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方華：街道下挖洞，皇宮裡放羊

　　不知道為什麼，我老是覺得徐州人大代表李寶俊在北京德內大街私挖地下室的事，非常的魔幻，非常的有意味。

　　所謂德內大街，是德勝門內大街的簡稱。德勝門是北京內城的九門之一，明清時期皇帝用兵，一般都從德勝門出征，由此可見其非同一般的象徵意義。德內大街93號在繁華的后海西沿附近，離宋慶齡故居不遠。李寶俊在長達幾年時間裡，不顧有關部門的整改要求，無視附近居民的多次投訴，在地下挖了深達十多米的地下室，這樣的做派不可謂不剽悍。

　　媒體在報道挖洞事件時，對李寶俊的人大代表身份多有強調。其實，徐州市人大代表的政治資本，在北京可謂不值一提。李寶俊之所以膽子那麼大，更主要是因為他有錢。因為有錢，所以任性，所以敢在皇城動土，所以就沒人攔得住。如果不是缺了個土木科班出身的顧問，他的地下行宮沒準就建成了。

　　俗話說，任性都是慣出來的。李寶俊挖洞這件事有沒有人慣著呢？目前還看不大明白。從報道看，有關部門確實多次要求李寶俊整改，貌似已經盡到了責任。附近居民多次給城管打電話，城管有沒有採取行動、有沒有向上級部門反映此事，也沒有明確交待。不過從結果看，李寶俊確實在執法部門的眼皮子底下把事情干成了。要說大家真的已經盡到了本分，似乎又有點說不過去。

　　挖洞的事，讓我想起了一則軼聞。說是清朝嘉慶年間，皇帝某日出內宮散步，居然看到皇宮的草坪上有一群羊在悠閑地放牧。經過調查，才知道是太監們私下養羊掙外快。嘉慶的性子再溫和，估計也氣得不行，少不了要對管事的人一頓申飭。不過，據說情況並沒有太多改善，幾年後更發生了天理教攻進大內的駭人事件。嘉慶帝在罪己詔中，把這件事定義為「漢唐宋明未有之事」，禮親王則哀嘆說，「洪荒以來，有此事乎？」

　　太監在皇宮裡放羊，看起來不是什麼大事，但它卻對當時的封建秩序形成了戲謔般的挑戰。太監在封建權力結構中處於底層，卻敢於把權力的作用發揮到極致，這是什麼緣故呢？無非是腐敗已經深入骨髓，所有的人都把權力變現看成理所當然，看作規矩之外的另一種秩序。有史家認為，清朝是從嘉慶帝開始衰敗的，我很贊同，我甚至認為就是從太監放羊那一天開始衰敗的。當基於利益的私下默契僭越了道統，崩潰大概也就為期不遠了。

　　李寶俊挖洞沒有放羊那麼嚴重，也並不表明權力結構出現了系統性問題，更不是什麼預兆。但是，在一個嚴格而清晰的符指化網路中，挖洞事件仍像一個含混的隱喻，包含了大量的意義冗餘。首先它意味著，由金錢派生而來的特權意識，已經可以跨越某種傳承久遠的嚴厲界限，衍化出匪夷所思的怪誕行為。在北京這樣的首善之區，砍一棵樹、動一鍬土都要經過多個部門審批，但李寶俊卻能夠在內城鑿出一個偌大的地下室，而且還是在行政機構已經知情的情況下實施的，這難道還不夠荒誕嗎？究竟要有多麼自信、多麼篤定、多麼泰然，才能夠把這種剽悍作風從徐州帶到北京呢？其次，一個荒誕的行為能夠成為現實，也意味著社會治理出現了結構性漏洞。一個小販如果在德內大街賣烤串，估計早就被城管攆得到處跑。但那麼多居民舉報李寶俊挖洞，卻沒有一個機構能夠制止這種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這難道不是很難理解嗎？公權力所慣有的強勢，在財富面前竟蕩然無存，簡直都讓人有點心疼他們了。還有，挖洞行為造成了巨大的公共損失，甚至涉嫌違法，但李寶俊迄今為止也沒有露面，好像也沒人拿他有什麼辦法，這好比在法治社會的機體上挖了另一個洞。和那個有形之洞相比，這個無形之洞在危害方面也不遑多讓。

　　李寶俊的地下室挖在私宅之下，表面上看與公共利益無涉，但塌陷事故卻揭示出一個無情的事實：任何由特權派生出來的越界行為，都會對公共利益造成重大影響，只不過暴露的形態不同而已。挖在街道下的洞容易被覺察，但挖在政治、經濟和法律機體上的洞則往往更加隱蔽，更不會有人因此給城管打電話。直到某一次神秘的塌方出現，人們才會恍然大悟：哦，那裡早就有人動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