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跪著，站著把問題解決了

       下跪對身體的真實損害其實很小。跪在地上，可能褲子會磨破，然後膝蓋有點疼而已。它之所以顯得「茲事體大」，不是因為它造成身體傷害特別大，而是因為下跪被賦予了某些文化的象徵意義。這種象徵意義是歷史積澱而來的，怎麼一步步形成的，估計已經很難考證了。但我們知道，如果馬戛爾尼當初對下跪這事沒那麼膈應，指不定中國的近代史就要改寫；勃蘭特的「驚世一跪」，極大地提高了德國的外交形象。
　　現在，人們對待下跪，遠沒有過去那麼莊重了，但在一些場合，下跪還是不能那麼隨便。所以一直到今天，下跪依然有膜拜、感激、尊重、祈求、謝罪、懺悔、屈辱、哀悼等多重意涵。前幾天，河北邯鄲兩位交警，在執法過程中，與兩位市民對跪，場面很戲劇化。據媒體的報道，當時的情況是，兒子酒駕，在與交警的交涉過程中，兒子的老娘突然下跪，交警看老太太下跪，也跟著跪在地上進行解釋。此情此景，被人傳到網路，引起輿論嘩然。
　　這次下跪的事件，有一個細節可能還得特別提一下，那就是在與民警的交涉過程中，老太太的兒子一開始就有點激動，嚷嚷個不停，還跑到馬路中間躺下示威。當時是早高峰，場面非常危險。老太太可能是害怕兒子在這個過程中，發生什麼意外，為了保護兒子、讓他冷靜下來，所以才下跪。也就是說，老太太的下跪，未必有那麼「深的含義」可供解讀。
　　不過在這件事情中，奇妙的不是老太太的下跪，而是民警也跟著跪下了。在一份通告中，邯鄲市公安局交警支隊是這樣解釋的，「為保障該車駕駛人及其母的安全，盡量避免圍觀群眾產生誤解，民警也跪下來向其母耐心解釋酒駕行為對駕駛人和其他交通參與者的危害」。避免什麼誤解呢？當然就是為了避免產生「強者欺負弱者」的誤解。
　　可能是基於過去的歷史，不少人對於「下跪」有一種本能的反感，即使是作為一種孝道禮儀，也有人覺得這是在延續一種奴性儀式，根本沒必要傳承。尤其是，媒體上出現了大量的弱勢群體，即使在尋求正當利益時，也習慣向政府、官員、強勢的開發商等強勢力量下跪，更是讓人覺得，在今天這個時代，通過下跪來解決問題有點莫名其妙。
　　很多人把下跪說成是「弱者的武器」，認為下跪是一種示弱，是博取同情、贏得機會的手段。但這個理解，實際是一種誤解，因為所謂「弱者的武器」一個最大的特徵就是，它是弱者面對宏大的權力機器時採取的一種「無聲的反抗」，一種隱蔽的私下的反抗。也就是說，當弱者採用這樣的反抗方式時，是不希望矛盾和對抗公開化的。因為壓制與反抗一旦公開，在雙方實力懸殊的情況下，對於弱者而言未必有什麼好處。「弱者的武器」是弱者在無奈的巨大權力機器碾壓過來時，最大化地保存自身利益、減少損失的理性手段。
　　但是，我們通常在媒體上所見到的下跪，顯然並不屬於這樣的情況。毋寧說，恰恰相反，此時的下跪不是「無聲的反抗」，而是要刻意把矛盾公開化，是通過強烈的戲劇化方式把矛盾放大、顯現出來，讓更多的人看到，引起在場和不在場的人圍觀。所以，在中國，下跪不能按常理理解，它是「中國式」的，絕對別具一格。
　　下跪讓問題公開化，可能是出於無奈。因為弱者在遇到問題時，走「正規程序」過於緩慢、繁瑣，甚至陷入官僚主義的傲慢和「踢皮球」的圈套里。為了讓自己的問題優先、快速地得到解決，通過下跪把問題顯現出來，是一種成本較小的方式。尤其是在剛性的維穩模式下，公開的下跪其實就意味著「揭蓋子」，倒逼著相關部門重視並儘快解決問題。
　　但話又說回來，下跪這種方式畢竟屬於「非常規」，它會產生什麼後果，實在無法準確預料。假如，我是說假如，問題並沒有被「踢皮球」，也沒有被有關部門忽略和掩蓋，那下跪就可能讓問題在被放大和被圍觀的過程中扭曲、變型。就比如這起簡單的酒駕交通處罰，老太太這麼一跪，則很可能讓所有問題的細枝末節都被忽略，從而上演一出「強者欺負弱者」的戲碼。可以預料，如果一旦這樣的目的達到了，問題的解決就可能進入一種強弱對抗的「悲情模式」。媒體介入、不明真相的群眾也介入，甚至更上一級的權力機關也因為不願意問題繼續擴大化，也選擇不問真相、快速了結，最後「弱者得救」，而法律、規則和程序就被罔顧。
　　交警的跪，雖然多有無奈，但為了避免上述「悲情模式」的出現，也不失為明智之舉。把它解釋為人性化執法也好，說成是為了避免圍觀群眾的誤解也罷，我覺得這一舉動並沒有丟失執法者的尊嚴。其實，強與弱是相對的。一名普通的交警，能有多大權力呢？在法規面前，他只能是個嚴格執法的「棋子」，老太太下跪無非只是逼著他違背法規，讓他做「棋子」而不得。所以，從這個角度考慮，交警的下跪，恰是出於對法規的敬畏，值得一贊。
　　在嚴肅的法規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很多時候，下跪其實是源自人們對於「規則面前人人平等」這一原則不夠信任，希望通過下跪填補人與人之間的「差價」。可如果人與人之間在規則面前無所謂強弱，那麼下跪的「作用」，實質就是違法者把違法的成本轉嫁給執法者而已。最終的結果是，違法者蒙羞，執法者蒙羞，更重要的是，法規也蒙羞。我們期望的理想狀態是，所有人都別跪著，站著把問題解決了。

從這個簡單事件中也看出，現在警察的執法環境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