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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偉時:五四新文化運動是不是歷史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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硨磲大爺 發表於 2015-11-5 00:04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辛亥革命后,隨著民主、自由制度的建立,思想、文化進入變革和發展的新階段,民間掀起辦報辦刊熱潮。
  1915年《青年雜誌》(后改名《新青年》)異軍突起,高舉人權與科學(1919年後改為民主與科學)和文學革命的大旗,經過幾年奮鬥,引領400家以上報刊參與的新文化運動大軍,推動我國思想、人文、社會科學、文學藝術繁榮茂盛,百家爭鳴。史稱「五四新文化運動」,多數史家至今仍稱許這是中國思想文化發展罕見的「黃金時代」。
  然而,思想不可能統一,觀點總是多元的。繼上世紀80年代有人指責新文化運動是「文化大革命的起源」后,這幾年,對它的責難變本加厲,升級為「極權主義的起源」,似乎20世紀中國的苦難,都是這個運動的惡果。
  如鯁在喉,有話要說。愚意以為,這些都是對19、20世紀中國思想文化發展的誤讀,是對歷史的不公正,必須澄清。
  何謂新文化運動?
  時至19世紀,中國面臨非變不可的困境。可是,中國的統治者和知識階層,除個別人外,仍然呼呼大睡。引導國人了解世界現狀和文明的進展,推動中國學習和接受現代文明,轉化為富強、文明國家,這是救國救民的唯一途徑,也就是新文化運動的真諦。
  一批西方來華的傳教士和有機會接觸現代文化的中國人——魏源、徐繼畬、馮桂芬、王韜、郭嵩燾、鄭觀應、薛福成等人通過各種途徑大聲疾呼,傳播現代文化、現代文明,他們就是新文化運動的先驅。
  如果這個界定沒錯,就不能不承認新文化運動不是從陳獨秀創辦《青年雜誌》開始的。
  1833年8月1日,德國傳教士郭實獵在廣州創辦了一份中文雜誌《東西洋考每月統記傳》,是中國現代報刊的開端,這份雜誌介紹:英吉利「國基為自主之理……自主之理者,按例任意而行也……自帝君至於庶人,各品必凜遵國之律例。」「欲守此自主之理,大開言路,任言無礙。」
  作為國基的「自主」,現在翻譯為「自由」。它準確介紹了公民自由是現代國家的基礎;而自由、法治、言論自由是密不可分的。它還介紹「國之公會」(國會)理國之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男女平等,婚姻自由。指出只有在這樣的制度下面,國家才會有「旺相」。
  為了幫助中國人擺脫對世界現狀和文明進展茫然無知的狀態,他們還著意介紹西方各國的歷史和現狀,介紹各種科學知識。
  傳播這些知識、觀念和制度不就是新文化運動的開端嗎?
  甲午戰敗后,新文化運動進入新的階段,史稱戊戌啟蒙運動。辛亥革命后則掀起人們稱為的五四新文化運動。可是,這幾個階段是一脈相承的,基本內容也是一致的。其中奧秘無非是任何國家要成為現代民富國強的文明國家,就必須實現人的解放,讓國民享有現代公民應有的各項自由,並建立相應的法治和民主制度保障這些自由。只要社會和國家制度轉型沒有完成,為其開路的思想文化變革——新文化運動就不會止息。離開這個歷史大框架,思想文化變遷失去本源,就無法理解其脈絡。
沙發
 樓主| 硨磲大爺 發表於 2015-11-5 00:05 | 只看該作者
五四新文化運動戕害思想文化?
  現在學界和民眾對五四新文化運動有許多似是而非的觀念。焦點在它是推動歷史前進的思想文化大潮,還是戕害思想文化發展的歷史逆流?
  應該毫不含糊地回答,與一些人的臆斷相反,這是摧枯拉朽的歷史洪流——清除大清帝國宗法專制制度的思想文化遺毒,為民主共和制度夯實基礎。
  作為辛亥革命的成果之一,思想文化也有重大變化。1912(民國元年)有兩個標誌性事件:
  其一,這一年2月,蔡元培、唐紹儀、宋教仁、汪精衛等26人受孫文委託,從上海坐船到北京去迎接袁世凱南下就任臨時大總統。在船上,他們通過充分討論,認為國民素質跟不上共和制度。於是組織社會改良會,發表宣言,號召「尚公德,尊人權,貴賤平等……以人道主義去君權之專制,以科學知識去神權之迷信。」提倡「有財產獨立權」,提倡個人自立,「實行男女平等」,「提倡自主結婚」,「承認離婚之自由」,「提倡改良戲劇及諸演唱業」。這是一個思想文化變革的綱領。
  其二,改革教育內容,剔除腐朽的舊文化,納入新文化。蔡元培任教育總長,踐履社會改良的措施,下令廢除讀經;確立新的教育方針,「忠君與共和政體不合,尊孔與信教自由相違」,應剔除這等陳腐內容;提倡自由、平等、親愛(博愛)為新的道德規範。新文化的要求納入了學校教育。包括袁世凱在內的歷屆北洋政府,總的說來沒有廢除這些改革成果。
  這兩件大事意味著新文化運動進入了新階段。準確地說,五四新文化運動肇始於1912年。
  新階段湧現引領思想文化前進的新領袖,蔡元培、章士釗、陳獨秀、胡適、高一涵等人成了冉冉上升的新星。上一階段的啟蒙大師梁啟超褪色,與袁世凱攜手,開創了中國式參政黨特色——筆鋒為秩序與傳統轉動,忘記了批判與監督。1915年陳獨秀創辦《青年雜誌》,直接繼承章士釗《民立報》和《甲寅》的鋒芒。它的思想旗幟:「科學與人權並重」和「等一人也,各有自主之權」(《敬告青年》),與先驅的追求無異;成效則前所未有。其犖犖大端,有如下幾項:
  1.從文言到白話,實現了語言和文字的合一,文字從社會精英壟斷的工具,變為大眾交流的媒介。人們交流的自由度邁上前所未有的高度。這是晚清白話運動的延伸。19世紀末甚至更早,為了「開民智」,許多有識之士嘗試改革遠離大眾的文字表達方式,辦白話報,成為一時熱潮。陳獨秀辦了《安徽俗話報》;胡適則是白話報刊《競業旬報》的重要支柱,而他們不過是白話文運動的後進。
  2.文學革命:用白話文寫作和表達人性與人的自由訴求成了文學藝術的主流。「文章革命何疑!且準備搴旗作健兒……為大中華,造新文學,此業吾曹欲讓誰?」青年胡適的豪氣與梁啟超的「小說革命」、「詩界革命」和黃遵憲的「我手寫我口」一脈相承。
  3.致力於普及個人、社會、國家關係的基本知識,啟迪公民認識自己應有的權利(陳獨秀稱之為倫理覺悟),力圖為鞏固辛亥革命的政治成果、堵塞專制統治復活夯實思想基礎。他們強調「國家為人而設,非人為國家而生」,「吾人愛國之行為,在擴張一已之權利,以支拄國家;犧牲一已之權利,則反損害國家存立之要素……故國家職務,與小已自由之畛域,必區處條理,各適其宜。」(高一涵:《國家非人生之歸宿論》,《青年雜誌》第1卷第4號)用陳獨秀的話來說是:「國家利益,社會利益,名與個人主義相衝突,實以鞏固個人利益為本因也。」(《新青年》第2卷第2號)
  4.清理傳統文化的負面因素,集中力量批判三綱。
  5.打退孔教入憲的政治圖謀。
  以上變化包含著歷史的必然。有兩條是普適性的。
  一是人的自由權利。從農業社會向工商社會轉型,與之互為表裡的是人際關係的巨大變革。核心是社會生活各大領域要有足夠的自由,臣民向公民轉化,要求確立和維護自己應有的自由權利。
  二是語言和文字合一,交往工具通俗化。這是經濟發展、人際交往頻繁的必然要求。許多國家都有自己的白話文運動。歐洲各國就經歷了從使用拉丁文到各民族文字的誕生和發展。
  而陳獨秀他們面臨的特殊性也有兩條。
  一是袁世凱稱帝和張勳復辟。《青年雜誌》誕生於袁世凱稱帝醜劇進入高潮之際。辛亥革命的政治成果如何鞏固?他們三箭齊發:
  1.通過國內大事記,連續以《國體問題》為題,跟蹤醜劇上演過程,並在通信欄中駁斥籌安會主張復辟的所謂「理由」。
  2.發表《共和國家與青年之自覺》、《近世國家觀念與古相異之概略》、《民約與邦本》、《國家非人生之歸宿論》等文章,從現代政治學的角度論述國家、社會與公民的關係,公民才是國家主人等根本觀念。
  3.提倡個人的獨立、自由,人際的平等;提倡以世界文明進展為觀察和解決中國問題的準繩;提倡科學-理性為基本內容的思維方法變革;摧毀為專制開路的錯誤思潮。
  無論從哪一方面看,他們都不愧是當時最堅決、最有理論深度的民主共和制度捍衛者,啟迪公民意識覺醒的先鋒。
  二是在國情特殊論的旗號下,以孔教為國教的運動席捲全國。
  正副大總統、各地督軍、社會名流和昔日啟蒙運動的領軍人物——嚴復、康有為、梁啟超等人異口同聲,要有國教,應該以孔教為國教。康有為在致總統、總理的公開信中說:孔子是「全國人之魂」,要求「以孔子為大教,編入憲法,復祀孔子之拜跪明令」。國民黨與進步黨聯手制定的《天壇憲法草案》則寫上「國民教育,以孔子之道為修身大本」。
  《新青年》痛擊了這個錯誤思潮。陳獨秀指出:「孔教可定為國教,加入憲法,倘發生效力,將何以處佛道耶回諸教徒之平等權利?……政教混合,將以啟國家無窮之紛爭。憲法中加入孔道修身之說,較之定孔教為國教,尤為荒謬。因國教雖非良制,而尚有先例可言。至於教育應以何人之說為修身大本,且規定於憲法條文之中,可謂萬國所無之大笑話。」(《再論孔教問題》,《新青年》第2卷第5號)
  在反覆辯論下,以後的憲法草案或完成制憲程序的憲法都刪除了有關儒學的內容,設立國教和用儒學教化全國的中世紀圖謀被挫敗。
  傳統污垢該不該清理?
  時下對蔡元培的改革讚揚之聲不絕,而對《新青年》掀起的狂飆,則質疑甚多。
  回到本原,《新青年》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清理錯了嗎?
  不要忘了當時的情景。
  仰看上層,正如著名記者黃遠庸所說:袁世凱是大總統,「即其命令觀之,則純然滿清時代之空文上諭,道德與法律絕對不分……大典大法,置之土苴……然其所為,實無以異於晚清末造。」而其他軍政大員,行事風格絕大多數與袁世凱無異。
  俯覽社會,看看胡適寫的《李超傳》和巴金的《家》吧。
  前者不是小說,家產豐厚的一位廣西梧州女孩,到廣州、北京求學,家裡不給錢;婚姻則當家的兄長「但論財產」,本人「則重學行。用是各執意見,致起齟齬。妹慮家庭專制,恐不能遂其夙願,緣此常懷隱憂,故近來體魄較昔更弱」,輾轉至北京國立高等女子師範學校上學,罹染肺結核,無錢醫治,二十三四歲就病死了;為其打抱不平的嫂嫂被逼上吊。悲劇產生的原因,是家長專制,女兒沒有繼承財產的權利,男尊女卑。
  巴金則更詳盡地再現了一個大家庭的真實情況。巴金在《家》的代序中說:「我把這個大家庭當作專制的王國,我坐在舊禮教的監牢里,眼看著許多親近的人在那裡掙扎,受苦,沒有青春,沒有幸福,終於慘痛地死亡。他們都是被腐朽的封建道德、傳統觀念和兩三個人一時的任性殺死的。我離開舊家庭就像甩掉一個可怕的黑影。」
  當時的家庭和家族狀況正是三綱支配一切的實景。
  橫看那些鼓吹國情特殊論的精英,他們要把中國的發展指向何方?
  1911—1920年間擔任《東方雜誌》主編的杜亞泉認為:西方文明破產了。中國應該反其道而行之,發展經濟限於自給自足,不要生產市場需要(「給人足人」)的商品和奢侈品,不能以求富為經營的目的,「凡可以手工製造者,勿以機械代之」!(《東方雜誌》第15卷第4號)並用中國傳統文明統整世界文明,用東方文化拯救世界!
  張君勱後來更加明確說:「現代歐洲文明之特徵三:曰國家主義,曰工商政策,曰自然界之知識。」「確認三重網羅(指上述三特徵)實為人類前途莫大之危險,而尤覺內生活修養之說,不可不竭力提倡!」(《再論人生觀與科學並答丁在君》)
  也就是說,他們反對市場經濟,反對科學,冀圖建立一個與現代文明迥異的東方國家。
  《新青年》面對的不是抽象的東西文化關係。當時辯論的是中國究竟要什麼樣的經濟和政治制度,追求怎樣的思想文化。
  陳獨秀如實地指出,中國眼前的許多社會現象,西方過去也有過;當下東西文化關係實質是文明發展過程中的古今關係。在制度層面,陳獨秀把《新青年》同人與現代文明抗拒者的分歧界定為古今之爭,客觀地說,是符合實際的。
  中國傳統社會的基本架構是三綱。家庭、家族是社會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設身處地,民國初年的新文化運動先驅,致力於批判陰魂不散的中國專制主義——三綱,揭露傳統家族制度的荒唐,究竟有什麼錯誤?
  再看看中國的現實吧。
  21世紀中國思想文化發展的怪現象之一,是所謂「國教派」的興起。他們不惜使用偽書,歪曲歷史,把西周封建制度說成是現代憲政;把秦以後的宗法專制制度美化為分權治理的典範。於是,專制皇帝的工具——臣子,被描繪為與皇帝共治的強大力量;宗法專制的家族秩序,則成了基層自治的典範。因此,當社會治理方法現代化——政治體制改革擺上日程之際,他們鼓吹用「賢能政治」取代民主制度;恢復家族制度和士紳治理作為中國社會制度的基石。可是,他們繞不過去的一個問題是:秦以後中國哪一朝代的政府和社會不是以三綱為基本架構?又有哪一部傳統法典不是嚴密地維護三綱?
  與此同時,他們混淆明清儒家宗法專制制度與作為先秦儒家的主張和設想,把後者的思想描繪得無比美妙。應該尊重他們的言論自由。對先秦各派思想的解釋,人言人殊,都是論者心中的塊壘;讀者各取所需,一笑可也。民國初年,陳獨秀他們面對的卻是實實在在的明清制度和思想文化的頑固殘餘。
  深入一層思考,今日國教派及其盟友賴以忽悠大眾的,不就是在個人、社會、國家關係上製造種種迷霧嗎?
  撫今追昔,陳獨秀等先驅的思想精髓,仍然有掩不住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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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硨磲大爺 發表於 2015-11-5 00:05 | 只看該作者
《新青年》的新罪狀是怎樣製造出來的?
  時至今日,懸在新文化運動頭上有三大罪狀。有的是誤解,有的是故意製造的混亂。
  第一大罪狀,尚有許多人在起鬨,稱新文化運動「全盤反傳統」!
  這是沒有認真閱讀有關文獻的誤解。
  民國元年,身為臨時政府教育總長的蔡元培指出:「滿清時代,有所謂欽定教育宗旨者,曰忠君,曰尊孔,曰尚公,曰尚武,曰尚實。忠君與共和政體不合,尊孔與信教自由相違」,應予刪除。同時明確表示:「孔子之學術,與後世所謂儒教、孔教當分別論之。嗣後教育界何以處孔子,及何以處孔教,當特別討論之」。(《蔡元培全集》第2卷)對孔子、孔教的慎重態度溢於言表。
  陳獨秀則反覆說:孔子是當時的偉人;傳統文化中許多精粹可以和應當繼承;需要反對的僅是孔子之道不符合現代社會生活的部分。
  兩大領袖的觀點是主流。個別參加者的偏激言論是思想文化浪潮中常見現象。錢玄同鼓吹廢除漢字,後來成長為著名的文字學家。飽讀古籍的魯迅揚言不要讀線裝書,不過是一時激憤之言,他整理古籍和研究古代文化的成績,有目共睹。
  思維最忌籠統。新文化運動確實把鋒芒指向傳統的一部分,卻不是全盤。反對者的失誤,是混淆了儒化社會制度與非制度性的儒家觀念文化。
  秦以後,儒家思想逐步固化為社會制度。這個制度的特徵是:從家到國的宗法體系;按照三綱體制,確立尊長層層專制;親疏有別,等級分明;服從,恭順。從《白虎通義》、《唐律》到《大清律例》一脈相承,記錄了這個社會嚴密的規則體系,成為中國強盛和衰落的制度根基。與此同時,儒家思想在扼殺中國知識階層創造性的同時,也培育了一些思想家和繁盛的文學藝術成果。不能抹殺兩者的區別,用文化儒學的亮點掩蓋儒家制度的腐朽。
  一些人拾人牙慧,無視中國法律史研究的成果,把傳統制度的痼疾歸咎於法家,說是「儒表法里」。而前人的研究成果早就說明,法家「一於法」,與傳統律例明確規定親疏、貴賤有別的儒家精髓格格不入。
  全面地說,新文化運動只反對貫穿三綱的傳統制度文化,對其他非制度性的文化,總的說來有承先啟後之功。它也反對「舊藝術(中國戲)」,「提倡改良戲劇及諸演唱業」等非制度性的文化,原因只在於它們是傳播三綱觀念的載體。
  第二大罪狀,是新文化運動導致文化斷裂。
  辛亥革命后的四十年,是中國現代人文社會科學奠基和發展時期,也是文學藝術的繁榮期。舊的沒有丟棄。傳統文化的研究,包括長期被忽視的諸子研究碩果累累,哪裡有什麼中斷?白話文地位確立后,中小學的傳統語文教學所佔比例比較合適,文化傳承也沒有中斷之虞。引進來的新的學科、文學、藝術,正在生根、成長。學界譽之為先秦百家爭鳴時代再現。民間風俗、文化正在自然演變,政府和民間都沒有用暴力干預。文化斷裂云云,真不知從何說起!新文化運動是推動這一繁榮局面的動力,千萬不要顛倒黑白。
  第三大罪狀,新文化運動是文化大革命和極權主義的起源。
  新文化運動與文化大革命完全不搭界,卻偏偏有人這樣鼓吹。這是邏輯混亂的典型。他們完全不考察實際情況,在書房中給新文化運動製造罪名。
  文化大革命的目的是打倒政敵,剷除他們想象中的敵人的文化基礎,樹立「偉大領袖」的絕對權威;新文化運動為的是摧毀與共和制度不相容的三綱,建設新的自由文化。文革的手段是領袖權威加暴民專制;新文化運動則是各方自由發表言論,讀者自由選擇,各取所需,只靠說理服眾,沒有任何強制性。前者的後果是一億人受折磨,幾千年的文化積累遭浩劫;後者是出現文化教育的黃金時代。兩者有什麼可比性呢?
  他們的問題在於沒有區分兩個不同的運動。新文化運動與1919年五四發生的愛國運動,是時間和性質不同的兩個運動。前者是思想文化運動;後者是走上街頭的政治運動。五四愛國運動是正義的,也收到良好效果。不過,它出現了火燒趙家樓的不幸事件,破壞了法治,而得到很多人喝彩;從而開啟了20世紀20年代學生運動連綿不斷的暴力行為,帶來惡劣的後果。就暴力和脫離理性而言,它和文革有交集點,但與新文化運動完全沒有關係。即使暴力行為兩者也有區別,文革無論手段和內容都是義和團運動的延伸。那才是文革的真正起源。
  至於說新文化運動是極權主義的起源則更加離奇了。儘管只有極少數人持如是觀,也值得注意。這個罪名是怎樣製造出來的呢?
  一是聲討《新青年》,卻割裂《新青年》群體,只挑出陳獨秀一人來吹毛求疵;高一涵、胡適等人完全被屏蔽。
  二是不顧「公同意見」,以偏概全。與梁啟超辦的《庸言》申明由「梁啟超主幹」,所有文章「皆經啟超校閱,負附帶之責任」不同,《新青年》內部也有不同主張。直至1919年12月出版的第7卷第1號,才發表《本志宣言》「將全體社員的公同意見,明白宣布」。被論者斷定《新青年》是極權主義的主要根據,是陳獨秀累累發表反對政黨和議會政治的言論。《本志宣言》已明白宣布:「至於政黨,我們也承認運用政治的應有方法」。論者說:「國民政府時代,年輕學生憤怒批判『國民黨專制』,殊不知,這個專制恰恰是《新青年》所主張的取消議會政治的結果。」不過,眾所周知,國民黨的威權統治師承的是蘇俄,與《新青年》全力提倡的言論、結社自由和公民的獨立自由是完全相反的。
  三是歪曲文意,把正確說成是錯誤。例如,陳獨秀的一句話:「言論要有逾越現行法律以外的絕對自由」,被戴上「反法律主義的傾向」的大帽子。陳獨秀的原話是:「法律只應拘束人民的行動,不應拘束人民的言論。因為言論要有逾越現行法律以外的絕對自由,才能夠發現現在文明的弊端、現在法律的缺點。」(《法律與言論自由》,《新青年》第7卷第1號)這有什麼錯誤?學界的共識是,言論自由的邊界是有沒有引起當下社會危險;包括憲法在內的法律都是可以自由批評、討論的。
  《新青年》的真正失誤在哪裡?
  《新青年》和五四新文化運動不是也不可能是完美的。
  最大的失誤是沒有抵擋住破壞法治的逆流。以「革命」、「愛國」或其他貌似正義的名義侵犯他人的自由和公私財產,是辛亥革命前後一些革命黨人反覆發作的幼稚病,常被極易激動的年輕人繼承。
  五四當天,激憤的學生火燒趙家樓。新文化運動的領袖和社會精英們面臨大考:如何區分學生的愛國壯舉和違法行為,分別採取適當的態度?《新青年》旗下的《每周評論》既為愛國示威喝彩,也對越軌暴行曲為辯護。梁漱溟維護法治的呼聲,被愛國壓倒一切的大合唱淹沒,成為20年代學生運動失序的先聲。
  在校內,學校失去穩定的教學秩序。走向校外,在有政治雄心的各色人等策劃、操縱下,文武高官被抄家屢見不鮮;內政外交大事失去冷靜辯論的機會,天真的莘莘學子淪為政治鬥爭的工具;不合己意的報刊,如著名的北京《晨報》,乾脆一把火燒掉!天下從此多事!執政者缺乏穩定社會秩序的能力,當然應該擔負主要責任;頭戴眾多正義光環的一方也責無旁貸!儘管胡適等人當時一再譴責和提醒學生,他們的行動侵犯法治、踐踏民主;但風氣已成,遲敲的警鐘,已無濟於事。當初新文化運動的領袖們沒有識破民粹思潮的危害,失去思想家應有的敏銳,亦難辭其咎。
  只要法治健全,自由討論中有任何錯誤或偏激言論都不足懼,而只有言論自由的社會,多數公民養成了傾聽和討論的習慣,才會趨於理性和成熟。
  1920年開始,《新青年》轉變為共產主義小組和共產黨的機關刊物,此後的言論和陳獨秀如何轉舵,都屬中國馬克思主義研究的課題。它關注的主要是政治而非思想文化了。新文化運動的大旗轉到胡適及其朋友手裡。這個轉變既由於同人雜誌內部制度不健全,《新青年》與陳獨秀彷彿合二為一了;也是沖不破民粹思潮藩籬的後果。
  就陳獨秀個人而言,最大的教訓是思想家和政治家的角色混淆。本文不涉及他信奉馬克思主義后的是非得失。辛亥革命后,作為新文化運動的領袖,陳獨秀是卓越而偏激的思想家,卻是蹩腳的政治家。他的朋友們跟著他上演了一些笑劇,好在這些朋友沒有選擇從政而避免了更大錯誤。
  1999年,在台北和北京分別舉行的五四80周年研討會上,筆者提交的論文《新文化運動與「激進主義」》便涉及這個問題,請允許筆者抄抄自己的舊稿:
  「1919年6月五四運動進入高潮和尾聲。6月9日陳獨秀和李大釗等人研究后草擬了《北京市民宣言》,由胡適翻譯為英文,並連夜印刷多份。6月10日,陳獨秀等到中山公園等地散發這份傳單。11日,陳獨秀與胡適、王星拱、高一涵、鄧初、陳演初等一道在北京城南新世界遊藝場附近一家四川菜館晚餐。餐后,胡適與高一涵先行離開;陳獨秀和鄧初到新世界散發這份宣言;王星拱則和程演生往城南遊藝場散發。陳獨秀上到屋頂花園向地下正在放映電影的場地撒傳單時,當場被警察逮捕。
  這件事非常值得注意之處有以下幾點:
  一、這是一個《新青年》編輯部主要成員都參與的重大政治活動。前面不厭其煩講述那幾天他們的活動細節,為的是證明那不是陳獨秀個人的孤立行動,而是代表了當時主要思想家的認識和水平。
  二、他們提出的是一個在北京奪取政權的綱領。
  這個宣言首先提出對日外交和免除六位官員職務的要求,要求市民有絕對集會言論自由權。怎樣達到這些要求呢?一是解散舊的武力,『取消步軍統領及警備司令兩機關。』『北京保安隊改由市民組織。』二是『倘政府不願和平,不完全聽從市民的希望,我等……惟有直接行動,以圖根本之改造。』
  三、這是一個非常幼稚的空想計劃。一個警察將陳獨秀拘捕到警察局,肥皂泡就吹破了。
  從康、梁開始,近代中國歷史大轉折中湧現的政治家,幾乎都染上了這樣的幼稚病,原因在於他們沒有歷練的機會。潮流把他們推到風口浪尖,經驗和知識卻不足於應對緊迫而重大的問題。接踵而至的是種種闕失乃至無法彌補的損失。這是專制政治的後果,是告別黑暗的代價。」
  這是書獃子的政治幼稚病,與新文化運動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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