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侖：扒下現實的底褲

　　

　　文|馮侖一直以來就想看清楚這個世界。從小就好奇：大人講的世界是不是真的？所以我要去學校，要讀萬卷書，要行萬里路，還想與名人談，真真切切看清這個世界。後來果然就上了很多學，從小學、中學、大學、碩士直到博士；經歷了很多工作崗位，當過老師、做過公務員，又做了生意；認識了很多人，偉大的、卑微的、牛逼的、有學問的；去了很多國家，遠的、近的、大的、小的。但是，關於人生，我反倒更加困惑起來，發現許多事情都被遮蔽了，許多人講話都要先計算後果，擔心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講得不招人待見、進而惹出是非，所以難得講實話。而人的思慮越多，心就越惶恐，腳下也就越遲疑，世界似乎也變得更加難以認識和了解，難以讓人感到親切。原本簡單的世界，被一系列的理論、聖賢、說教，被一些大人、一些了不起的人塗抹花了。宗教會把世界描繪成他們喜歡的樣子：上帝告訴我們一個世界，真主也告訴我們一個世界；意識形態和政黨會把世界描繪成他們所希望的樣子：一個黨眼裡就有一個世界，一個意識形態就會有一套解說。科學家和社會學家也是一樣，一個哲學流派就有一種描繪，一個社會學家、一個經濟學家也都會把世界用他們的方式來解讀：弗洛伊德看見了性，馬克思看見了吃飯、穿衣，似乎這個世界只有一種解釋……我終於還是糊塗了。

　　

　　走過很多路，也依然迷茫而當我淪落到社會的犄角旮旯的時候，我忽然發現這個世界其實非常簡單。現實經過了這麼多層的包裹，如同一個人穿上了各式各樣的衣服，把缺陷和羞處統統遮蔽起來，用虛假的胸和屁股來欺騙世人。現實驅使我去奔走，眼前世界因為生存的需要變得越來越簡單。我常常能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在殘酷的現實和赤裸裸的生活當中邂逅真相。於是我開始扒開擋在真相前面的帘子，去探究後面的東西，我突然發現真實的東西既不醜陋，也不那麼美好，它只是真實存在。看見了許多偉大人物的陰暗面之後，才發現人其實不分高下，都有天使和魔鬼的一面，都可能在某一個瞬間變得高尚，而在另一個瞬間變得卑微或猥瑣。我發現真相原來恰恰就在最犄角旮旯、最不被人稱道的地方，甚至就在那些被認為是最不正經、最不靠譜、最上不了檯面的人身上。他們告訴我們的恰好是生活最真實的一面，真實得讓人心悸、讓人害怕。比如鳳姐，大家似乎都喜歡用嘲弄的口吻來消費她。但她那張臉和她的文字告訴我們，人生就是這麼殘酷，奮鬥其實不分早晚，不分東西南北，只要你活著面對這個世界，就是一種可愛，一種力量。再比如一些囚犯，他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在臨上刑場時那一回眸的眼神，其實就在告訴這個世界真理是什麼。我喜歡行走，喜歡去看不被人注意的地方。

　　

　　看過更多的世界，但仍然想要不停追逐古人有一種說法叫「逐臭之夫」，講有個人身上散發臭味，他的親戚、兄弟、妻妾、相識的人，都不願和他一起生活和交往。他自己苦惱至極，卻有一個人非常喜歡他身上的臭味，晝夜跟隨著他，一步也捨不得離開。似乎這個人是嗜好怪癖，然而在我看來，有勇氣「逐臭」的人，才有可能在不正經的地方發現正經，在不正經的人身上看到人性的光芒。我於是開始倒著看書，從書的最後一頁、最後一個標點符號、最後一個字往前看。我開始倒著看人生。從人的羞處看到臉、從黑暗處看到光明、從人鄙視和不屑的地方找到生的出路、從遙遠的地方發現眼前的生機、從死亡的邊緣看到活著的希望。這就是我要說的風馬牛，不相及也相及。其實，所有生命的邏輯、現實的邏輯，都在那看似不經意不正經的邏輯當中。經過這樣一番審視，到了扒下現實的底褲的時候，我們就會看到生命的本質就在那裡；當殘酷的現實裸露在眼前的時候，其實我們的信心、我們的未來也就在那裡，就在腳下，就在我們奮鬥的心裡。從此，生活變得有勇氣，時光變得更珍貴。我要繼續行走，從不正經的地方繼續正經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