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華中特務工作秘藏寫真帖》

1938年10月,新四軍第三支隊在安徽皖南馬家園抗擊日軍
這促使梶野苦思冥想對抗新四軍的方法。最後,他終於無師自通地找到了問題的關鍵,那就是新四軍一定是得到了當地百姓的支持,在他們的幫助下才能把游擊戰打得如此出神入化
1942年1月5日,新年剛過,太平與那個時代的中國人無緣,一列滿載日軍軍火的列車從南京風馳電掣般開出。日軍在滁州一帶的獨立混成第十二旅團等部隊正等待著新的彈藥補充。然而,列車到達烏衣以南十公里處,一聲巨響,十幾節車廂便如翻身的火龍滾出鐵路。
在抗日戰爭中,打擊日軍控制的鐵路線,是我國敵後抗戰武裝的一種常規戰術。新四軍打出這樣的戰績並不稀奇,要知道,電影《鐵道游擊隊》的主題歌就是新四軍老戰士呂其明所作的呢。問題是這次襲擊的地點未免有些令人驚訝,位於安徽滁州汊河鎮,距離南京城僅僅十五公里。從今天的南京浦口區算起,則只有不到十公里,開汽車不過踩一下油門的距離,是不折不扣的「南京城下」。
特務拍照見證新四軍戰功
這個疑問隨著原日軍特務曹長梶野渡的相冊浮出水面而得到答案。
梶野渡,1919年出生於日本愛知縣。他1940年被徵兵進入當時的日本陸軍獨立步兵第五十六大隊,並被派往中國作戰。1945年戰敗后定居於名古屋的梶野戰後專心研究歷史,是日本戰國時期桶狹間之戰的權威學者。
在抗日戰爭時期,由於國力差距,中國士兵往往連雜糧都難得一飽,可日軍普通士兵常帶有相機,他們留下了大量照片。這些照片除了被日軍官兵用來炫耀「武功」之外,也為抗戰歷史留下了證據。
梶野渡便是這樣一個攜帶了相機的日軍士兵。值得一提的是,與大多數日本兵在投降時丟掉了影集不同,梶野在1944年獲得一次難得的休假而返回日本老家,相冊被帶回家。幾十年後,他和愛知大學的文化學者廣中一成一起,以這部相冊為線索,完成了自己的回憶錄。這部名為《華中特務工作秘藏寫真帖》的著作由彩流社在2011年出版,其中包括了梶野渡本人對在華時期的回憶。
在《華中特務工作秘藏寫真帖》「張山集之戰」一章中,梶野如是描述這場令他終生難忘的戰鬥。
「滁縣東側是來安縣,這裡是新四軍游擊戰十分活躍的地區,特別是縣城東北方的張山集,是中共來安委員會所在地,是新四軍的主要活動據點之一。1941年5月28日,駐紮在烏衣的(獨立第56大隊)第一中隊奉命對來安的新四軍實施掃蕩,在張山集的小高地與據守對面山頂的新四軍部隊發生了戰鬥。梶野作為中隊長的傳令兵參加了這次作戰,在當天夜間奉命轉到在小高地頂部設防的第三小隊。29日晨,天空逐漸亮出白色,大約五點鐘,正卧倒在小隊長身邊,對正面之敵作防禦態勢的梶野等,突然遭到從背後迂迴過來的新四軍游擊隊奇襲。梶野迅速做出隱蔽動作,游擊隊打來的子彈和投出的手榴彈仍使他身中六創,重傷瀕死。仰仗戰友的拚死掩護下,才將梶野救護下來。」
日軍因死傷累累被迫撤出戰鬥。這次發生在張山集的戰鬥規模不大,在中方資料中也有記述。擊傷梶野渡的應為新四軍第四旅第十一團一部,他們交戰的地點在安徽省來安縣張山集老油坊的小砂山。在這場掩護來安縣委突圍的戰鬥中,有九名新四軍戰士戰死。
梶野負傷后被送到浦口的野戰醫院,經過徹夜手術從體內摘出了三塊手榴彈破片。但尚未擺脫危險,他被送到南京陸軍醫院進行進一步治療,直到五個月後才能夠出院歸隊。這次負傷使他落下了終生殘疾,再無法隨隊進行長距離行軍。因禍得福,他被派往後方,並被提升為四河子據點的警備隊長,奉命擔負津浦鐵路四河子段的防衛任務,並對附近中國村鎮進行「宣撫」。
根據梶野在書中提供的地圖,四河子據點位於南京浦口車站和滁州烏衣車站之間,即今天滁州市來安縣汊河新區一帶。這裡和南京僅隔一橋,可以說除了戶口簿上寫著安徽,其餘基本由南京託管,鎮上都是南京的企業。新四軍爆炸日軍鐵路的戰鬥,就發生在這裡。
無名「鐵道游擊隊」之謎
令我們感到意外的是,在新四軍的戰史中,這段時間炸毀日軍列車,切斷津浦線的作戰僅1月5日一次,但在梶野任職於四河子不到四個半月的時間裡,僅被他拍攝到的新四軍在這一路段炸毀日方列車就有五次之多,還至少有一次未遂的作戰。
從梶野拍攝的照片來看,這五次襲擊中除了1月5日列車完全翻覆外,還有兩次顯然是車頭被炸,車頭和煤車翻倒在路軌之外,還有一次應該是列車中部被炸,車頭依然保持在鐵軌上,但隨後的幾節車廂撞在了一起。另有一次被炸毀的車廂上顯示有日偽「華北交通株式會社」的標誌,這個簡稱「華鐵」的日本公司其實很多中國人都熟悉,因為《紅燈記》裡面的李玉和就是在「華鐵」乾地下工作的。
不過,至少在南京城外,新四軍似乎不是通過鐵路內部的地下人員來破壞日軍列車的。那次未遂的襲擊顯示了新四軍襲擊日軍鐵路的手段。梶野的照片顯示,新四軍是通過在枕木和軌道下埋設炸藥包實施爆破的,炸藥包用與矸石顏色相近的席子包裹,遠遠望去很難發現。照片上還依稀可辨引爆炸藥所用的電線,據此可以推測新四軍是使用電發火裝置控制遠程起爆,來完成破襲作戰的。這說明新四軍內部可能有相當合格的技術人員參與作戰。
其實,如果認真研讀歷史,會發現新四軍在南京附近活動並不是稀奇的事情。從1943年起,新四軍第二師的師部就設在與南京只有一江之隔的來安縣。但是,津浦線是日軍連接華東佔領區與華北佔領區的交通大動脈,南京城又是汪偽政權的心臟,新四軍在南京城下幾個月間連續五次炸毀列車,切斷這條鐵路幹線,其作戰頻率之高,活動之積極的確令人驚訝。說起來,對於新四軍的襲擊,四河子警備隊的日軍不是沒有警惕。梶野回憶,剛剛到達四河子據點的時候,他注意到鐵路兩旁都拉設著鐵絲網,周圍一片荒涼。這是因為日軍擔心新四軍藉助附近民家發起攻擊,所以下令燒掉了鐵絲網附近的所有民房。
個人義氣不足以改變家國立場
與那些頑固的日本老兵不同,梶野從軍前在針綱神社擔任神官,其間讀了很多書,對於軍國主義的一套不怎麼信服。所以他在回憶錄中寫道,鐵路兩側五百米之外便是中國抵抗軍的活動區域,四河子據點只有六名日軍,每次出去巡邏,梶野都有一種命懸一線的恐懼。
這促使梶野苦思冥想對抗新四軍的方法。最後,他終於無師自通地找到了問題的關鍵,那就是新四軍一定是得到了當地百姓的支持,在他們的幫助下才能把游擊戰打得如此出神入化。
於是,梶野「廣交朋友」,希望他的這些「中國朋友」成為對付新四軍的耳目。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他和偽政權官員熱烈交往,通過所謂「宣撫」活動接觸中國百姓,還別出心裁地從日軍的供給部門弄到一批肥皂,分給附近的村民。一時間,梶野的朋友大增,有一些也確實對他很講義氣。
然而,春節剛過,又連續發生兩起列車被炸事件,到現場勘查的梶野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四河子警備隊的警戒範圍包括四公里的鐵路線,這兩輛車都是在這個範圍以外歸屬十五師團的警戒區域內被炸的,但距離梶野負責的警戒範圍只差四十米。
這未免有些太蹊蹺了。偏巧這一段鐵路旁的村子是梶野常去的地方,村長與梶野很是「投緣」,梶野認為他是個坦誠而且對自己有義氣的人。
帶著被欺騙的憤怒,梶野找到了這名村長,既是要追究鐵路被炸的事情,也是要責他「不講義氣」。然而,這位村長不愧是個坦誠之人,見到梶野后理直氣壯地承認是自己領新四軍去炸的鐵路。梶野如是記載此後村長的講述:「村長認為要是就地炸鐵道便是在梶野先生管轄的範圍裡面了。可是該乾的還得干啊,怎麼辦?結果,村長把新四軍帶到我的警備隊警戒範圍外面去動手了。」或許,村長真的把梶野當成了自己的朋友。
但是,個人之間的感情,不足以改變人的立場。
梶野的感嘆讓我們明白,新四軍能夠縱橫金陵城下,靠的正是保衛國家的堅定信念,與百姓的水乳交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