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高速奔跑中，那些不該被拋下的美好(圖)

　　這家麵店，它曾經那麼從容，那麼優雅，那麼古典，但最後還是沉沒了。在這個時代，很多東西在不斷沉沒，時刻感受到侵襲，有一種「無處可去的凄涼」。

　

　

　
　一

　　在我老家附近，有個麵館，開了20多年。魚皮餃面是一絕，帶有彈性，品相精緻，湯中又有點蒜蓉，味道鮮美。價格很公道，20年來，價格從5塊漲到了13 塊，雖然漲幅大，但仍是平民價。在我住那個片區，誰都吃過這個店。而這個面，陪我度過整個前半生。我每次回廣州，必須到該店吃面，如同朝聖一樣。

　　但是，近日我再去，大門已經緊緊閉上，麵館倒閉了。那個精緻的魚皮餃面，一併成為歷史。我站在十字街頭，迎著刺眼的陽光。想起了《百年孤獨》中奧雷良諾的那句話：「我們的世界在一點點地消失」。我身邊，有如同我一樣失望的食客，駐足店前，或掏出手機拍下它的「遺容」。我有衝動拉著他討論消失的美味，討論兇殘的時光。後來想想，作罷。面無表情地撤離。在這個時代，很多東西在不斷沉沒，時刻感受到侵襲，有一種「無處可去的凄涼」。對於一些熱愛的人或物，沒來得及好好地說一聲再見。

　　這家麵店，它曾經那麼從容，那麼優雅，那麼古典。我以為它有實力成為百年老店的，但最後還是沉沒了。它真的是扛不過歲月嗎？

　　本來說，人生有聚有散，一個店，總會因一些原因倒閉，也是時代之必然。確實不值得這麼傷春悲秋。此文的目的，也不僅限於此。

　　我注意到，這條馬路上一排店，近年如走馬燈般換場，一輪輪洗牌，沒一個店可以做長久。不能說人氣不旺，也不能說老闆不勤勞，總之，開業時花籃遍地、鞭炮震耳、人流涌動，過不到好久，關門大吉，再也後會無期。每個店的沉浮，背後都有一段辛酸故事吧。

　　二

　　有一件事，令我對這個麵館心存愧疚。這來源於幾年前《城市畫報》雜誌出品的一個策劃——廣州美食地圖，詳細地介紹了廣州十幾家不錯的小吃店。這個策劃成為了廣州吃貨們的「聖經」，促進了這些餐館的進一步火爆，讓他們從「區域美食」躋身為「全國美食」，甚至吸引了很多來穗的食客。這些幸運的店，因生意火爆，擴大了經營，從「屌絲」變成了「高富帥」。每次有人跟我提起美食地圖的時候，我總會說，其實這個魚皮餃麵館，完全應該躋身其中。至少，我還算認識《城市畫報》編輯，若早知他們的策劃，我會鼎力推薦魚皮餃面的——我相信，只要他們嘗一嘗，就會把這家麵館列進去的。

　　但是，沒有假如。魚皮餃面還是失去了躋身上游的機會。接下來的幾年裡，它依然是一個低調的屌絲麵館。再幾年，它就倒閉了。有時命運就是這麼無情，喪失了一次機會，就遭到懲罰。一個本應成為翹楚的麵館，就這樣沉到了海底。

　　這家麵館已經算是撐得久的了。常聽到說，個體戶生意不好做，除開網購人數增多、民眾收入減少外，房租是一個重要原因。門面房的價格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一路狂奔，沒人束縛。但是，我們無法指責房租，就像無法指責房價一樣——你租不起，有人租得起；你買不起，有人買得起。個體戶只是暴風中的小船，總被大浪沖走。但這樣的遊戲規則，未免太過殘酷，資本洗牌越來越快，推動著滾滾前進的車輪。這家魚皮餃面，被殘酷地推出局。

　　現在，這條馬路上，可以屹立不倒的，就是一些底氣十足的大品牌、大企業。門店的變化，除了提醒我們變化永恆、逝者如斯外，還告訴我們，小店的生存空間一再被擠壓，最後行業中只剩幾個巨無霸在游弋，狂傲地征服每一個角落。

　　三

　　曾經，我們渴望城市的飛速發展。市領導們還說著「一年一小變，三年一中變，五年一大變」這樣的口號。我們目睹全新的城市拔地而起，我們看著老舊的樓房夷為平地；我們目睹世界頂級企業入主城市，我們看著沒落的「老字號」失魂落魄；開著豪車的新精英階層意氣風發，經驗豐富的熟練工人失去崗位。我們的媒體，喜歡用「蝶變」、「嬗變」這些詞，炫耀著我們城市建設的偉大成就。發展，變化，飛奔，暴走，摧枯拉朽，毫不留情。

　　今天，我們倒是想說，能不能慢一下，不要變得這麼快？因為，我們發現，再這樣下去，我們什麼都找不回了。

　　美國左派評論家喬姆斯基告訴我們，這叫「新自由主義」。在他的理論體系裡，私有化、市場化就是新自由主義的表現。它的癥狀就是兩極分化，不平等程度的大幅度提高，對世界最貧窮國家和人民的嚴重剝削的明顯加劇，災難性的全球環境，動蕩的全球經濟和對富人而言前所未有的發財機會。最終的結果是馬太效應，大企業能賺得盤滿缽滿，中小企業則風雨飄搖。隨著變化的加劇、發展的深化，這一癥狀將顯得極其明顯。於是，造就一大批貧困人口。

　　在這條馬路上，看這些店面的興衰，某種程度上能讀懂新自由主義。這是最毫不留情的達爾文理論：能留下來的，都是像麥當勞、星巴克、必勝客這樣的國際飲食巨頭，或者是小肥羊、永和大王這樣的國內大咖。而諸多個體戶，則在大風大浪中掙扎，不定期地沉沒掉一批。他們能做的，就是一個字——「撐」。一直撐到撐不住為止。以一個小店營生？太難了。

　　喬姆斯基說，公平競爭？這不可能。市場從來不是競爭性的，經濟由大公司控制，市場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競爭。「大公司本身就是有效的極權組織，以非民主的方式運行——最後的贏家必然是他們」。個體經營者，可能還沒等到機會，就成為了新自由主義的炮灰。

　　時評家童大煥曾寫過一首詩，說出了我們對時代的困惑：

　　「中國，請你慢點走，讓每一個生命都有自由和尊嚴，每一個人都不被『時代』拋下，每一個人都順利平安地抵達終點！」

　　慢，慢，慢。這個城市高速奔跑、創下靚麗GDP數據的時候，為何就不能停下來，讓民眾歇一歇？因為快，很多人被生活驅趕得一無所有；因為快，很多夢想被無情衝破；因為快，很多故事生了死，死了生，無意義地循環。米蘭·昆德拉曾形容慢的樂趣：「捷克有一句諺語甩來比喻他們甜蜜的悠閑生活：他們凝望仁慈上帝的窗戶。凝望仁慈上帝窗戶的人是不會厭倦的；他幸福。」但是，這種美好和溫情，已經逐漸看不見了。

　　那碗魚皮餃面，帶著我身體的一部分死去了。我為這碗面哀嘆，也為沉沒的一切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