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願者高速攔狗車致貨主自殘 事後勸貨主「做個好人」

　　

　　一車狗，對一方來說是養家糊口的生意，而對於另一方，是值得捍衛的生命。9月7日，發生在西安繞城高速上的動保志願者攔截運狗車事件，最終以女車主的「刀刺大腿」流血結束。

　　該事件引發的爭議遠超當事雙方的想象。到底是人命重要還是狗命重要？一場「偶遇」，扯動著雙方及各自的「粉絲」，折射的卻是「中國式」動保公益無法可依的現實困境。

　　一車狗於一方來說是養家糊口的生意，而對於另一方，是值得捍衛的生命。9月7日，發生於西安市繞城高速上的動保志願者攔截運狗車事件，最終以女車主的「刀刺大腿」流血結束。

　　其後，該事件引發的爭議遠超當事雙方的想象。對於到底是人命重要還是狗命重要？一場「偶遇」，扯動著雙方及各自的「粉絲」，折射的卻是「中國式」動保公益無法可依的現實困境。

　　「人命」與「狗命」的對峙

　　西安「9·7」高速路攔狗車事件始末

　　「我就是愛錢不要命！」時間定格於2015年9月7日上午9點59分。

　　當駕駛室里的關彩虹（化名）大吼一聲將刀猛刺入自己右腿時，她只覺得「腿上熱乎乎的，甚至沒有覺得疼。」丈夫王興發（化名）撲上來壓住了傷口，還有人一把死死地鉗住了她的手腕，奪走了那把20公分長的利刃。

　　9月7日上午11時許，西安繞城高速河池寨收費站，在與60多名「愛狗人士」僵持十小時后，王興發顧不得車上的5000多斤貨，鑽入120急救車，將妻子送往位於土門的某醫院。

　　關彩虹進了手術室，王興發不得不再次回到事發地。然而，眼前的景象令他驚呆了。那群攔他車的愛狗人士不見了，雁塔區動檢部門和丈八派出所的執法人員也已經離開。「車就在高架橋下放著，車門沒鎖，錢包、鑰匙都在，可貨沒了。」

　　貨是212條狗。王興發無法想象，這一切竟源於一張手機圖片。9月6日晚11時左右，一名網友在寶雞隨手拍了這輛拉狗車的照片並傳給另一位動保志願者。之後，這張圖片被迅速轉發於至少20個微信群，60餘名從西安各處趕來的「愛狗人士」迅速集結，上演了一場「人命」與「狗命」的對峙。

　　拉狗不是容易的活兒 但比打零工強

　　9月6日晚11時的西寶高速，一輛鄂K牌照的白色中型貨車正向西安方向連夜奔襲。從9月2日晚11時出門算起，車主湖北農民王興發和關彩虹夫婦已在這輛卡車上度過了數日。

　　如果一切順利，還有8個小時，二人就能回到湖北雲夢縣的家。車上那些從甘肅臨夏、禮縣等地收購的狗將被賣向武漢周邊的美食街。

　　唯一不太好的兆頭是，在將最後一隻鐵籠裝上車后，王興發累倒了，還發起高燒，一走出隴南連綿的山區就倒在車后睡去。

　　這條路二人已經跑了十餘趟。從去年9月底算起，連拉帶賣最多的一次，凈賺4200元。於是，她一狠心，靠親戚幫忙買下了這輛載重14噸、已經跑了20多萬公里的二手貨車。

　　「拉狗不是容易的活兒，但比打零工強，」關彩虹算過賬，「倆人換著開，既能搭個伴兒，又能省下一個人的工錢。」

　　回來的路上，王興發對妻子感慨，「你看，我們苦歸苦，總比那些山裡人強吧？」關彩虹若有所悟。去農家收狗的時候，她親眼目睹山裡人生活窘困，「烙一個大餅，就著土豆鹽巴能吃一禮拜。」

　　「老天爺還是眷顧我們的。」王興發說，「儘管一個孩子養著養著就沒了，可老天爺又給了我們兩個，知足吧。不圖賺大錢，能把兩個娃兒平平安安地養大，就行了。」

　　會有人為了一車狗拚命嗎？何況對方還不佔理

　　在同齡人當中，43歲的王興發大概是那種特別倒霉的人。「第一個孩子出事的時候，我們送到醫院，一進門就說最少10萬，家裡新買的小麵包車賣了，又找了親戚借錢，還是沒救過來。」

　　三十好幾的時候，關彩虹又生了兩個娃，一兒一女。可兒子重度齶裂，生下來連呼吸都困難。孩子長到8歲，去醫院的路，關彩虹記不清跑了多少次。

　　好在經過多年治療，兒子外表的缺陷已逐漸癒合、飲食和呼吸已沒有大礙，只是內部矯正還需要多次手術。最近一兩年，隨著兒子病情的好轉，夫婦倆的心情才逐漸輕鬆下來。

　　今年，他們買下了這輛貨車。「沒辦法，有兩個小孩要養，看病也要攢錢。」

　　此前，王興發乾過不少行當，建築工人、搬運工、司機、保安、水電工。老婆關彩虹小王興發四歲，自稱沒見過世面，沒外出打工，只在老家雲夢縣的飯店幫人煮飯，還在超市打過零工，但沒一樣能幹長久的，只因為放心不下兒子。

　　再後來，他們幫別人跑過運輸，往廣東、廣西跑，運建築材料，後來又到西北去拉羊。「去年羊肉進價高，一隻羊少說也得好幾百塊，我們哪裡有那麼多本錢。」王興發攤開手，臉上擠出一絲苦笑，儘力解釋著他為何由拉羊改為拉狗，「狗肉便宜，一斤就6塊錢，借了親戚2萬多塊，不過回來一倒手就能賺錢。」

　　截至9月6日，王興發夫婦已經跑了近一年，一路暢通無阻。從來沒有人告訴王興發，這是一場危險的對賭。儘管被查處的概率極低，但一旦遇到攔截，將血本無歸。

　　「會有人為了一車狗拚命嗎？何況對方還不佔理。」9·7事件后，王興發一遍又一遍地這樣問。而同樣的問題，也曾被這起攔狗事件的核心組織者之一「蝙蝠娃」自問過許多遍。雙方都給出了一個答案，「不會」。

　　60多名志願者兩個多小時內迅速集結

　　當王興發夫婦那輛白色拉狗車的照片，被西安的85後年輕人「蝙蝠娃」上傳到多個以「動保」為主題的微信群后，馬上如「病毒」一般開始蔓延。

　　「拉狗車、白色、鄂K、寶雞至湖北方向，大約兩小時后經過西安。」群情激奮中，眾人除了譴責狗販子的無德，討論指向同一個目標——攔截。與現實中個體的孤立無援不同，興趣相投的「群組」為個體提供了一種「集體主義」的虛擬認同。

　　儘管聽起來有點瘋狂，但對於彼時的動保人士來說，自信有著現實依據。全國近一年來，由志願者發起的數十起攔截，大多數取得了「成功」。有的狗販子擔心執法部門高額罰單而放棄走人，也有志願者給些經濟補償贖買放生。

　　一位不願具名的動檢部門工作人員解釋了其中的原因：「2012年後，根據農業部下發的《犬產地檢疫規程》，個人調運犬只前，必須具備產地的狂犬病免疫證明及相應疫病實驗室檢測報告。由於一隻狗的實驗室檢測費用高達數百元，大大超過了買狗的成本。因此幾乎沒有狗販子會去辦這些證明，只要一查，肯定違法。」

　　儘管群里仍在討論，「蝙蝠娃」還是決定「立即採取行動」。在他看來，「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被狗販子拉上車，再扔到路上。」身處西郊的他很快與正在西大街吃飯的另一名動保人士「晨睿」碰頭。二人決定，由三橋收費站上高速向西走，在咸陽掉頭堵住拉狗車。

　　時間逼近12點。「蝙蝠娃」發現了問題，「咸陽與西安之間還有另一條高速，後者距離去湖北的路更近。」二人一邊更改計劃，一邊調整路線並在群里告知。

　　9 月7日凌晨1時許，在最有可能遇到拉狗車的阿房宮收費站口，「蝙蝠娃」見到了已經集結的60多名志願者及16輛車。他們當中有年過五旬的私營企業主 「狼」、31歲的某商場中干「夜」，還有年輕女獸醫「QI」以及即將出嫁的90后女孩「哆啦A夢」等。學生、白領、教師、醫生、私營店主、待業青年、拆遷農民，此刻猶如橫空出世一般，成了「動物福利」的護法者。

　　熟悉地形又敢沖的「蝙蝠娃」，成為行動的臨時「主持人」。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場的人感到一種莫名的興奮。

　　這不是搶劫「是用非法方式阻止違法事情」

　　凌晨1時40分左右，毫無準備的關彩虹夫婦出現在志願者「監控」的高速路段。數分鐘內，二人便被前後夾擊的16輛小轎車逼停。其中，有賓士也有寶馬。

　　關彩虹直言自己「被嚇懵了，從來沒有見過這陣勢。」

　　「你違法了！」「買狗的發票呢？是不是偷的？」「有沒有狗的健康檢疫報告？一犬一證的？這事兒得查清楚。」

　　「發票？都是集市上買的，哪裡有什麼發票？」

　　「交出這些狗！不然一會兒你更慘，丟狗還要吃罰單。」

　　「你們是什麼人？有什麼資格攔車？」

　　據多位受訪者回憶，現場有人情緒激動。而在關彩虹看來，這些所謂的愛狗人士不過是一群「不超過40歲的小青年在出風頭」，「有人說髒話，還有女的站在那裡抽煙。」。

　　「蝙蝠娃」再度向現場的人強調「秩序與尊重」，並試圖用「武漢方言」與貨主緩解關係。交談中，他得知這批狗的基本信息：來自臨夏、禮縣，200多隻。

　　「哥，嫂子，這個事兒既然遇上了，總得解決吧，要不咱換個地方？畢竟在高速路上，萬一磕了碰了，對誰都不好。」「蝙蝠娃」話語中甚至帶著調侃。

　　而高度緊張的關彩虹則從中聽到了某種威脅。短暫交涉后，王興發同意下高速再做處理。

　　另一個細節是，下高速前，有志願者提出「要男車主坐在志願者的車上」，但遭到了「蝙蝠娃」的制止，「我們只是協商，不能非法限制人身自由。」

　　為了表示「誠意」，「蝙蝠娃」跳上了貨車，「陪伴」關彩虹夫婦將車開出了河池寨收費站。

　　1 點58分，西安繞城高速河池段高架橋下，雙方均以為事情會朝著有利於自己的一方轉變。「愛狗人士」等待天亮后動檢部門的執法人員出面。而王興發則安慰關彩虹，「等到天亮就安全了，政府部門會還我們公道。沒有法律規定不讓吃狗肉。農業部的規定上說犬只運輸要『一犬一證』檢疫報告，可有哪輛車這麼做？大不了做檢疫，該咋處理就咋處理。」

　　但一位動物檢疫執法人員說：「實際上，根據屬地管理原則，我們不可能到高速上去執法。另一個尷尬的現實是，西安的相關動物檢疫實驗室還無法出具涵蓋犬瘟熱、犬細小病毒病以及狂犬病免疫抗體檢測的相關報告。」

　　事後一周，當面對輿論指責時，「蝙蝠娃」這樣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執法部門晚上又不上班，我們也是被逼的。這不是搶劫，至多是以一種非法的方式阻止另一件更加違法的事情。」

　　國外的法律「和我有什麼關係？」

　　夜深了，早上還要上班的部分志願者回家了，餘下的分為三個部分：有的上前與男女貨主溝通，目標是簽訂「無條件放棄協議書」；有的則商量著聯繫相關動檢部門；還有的試圖給狗喂水和狗糧。但此舉遭到志願者「哈利」的制止，「狗裝得非常擁擠，一旦喂水，底層的狗可能窒息而死。」

　　這樣的局面令個別志願者無法接受。一位細心的志願者從籠子的縫隙中發現了兩隻剛剛產下的幼崽，「不幸的是，其中一隻還來不及睜眼就已經被大狗壓死。」一個年長的女性志願者放聲大哭，有情緒激動者破口大罵。

　　「蝙蝠娃」再次過來要求雙方「穩定情緒」，「互相尊重，對事不對人。」

　　王興發被叫到一旁與志願者商量「放棄協議」。他提出了經濟補償的要求，但遭到拒絕。王興發甚至撒了一個謊，他假稱「自己只是司機，回去沒法向貨主交代。」

　　而坐在車中的關彩虹則試圖以自己的遭遇說服眼前的80、90后們，「我們掙錢是要給兒子治病用的。你們還年輕，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生活的苦了。」但志願者一方似乎不為所動。

　　而馬路另一邊，協商的雙方情緒也在升級。有志願者稱，「狗的來源不明，有病的狗吃了會造成食品安全隱患」，還有的試圖向王興發講述國外對動物權益的保護，「狗是人類的朋友，虐殺動物在國外是重罪。」

　　「哪一條法律規定了狗肉不能吃？我簽了協議不就等於說你們上高速搶劫合理合法？」雙方僵持到早上7點半左右，王興發完全無法理解志願者的邏輯，「一條國外的法律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面對前來找狗的志願者「哆啦A夢」，關彩虹同樣無法理解，「你們城裡的狗是當人喂，可農村有那條件嗎？反正我沒有，我就拿它當生活來源。」

　　兩口子的說法再次招致了一些人的罵聲，王興發索性賭氣說，「我就是狗販子！我就是要拉這些狗去吃肉！」誰知這句話直接引發了憤怒衝突。

　　「有人打了我一下耳光」，王興發說，而志願者則稱「只是輕拍了一下頭，是善意地提醒他。」期間，王興發兩次撥打110報警。處警的警察對雙方都進行了警告。

　　互相指責對方：到底誰殘忍？

　　上午9點左右，接到舉報的雁塔動物檢疫部門的田姓副所長、丈八派出所楊姓警官、更多新的志願者以及看熱鬧的路人陸續抵達現場。40多歲的女志願者「英」記得，「隨著氣溫升高，犬吠聲一聲比一聲慘烈，對峙了十小時的雙方每一個人、每一條狗都在接近體能和情緒的極限。」

　　據現場人士拍攝的視頻顯示，執法人員在對雙方做了詢問筆錄后決定對犬只進行卸車，以便於清點和檢疫。這樣的結果超出了關彩虹的預料，她本能地藏起了鐵籠的鑰匙。「你們難道沒有兄弟姊妹嗎？你們沒有父母嗎?你們的愛心體現在哪裡？」她變得歇斯底里。

　　「你看不到狗要渴死熱死了嗎？你為什麼這麼殘忍？」志願者也提高了音量。現場上的狗吠聲、哭訴聲與男人的呵斥夾雜在一起。突然，一位上年紀的女士上前訓斥，「太殘忍了，你這樣對待狗，你的兒子死一百次都不夠！」

　　「你們怎麼忍心這樣詛咒我的兒子！」混亂中，關彩虹只覺被徹底壓垮，那話像刀子一樣扎在當媽的心上。她不知從什麼地方找到一把刀揮舞起來，「你們是要我死了才滿意嗎？」

　　突發的情節使局勢驟然緊張。「你是要錢不要命了吧？」年逾40的志願者「哈利」一邊靠近一邊試圖穩定女車主的情緒，但只見關彩虹大吼一聲已將刀扎入自己的右腿。

　　太冷漠了 狗命重要還是人命重要？

　　「這些愛心人士太冷漠了。狗命重要還是人命重要？」一位現場圍觀的群眾這樣評價。

　　王興發顧不得別的，撥打120急救電話，送妻子去了醫院。現場的多方協調后，決定由志願者暫時負責照顧車上的狗，再由動檢部門實施檢疫。

　　但由於找不到合適的臨時安置點，再加上志願者們意見不統一，從城南到大北郊，再到大西郊，直到8日凌晨4時，鐵籠中的狗才最終獲得了「解放」。一場人命與狗命的對峙暫時告一段落，而更大的輿論戰卻由此引發。

　　住院的第二天，「蝙蝠娃」與「西京」等人到醫院看望關彩虹，依然希望對方能簽署協議，但遭到拒絕。在一口濃厚的湖北鄉音中，「蝙蝠娃」再一次聽到關彩虹講述自己的故事。談到兒子時，她哭了。

　　這讓「蝙蝠娃」心生愧疚，「畢竟，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但他仍然勸說王興發，「以後別再干這個了。做個好人，做點別的生意。」

　　在妻子住院的幾天里，王興發用手機搜索了所有與這件事有關的法律條文和規定，直到他再次確定自己是「被坑了」，「針對屠宰的運輸檢疫，『一犬一證』壓根就辦不下來，沒有那樣的實驗室給檢測。」

　　在網上看到新聞后，他在孝感、廈門、東北打工的親戚朋友紛紛打電話來問，「怎麼會搞成這樣？」就連與妻子同病房的病友、一位60歲的西安老太太也替他們二人鳴不平，「我們小區就有好多流浪狗，怎麼不見愛心人士來救助？非得把兩個可憐人逼向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