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際網路會不會拯救計劃經濟,大數據會不會變身1984 作者:任大剛 來源:公號「冰川思想庫」 未來的情形很可能是這樣的,不管是電商巨頭也好,還是大數據中心也好,最終其在數據分析和使用中,都會逐漸產生一種經濟上的公權力,這種公權力或為自己的經濟利益提供額外利潤,或將與國家權力共享共治。這種公權力深知每個人每一天每一時在某個地方的具體經濟行為或社會活動,甚至上廁所都有馬桶上的感應器在監測你的生理數據。 2003年到2007年,我們兩個人平均兩周必須去一趟超市,大包小包扛回日常生活用品:米糧油鹽,牙膏牙刷衛生紙…… 2008年下半年有了孩子,父母從四川過來幫我們。人口增加了,但電商興起,去超市的頻次明顯在拉長。 2011年以來,我們去超市次數越來越少,幾乎全部消耗品,包括大米、礦泉水,洗衣粉,水果,海鮮,全部從網上訂購。去超市買東西,很多時候是順路逛一逛,一年不去超市或實體店,似乎也沒有任何不便。 購物之便捷,史無前例。但我的疑問是,計劃經濟會不會利用這種便捷,跟著電商,尾隨而至? 生產計劃控制一切 計劃經濟來到世間,目的之一,是為了糾正市場「盲目生產」這一大罪。 在列寧看來,產生「盲目生產」的最終原因,是生產資料私人佔有,其後果是不平等和剝削,他認為:「只要存在著市場經濟,只要還保持著貨幣權力和資本力量,世界上任何法律也無力消滅不平等和剝削。」他認為,要解決這個問題,「只有實行巨大的社會化的計劃經濟制度,同時把所有的土地、工廠、工具的所有權轉交給工人階級,才能消滅一切剝削。」 「盲目生產」表現為資本對利潤的追逐,導致產品產量大大超過社會實際需求,從而引發經濟危機,造成社會財富的巨大浪費。而計劃經濟的初衷,就是通過國家權力,獲得生產者和消費者的需求信息,從而組織有序生產。當然,要做到這一點,前提是必須實行生產資料的公有制。 在信息統計全憑手工勞動的時代,要摸清社會總體需求並不容易。在純粹計劃經濟條件下,從地方到中央,各級計劃委員會位高權重,在一刻不停地制定小到針頭麻線火柴打火機,大到飛機大炮大型機床的生產和分配計劃。除此之外,比如在前南斯拉夫,還建立了一個龐大的社會簿記機關。 1978年底,十一屆三中全會剛剛結束,經濟學家劉國光在一篇《市場經濟為主?還是計劃經濟為主?——南斯拉夫市場與計劃的關係問題》的考察報告中提到,這個簿記機關是1963年從銀行系統分離出來的,由聯邦簿記總局和共和國、自治省的社會簿記局組成,直屬各級議會。全國有100個分局,300個支局,工作人員有22,000人,約佔全國人口的1‰,就業人口的4‰。 這個簿記機關的職能有四個:一是統一管理全國的支付流通業務,全國每天要處理200多萬張支付通知單;二是登記和統計經濟財務活動,及時進行分析和發現問題;三是通報經濟情況,使有關方面了解本單位和其它有關單位以及全國的財政經濟情況,及時採取措施,解決存在的問題;四是監督和檢查社會資金的使用,包括:各單位的資金來源和使用是否合法,投資有無資金和物資保證,是否按時依法履行各種財政義務,是否有清償能力,等等。 出於對「盲目生產」和生產過剩的極度恐懼,建立起若干龐大的生產和分配指揮中心,事無巨細,面面俱到,把一切管起來,不給自由生產留下任何空間擾亂計劃。當然,思想最終也被實質性地管理起來了。 既然有計劃,那麼生產就不再盲目,更不必擔心過剩。但問題是,人是活的,需求時刻都在變化,而生產計劃動輒以「年計劃」乃至「五年計劃」為期,難以適應瞬息萬變的人的需求。此外,既然一切都計劃好了,個人按部就班,完成生產計劃就行了,為什麼還需要額外付出勞動和他自己的聰明才智呢? 生產的積極性和創造力因而遭到嚴重窒息。為解決這個問題,「勞動模範」和「先進工作者」應運而生,著眼點是造就「新人」。 電商巨頭與計劃委員會 拋開其他政經問題,計劃委員會的最大短板,是對生產者和消費者的需求不敏感,造成生產計劃的滯后性。而根據市場價格的變動組織生產,遠遠要比計劃委員會來得準確、靈活、管用得多。市場經濟的這個優越性,計劃經濟無法比擬。 但網際網路解決了當年計劃委員會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首先,每個生產者和消費者的需求信息,可以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終端上。只不過這個終端過去叫計劃委員會,現在叫電商巨頭。 其次,需求信息也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傳遞到生產者(網店或網店所屬的加工廠)手中。對比這一點,過去的計劃委員會做得相當糟糕。 第三,需求信息甚至可以精確到時間、地點,在電商巨頭的資料庫上,某一人群某一時間的消費偏好,一清二楚。比如2014年世界盃期間,某電商數據顯示,足球寶貝服裝、情趣內衣、豐胸產品等迎來搜索和成交高峰。就在6月16日凌晨第一小時,就有20萬MM下單購買了豐胸產品。6月13日,在球賽開賽第一天,避孕套的搜索和成交指數直接降到了近一個月的谷底。當天購買避孕套的人數比12日減少了近20%。 第四,計劃經濟時代的產品還有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個性化不強。尤其是生活用品,千篇一律,不能滿足個性化需求。這是一般公眾對計劃經濟嚴重不滿的重要原因。但電商時代不僅延續了市場經濟對個性化需求的高度滿足,而且把滿足用戶需求這點發揮到了極致,同類產品所刻意需要的細微區別,在廣東找不到的,可以一分鐘之內在山東找到。 更重要的是,幾大電商巨頭如果實現數據共享,那麼它們實際已經成為從古到今,第一個完全掌握一個國家所有人群包括男女老幼(將來可能是全世界)從吃喝拉撒到衣食住行的所有即時需求的機構。這個機構做了當年計劃委員會做夢都想做卻沒有做到的事情。 計劃經濟會降臨嗎 根據商務部統計,2014年中國大陸消費市場全年實現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26.2萬億元,其中電子商務交易額(包括B2B和網路零售)達到約13萬億元。電子商務業務已佔消費品零售業的半壁江山。 2015年,中國大陸電子商務交易額約為20.8萬億元,同比增長約27%。2015年全國網路零售交易額為3.88萬億元,同比增長33.3%。對比之下,根據中華全國商業信息中心的監測數據,2015年全國百家重點大型零售企業零售額同比下降0.1%, 今年的數據會怎樣?明年的數據會怎樣?……無法設想。 這種巨變,引起了國家權力的高度關注。今天,國家統計部門固然有自己的宏觀經濟數據統計方式方法,但三個轉變即將或正在到來:從依靠傳統統計數據向依靠網際網路非統計數據轉變;從監測預測宏觀經濟總量向監測預測宏觀經濟先行指標轉變;從中長期監測預測向實時監測預測轉變。 當這種轉變完成之時,國家權力對經濟數據的掌控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及時、準確。其對經濟活動的干預衝動,也肯定比網際網路普及之前的自由市場時代要大得多,興許,也精準得多。 也就是說,從國家層面,剔除掉每個人的個性特點,國家將重新掌握每一類需求的實際數據,而且所有數據都將比任何時代精準得多。根據這些需求,它完全可以制定相應的生產計劃,固然,這種計劃未必像過去那樣具有外在的行政強制性,但它可以通過別的手段,比如財稅貨幣政策,精確地提前干預,實現生產組織者的目的。 從個體層面來講,固然沒有人強迫你干這干那,但大部分人將不得不受制於浩瀚的垃圾信息,自由選擇將極其困難,其需求最終不得不「從眾」,舉手向潮流投降。少部分人的需求要獲得滿足,不得不花費大量時間,從浩瀚的垃圾信息中尋找有用信息。更可能出現的一種情形是,當數據被人為操縱時,當下流行什麼,公眾可以看到什麼,他們應該怎麼思考,都不過是極少數人的意志而已。 未來的情形很可能是這樣的,不管是電商巨頭也好,還是大數據中心也好,最終其在數據分析和使用中,都會逐漸產生一種經濟上的公權力,這種公權力或為自己的經濟利益提供額外利潤,或將與國家權力共享共治。這種公權力深知每個人每一天每一時在某個地方的具體經濟行為或社會活動,甚至上廁所都有馬桶上的感應器在監測你的生理數據。 一旦一個人深知自己的所有思考和行為,包括打嗝放屁都被一個龐大的機構密切掌握著,那麼他必將喪失意志自由的能力。人人如此,那麼一種新型的計劃經濟——看似自由,實則被前所未有地嚴密組織起來的社會經濟形態,不就重新降臨人間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