空如也的超市貨架

　　面對國內的困境，一貫以反美鬥士的形象出現的委內瑞拉現任總統馬杜羅要求拉美各國不要屈從於美國的「粗暴壓力」，孤立他的政府。馬杜羅還指責美國一手領導和策劃了針對俄羅斯和委內瑞拉的石油戰爭。換句話說，馬杜羅認為如果不是美國的「陰謀」，力圖在搞垮委內瑞拉，在委內瑞拉國內發動政變，我們委內瑞拉不會這麼慘，這鍋美國你背定啦。委內瑞拉的癌症，真是外國「陰謀」造成的嗎？

　　但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問題遠沒有這麼簡單。當年的委內瑞拉也曾闊過，由於擁有世界上最大的石油蘊藏量，委內瑞拉一直是拉美最大的產油國和出口國，1976年的委內瑞拉就已經是拉美富國，當時委內瑞拉人均收入摺合今天可達1.9萬美元，比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都闊多了。在1970-1980年代，石油帶來的豐厚收入促使當時的委內瑞拉政府將外國石油公司國有化，使委內瑞拉政府獲得了極大的好處，但同時臃腫低效的管理方式也導致了委內瑞拉政府在收入增加的同時也損失的更多，嚴重影響了石油的產量。有鑒於此委內瑞拉政府在90年代將石油產業放開，允許私人資本的進入力圖擴大石油的產量，但這又帶來了嚴重的貧富差距問題，先富起來的人大魚大肉，引發赤貧的普通民眾極度不滿，於是乎在1999年，早就對外國投資者、本國資本家滿肚子怨氣的委內瑞拉民眾選出了查韋斯這位「反美鬥士」。

　　在委內瑞拉在查韋斯和馬杜羅兩位「明君」的任期內，委內瑞拉的產業幾乎全盤國有化，整個石油體系幾近完全國有化了；憲法停止對私人企業主的保護，僅存的少數私企被課以高達50%的重稅；沒收閑置的私人土地分配給無地農民；碾米廠、農產品加工等產業通通國有化；銀行被政府接收，沒有接收的通通關門大吉；水泥行業也國有化了；黃金礦產的開採業也力圖國有化；委內瑞拉最大的鋼鐵廠、電信公司、水電站也統統納入國有範圍。可以看出委內瑞拉的變化與我們的改革開放正好相反，其結果自然也是我們相當熟悉的——經濟活力降低到最低點，企業效率極其低下。

　　市場的活力被國有化搞的毫無生氣，但委內瑞拉仍有石油這個有利可圖的資源，石油儲量甚至超過沙烏地阿拉伯，簡直是上天賜予委內瑞拉人的禮物，為何短短几年就淪落如斯？俗話說的好，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正是因為石油這一委內瑞拉最有優勢的資源深受政府控制，甚至由政府直接把持生產獲得穩定收入后，成為民粹主義政治家收買民眾的資本。為了換取選民對自己的支持，查韋斯利用上台時石油價格上漲周期，通過石油出口賺取大量外匯，拿著這筆大自然賜予的財富，查韋斯實施了針對窮人的醫療、教育、住房等福利制度，贏得民眾歡迎，並將加速將經濟國有化。

　　在當時，做一個委內瑞拉人是讓人感覺相當幸福的事情，能擁有免費的教育，免費的醫療，免費的住房等高福利。既然不用努力工作就有高福利送上門，那生性懶散的拉丁美洲居民自然更不去工作了。雖然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這些福利大多打了折扣，譬如醫院裡幾乎沒有藥品和設備，福利房永遠排不上號，超市甚至連衛生紙這樣的基本生活用品都缺，停電成了家常便飯。查韋斯要求電價不再上漲，對電價進行補貼，於是委內瑞拉民眾的空調、電視的銷售量大大增加，但發電量卻遠遠跟不上用電量的增長速度，令委內瑞拉民眾叫苦不迭，查韋斯在任時甚至把缺電怪罪到委內瑞拉民眾洗澡太久這麼個蛋疼不已的原因上，「有些人啊邊洗澡邊唱歌足足花了半個小時，豈不成了共產主義了？哪裡需要那麼久，洗澡花三分鐘就夠啦！」國家統計局局長Elias Eljuri甚至說「食品短缺是因為委內瑞拉人吃得太多了」。

　　

　　三分鐘就能解決的舉個手我看看

　　實質上，查韋斯一派不過是把私人產業國有化和壟斷石油得到的財富稍微分給民眾一些恩惠，就營造出繁榮的幻覺贏得民眾支持。然而這種經濟體制導致的結果只會導致真正的大部分財富被查韋斯一派的少數權貴把持，正常的市場經濟發展被政府的強力干預所困擾，發揮不出應有的活力，一旦石油收入下降，經濟就完蛋了。

　　查韋斯還聲稱自己搞的是「21世紀社會主義」。在一次演講中查韋斯聲稱：「我們的社會主義是原生的社會主義，是印第安人的、基督徒的和玻利瓦爾的社會主義……是嶄新的、委內瑞拉特色的社會主義」。雖然不遺餘力地宣揚自己搞的是社會主義，但委內瑞拉仍然是拉美最腐敗的國家之一，貧富懸殊的問題並沒有得到緩解，社會上充斥著黑市上活躍的投機倒把分子、索要好處的政府官僚，絲毫看不出所謂的「21世紀社會主義」有什麼新氣象。

　　發生在委內瑞拉的這一切，其實一點也不新鮮。歷史上，已經在拉美國家一再重複發生過了。最典型的就是20世紀著名的民粹主義——庇隆主義統治下的阿根廷。

　　庇隆的上位，在政治上宣傳民族主義、經濟上允諾廣泛實施福利政策，加上其壟斷所有媒體強力宣傳營造的神秘感和平民色彩，使其獲得了阿根廷中下層人民的狂熱支持。而庇隆年輕美貌、稱身貧寒的夫人愛娃喜歡深入民間，時時以窮人的代言人出現，被喻為「窮人的旗手」，帶有傳奇色彩的庇隆夫人成為下層人民心中成為一個親民、愛民的圖騰，她為庇隆獲取下層人民的支持立下了汗馬功勞。

　　庇隆宣稱「全體人民」是其所有行為的唯一合法性源泉，政治主張、經濟主張直接訴諸大眾，完全甩開議會和行政官僚體系，將議會通過的立法案交付全民表決。通過不經過議會由選民自己提出立法案，再由全民複決的辦法，讓人民感覺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然而事實上使得庇隆通過利用宣傳操弄民意，處於一個可以完全不受權利監督制衡的地位。其必然的結局就是領袖人物受人民直接擁戴而集軍政大權於一身。這簡直就是查韋斯的前世模板。

　　

　　庇隆帶著阿根廷走進一個走不出去的怪圈

　　而庇隆上台後，首先發起國有化運動，積極構築貿易壁壘，保護民族工業，長時間內向發展。結果造成高關稅保護下的阿根廷工業在沒有外來競爭的情況下缺乏動力，汽車、化工產品和非耐用消費品價格比國際市場高出幾倍。另一方面過度保護使國企沒有競爭力、缺乏活力。而同時，產品成本高昂卻被政府人為壓低價格，導致國企離開政府的財政補貼就根本無法維持生存。國企在阿根廷所起的真正作用只剩下提供就業機會，事實上變成了一種福利事業。

　　為取悅大眾，實踐自己的諾言，庇隆政府大力發展公共事業來提供就業機會，而發展公共事業只能依靠大規模製造財政赤字，結果造成公共事業人員極度膨脹，效率低下，財政壓力巨大。更造成巨大的通貨膨脹風險。另一方面庇隆將大量財政資金用於提高支持自己的工人工資和福利，這使得任何將減少公眾福利和就業機會的政策改動都將引起人們的強烈不滿。實際上是庇隆直接對底層實施了賄買，而受益方是庇隆和自己的政治派別。

　　然而這一切都在快速扼殺阿根廷的經濟活力，消耗已有財富，資本大量外逃，經濟陷入衰退。很快就玩不下去了。

　　工人工資增長了，但伴隨而來的是劇烈的通貨膨脹，民眾在劇烈的通貨膨脹中強烈不滿，矛頭都對準了庇隆政府。庇隆政府只得用凍結工人工資來製造通貨緊縮，並在罷工中不再做出對工人有利的處理。隨即，大學生和教會成為反庇隆政府的核心，全國開始罷課，阿根廷再度陷入動亂，最後，軍方出面，軍事政變，庇隆辭職逃亡。

　　這一切，在今天的委內瑞拉，顯得那樣眼熟。

　　顯然，導致委內瑞拉陷入困境的罪魁禍首並非外國勢力，而是民粹主義的盛行。在民粹盛行的拉丁美洲，往往陷入了這樣一種怪圈，信奉自由經濟的政治家放開市場，在積累財富的同時貧富差距拉大貪腐橫行，不滿的民眾將他趕走迎來民粹主義政治家來揮霍財富給民眾發糖，結果經濟活力消失殆盡的同時依舊貪腐橫行，等之前積累的財富揮霍殆盡情況一團糟后，不滿的民眾希望保守主義政治家回來再開放……演變成一種反覆循環，導致拉丁美洲一直陷入這種怪圈而無法自拔。

　　當然，無一例外陷入這個危機怪圈的拉美民粹主義政府都會將這種困境歸罪於「外國陰謀」。

　　這點連非洲的辛巴威總統穆加貝都學會了，他一貫把辛巴威的種種問題歸罪給其他國家。然而，在國家經濟崩潰社會凋敝的當口，他還不忘打板球這一歐洲貴族運動，且長久以來都是辛巴威板球聯盟的贊助人，在效仿英國王室的生活風範的同時不忘對西方奢侈腐朽的生活方式口誅筆伐。窮瘋了的辛巴威政府不惜殺雞取蛋，甚至把矛頭指向了自己的老朋友中國，指責是中國加深了辛巴威的通貨膨脹問題，導致辛巴威發生嚴重的經濟危機，全然不顧自己瞎搞導致的改革失敗、體制腐敗及社會分裂等一系列嚴重問題。

　　更有甚者，穆加貝還意圖將國內所有外企國有化，按照該國法律所有外資企業4月1日前將至少51%的股份轉給辛巴威黑人公民，要麼關門走人，中國作為委內瑞拉最大的最大海外投資國無疑是被人狠狠地擺了一道，即使這樣辛巴威政府官員都還厚著臉皮抱怨「中國朋友不像以前那樣慷慨了」，對此只能表示……

　　

　　要臉不？

　　除了委內瑞拉、辛巴威之外，同樣民粹主義盛行的巴西、阿根廷等國都陷入過河正在陷入嚴重的經濟崩潰，社會秩序瓦解的處境中，怪罪他國並不能真正地解決國內面臨的嚴重問題，打破自身的這種民粹主義循環之前，委內瑞拉等國家恐難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