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龍：埃及來信（9-11）

明鏡博客 2014-08-11

郭建龍（旅行者 專欄作家）

原刊於新浪三劍客（劉軍寧 吳伯凡 張賦宇）博客

埃 及的三年革命似乎回到了原點，而且國家經濟更糟，人們生活更糟。但是埃及的革命並沒有白費：三年革命讓埃及的政治天平向民主一側傾斜了微弱的一點點。人類 真正的歷史，就是如此微弱地逐漸前行的，任何一步到位的改革永遠只存在於神話之中。經過了理想主義的狂躁之後，更應放棄急功近利的想法。

高伐林【明鏡新聞出版集團總主筆、《新史記》總編——常樂】按：埃及的革命經過三年，似乎完成了一個完整的循環周期。從穆巴拉克下台，到穆斯林兄弟會穆爾西通過民主選舉上台，再到穆爾西下台，陸軍元帥西西競選上台……在這整整 一個循環中，埃及人經過了無數的希望和失望，似乎回到了原點。三年多前不顧一切要革命的民眾，經歷過三年的混亂和衰退、生活越來越糟之後，又不顧一切地要 穩定。
對於懷抱自由民主理念的追求者，埃及是一個難得的前車之鑒，提供了很多值得深思的啟示。朋友繼續發來旅行者專欄作家郭建龍的埃及來信之九、之十、之十一，轉貼於此。好像這就是這組來信的最後幾封了。
前兩次我貼出來郭建龍的前八封埃及來信（以及另一篇中國學者秦暉對烏克蘭的分析），跟帖者不少，但不免讓我想起胡適的告誡：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
郭建龍的最後這三封信，就涉及很多問題，尤其是來信之十中關於西方列強、阿拉伯國家、俄國等國家的複雜因素，等等，都值得一看。
埃及人在這場革命中，到底得到了什麼？尤其是今年6月21日，法庭竟判處了183名穆斯林兄弟會支持者的死刑！讓我們更不由得要痛切地追問這個問題。
郭建龍最後一封信的標題就是《從穆巴拉克到西西，埃及變了多少》。他說：
但是，埃及的革命是否就一無是處呢？
答案也是否定的。
在短短的三年時間裡，埃及人的示威讓兩任總統下了台，這一點讓執政者意識到，如果幹不好，自己的確會走人的。
穆巴拉克在位三十年，建立起了多麼龐大的軍事統治機構，以及更大的關係網，但在人民的抗議面前卻顯得如此不堪一擊，在短短的兩個星期內就愴然下台。老總統紅著眼睛被關在鐵籠子里受審的照片，讓人唏噓不已。
穆斯林兄弟會也曾經顯得那麼強大，他們的政權倒台時間更加短暫。
西西的政權現在看上去如此穩固，但他必定心有忌憚，以避免像前任一樣出事。這種忌憚的心理會讓他把埃及人民的福利放在心上的。
另外，新憲法中明確了對總統任期的限制，可以設想，哪怕西西再強大，八年後他也必須面對交出權力的結果……

混亂與穩定 軍方再上台——埃及來信之九

昔日的革命成為了往事，那些激進的革命者們在維穩的鐵腕下都已鋃鐺入獄。很多埃及人不僅不反感他們的被捕，甚至為西西的鐵腕叫好，他們唯一希望的，是趕快恢復穩定。

2014年，在陸軍元帥西西決定參加競選之後，人們迅速將這個被灌滿了英雄氣質的男人神化，將他塑造成擊破穆斯林兄弟會的智者。
在所有的神話中，有兩個流傳特別廣泛。
第一個是：從穆巴拉克下台開始，軍隊就有了一套針對穆斯林兄弟會的計劃。由於穆氏下台導致了全國性的混亂，軍隊一時間沒有足夠的實力拿下穆斯林兄弟會，就 只能佯裝聽任其發展，甚至將政權拱手相讓。直到2013年中，軍隊在西西的領導下已經積累了足夠的力量，有了勝算，才在人民的要求下將穆爾西和兄弟會趕下 了台。
這樣的說法有意抬高了軍方的判斷力。但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的：在2012年，軍方的確無力控制當時的社會局勢，穆斯林兄弟會的上台帶有一定的逼宮成分。這源於前期的革命對於社會秩序的破壞，使得軍方也不能控制局勢的發展。

到了2013年，西西領導下的軍方已經恢復了足夠的實力，同時，隨著埃及革命的進行，人們也開始懷念起社會穩定的時光了。
另一個神話則是西西經常引用的。依靠政變獲得權力的西西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強硬手段，他甚至直截了當地宣稱，埃及首先需要的是安全和秩序，而穆斯林兄弟會就 是安全和秩序的死敵。他發誓只要在職一天，兄弟會就不可能合法化，必須把這個組織徹底摧毀。新上台的軍政府也迅速宣布兄弟會是恐怖組織。西西經常拿兄弟會 和哈馬斯的關係做文章，不斷提醒人們，兄弟會與哈馬斯是一丘之貉，而從巴勒斯坦加沙地區到埃及的西奈地下有上百條地道，這就是恐怖分子們從巴勒斯坦進入埃 及的渠道。
雖然沒有證據顯示地道有這麼多，更無法證明這些地道都用於恐怖襲擊，但穆斯林兄弟會下台後的數起爆炸，的確讓人們開始擔心起埃及的安全問題來。在中東，打 擊恐怖主義永遠是一張大牌，任何藉助鎮壓恐怖主義而推行的強迫政策都容易被認為是合理的。西西的合法性就在於維持社會穩定。
2013年6月中，為了應付越來越失控的局面，穆爾西再次出招，決定任免埃及的十七名省長，以此來對付他的反對者。這樣突然的命令再次讓人們指責他的獨裁，而此刻，距離他下台已經只有半個月了。
埃及的第二次革命又被稱為「6月30日革命」。此次革命的目的在於促使穆斯林兄弟會和穆爾西下台，並提前舉行大選。一年前將穆爾西選上總統的人們希望用另一場選舉來彌補上次的錯誤。

在這次革命中，一個叫做「反叛者」Tamarod的草根運動組織起到了關鍵作用。
實際上，在2013年的4月間，民間反對穆斯林兄弟會的一次行動已經展開，幾個青年突然走入了歷史舞台。4月28日成立的時候，Tamarod運動只有五個創始人，但兩個月後，運動已經從五個人擴散到了數千萬人。
成立之初，他們的目標就非常明確：徵集簽名反對穆爾西。於是，不管是網際網路上，還是真實的人際圈子，罷黜穆斯林兄弟會這個議題都被越來越激烈地討論著。
到6月29日為止，Tamarod宣稱已經收集到了2200萬埃及人的簽名，相當於埃及總人口的四分之一強。限於現有的技術條件，人們很難相信這個運動真的能夠徵集如此眾多的簽名。但至少，反對穆爾西的人已經越來越有信心他們是大多數了。
穆爾西的支持者和反對者也上街重新開始了拉鋸戰。開羅的解放廣場，是反對派的大本營，而在另一個較小的Rabaa al-Adawiya廣場，則聚集著穆爾西總統的支持者們。雙方隔空喊話，宣示著威脅和力量。
作為總統的穆爾西並沒有下台的想法，他堅持自己是合法的民選總統，有權力擔任總統直到任期結束。根據憲法，Tamarod並不能將穆爾西趕走，因為憲法沒 有規定簽名要求總統辭職這一條。但是，反對派的行動又讓埃及徹底陷入了混亂，穆爾西即便留在台上，也不可能進行有效的統治了。這個分裂的國家將何去何從， 再次吸引了人們的注意。
當人們為國家的前途擔憂時，軍方再次成為了焦點。那些希望廢除穆爾西的人開始尋求他們的支持。
7月1日，國防部長西西代表軍隊發表講話：軍隊給各方政治力量48小時協商解決衝突和分歧，到期如果不能達成協議，軍隊將暫時接管權力，制定新的路線圖完成政治變革。
事後，人們意識到，早在Tamarod運動發展之際，軍方已經在評估拿下不得人心的穆爾西的可能性，直到衝突完全爆發后，軍方獲得了出手的機會。
軍方的宣布不僅無法讓各方力量達成妥協，反而激化了各自的矛盾，埃及進一步走向混亂。7月2日，穆爾西總統發表措辭強硬的講話，表示人民在一次合法的選舉中授予他行使總統權力，他將用鮮血捍衛法制。
7月3日，軍方的期限將到，解放廣場上人山人海，人們翹首以盼，等待著軍方宣布政變的消息。埃及的第一任民選總統穆爾西被軍方軟禁了，軍方宣布接管了權力。埃及最高法院大法官曼索爾（Adly Mansour）被授予臨時總統的權力，直到新的憲法和選舉結束。
穆斯林兄弟會在埃及歷史上的第一次執政持續了不到一年，以混亂而告終。新上台的代總統曼索爾雖然是法官出身，但背後真正掌權的是國防部長西西，以及西西背後的軍隊勢力。另一個「馬木留克」已經上路了。
時間推移一年，到2014年6月初，在第二次總統大選后，曾經的國防部長、陸軍元帥西西在開羅宣布就職，在人們的歡呼聲中從曼索爾手中接過了權柄。與之前的Tantawi一樣，曼索爾也獲得了新總統頒發的尼羅河勳章。
解放廣場再次人山人海，歡呼著軍人統治的回歸。
只是，誰都看得出情況已經有了差別。三年來發生在解放廣場的大部分集會都是自發的、失控的，而這一次雖然仍然帶著混亂的痕迹，但周圍大批的警察卻預示著這是一次可控的表演秀，是為了證明西西總統受到歡迎。
當然，這並不是說這次集會完全是假的，許多人帶著欣喜的心情歡迎新總統就職，他們的熱情也是發自肺腑的——就像每一次集會都是發自肺腑的一樣。
昔日的革命成為了往事，那些激進的革命者們在維穩的鐵腕下都已鋃鐺入獄，從穆爾西下台，到西西上台，期間的十個月內有數萬人被捕。這些曾經的群眾領袖們驚訝地發現，很多埃及人不僅不反感他們的被捕，甚至為西西的鐵腕叫好，他們唯一希望的，是趕快恢復穩定。
不滿者仍然存在，特別是文化界以及國外看不懂埃及形勢的媒體們，他們只能從一些小事上找樂子，比如，炒作西西就職當天，在解放廣場上發生的數次性侵。但埃及人都不在乎這些，他們指望新總統能夠給他們吃飯，至於其它的，都是小事。

墜入舊軌道——埃及來信之十

當西西逐漸利用鐵腕穩定住局勢時，人們帶著感激的心情將票投向了他，把他捧上了台。不要民主派，不要穆斯林兄弟會，不要生手，只需要一個能夠維持住局面的人。

2014年盧克索的夏天酷熱無比，氣溫幾乎每天都在四十度以上，即便不動都是一身汗。然而，人們最需要空調和電扇的時候，也是最經常停電的時候。
這裡每天都會停好幾次電，每次持續一個小時左右。但盧克索並非一直這樣。一位青年告訴我：在穆巴拉克時代，盧克索幾乎不停電，可是，自從革命后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搖著頭表達著對現狀的不滿。三年前，很難想象會有青年人用緬懷的語氣談到那位前獨裁者，但現在，他們已經開始懷念。

三年革命后，埃及的社會已經變了。最大的變化，是人心從變革回歸了穩定的主旋律。

生活越來越糟

革命三年後，埃及人的生活並沒有向好的方向轉變，反而越來越糟糕。三年前的埃及充滿了遊客，金字塔下人頭攢動，尼羅河上遊船穿梭，然而三年後，大部分遊客 都撤離了。西方政府向自己的國民發出了旅遊警報，讓他們避開混亂時期，不要到埃及來。而西奈半島由於出現過幾次爆炸，現在更成了旅行荒漠。不止一個人告訴 我，西奈其實很安全，新聞界誇大了危險，嚇住了遊客。
旅遊景點那大片已經停工的建築工程，訴說著當年的繁華和如今的蕭條。飯店的小哥們充滿深情地回憶著三年前泡妞的經歷，那可太容易了，而現在，十天半月碰不到一個女人來，他們也紛紛進入了禁慾狀態。
三年前，埃及鎊比人民幣值錢，現在一埃鎊已經只值九毛人民幣了。銀行里早已經提不出美元，四處都是想把手中的錢換成美元的埃及人。
三年前，埃及的經濟增長率仍然能超過人口增長率，現在人口照生，錢卻不好賺了，越來越多的人陷入了貧窮的境地。政府的財政收入也在縮水，雖然對窮人的補貼依舊，但人們開始擔心政府也吃不住這沉重的包袱了。
革命到底帶來了什麼樣的成果？除了舉行了幾次選舉之外，人們感覺不到太多的正向變化，反而生活越來越差。

西西的策略

正是這樣的背景，當西西逐漸利用鐵腕穩定住局勢時，人們帶著感激的心情將票投向了他，把他捧上了台。不要民主派，不要穆斯林兄弟會，不要生手，只需要一個能夠維持住局面的人。
西西的競選策略與其說是競選，不如說是恫嚇。他告訴人們埃及正在恐怖分子和以色列的陰謀之中，這就足夠了。
西西的競選對手叫Sabahi。與前一次選舉的十幾個候選人不同，這次的選舉只有兩個。
Sabahi是個左派社會主義者，報人出身，擅長於社會批評卻不善於建設。在Sabahi的綱領中，我們看到了太多社會主義的影子，依靠政府的高投入來換 取高產出，建設大項目，加強政府控制力。但稍有經濟學知識的人都知道，這樣的做法最終導致的不是經濟大發展，而是經濟抑制和民間經濟的不活躍，根本沒有辦 法解決埃及嚴重的失業問題，只會加重災難。
所以，Sabahi如果上台，結果也是可以預見的。他可能會成為另一個穆爾西，為了搞大開大合的建設必須先撈到權力，但他永遠撈不夠足夠的權力，最終會出現失控。
但Sabahi至少提出了競選綱領。與Sabahi相比，西西連綱領都懶得提。對於經濟他並沒有下太大的工夫，到了後來臨近投票，才匆忙地拋出了一個經濟綱領，談到要解決失業、發展等諸多問題，卻並沒有提供合理的路徑。
上台後，西西再次提出了經濟建設任務，但人們發現那又是Sabahi的翻版，建設大項目，加強國家控制……於此同時，軍隊和它的關係人從政府拿走了大量的合同。可以預計，仍然會有大量的資金浪費掉，而富人仍然富有，窮人還是貧窮。
但人們之所以支持西西，是指望他能帶來穩定，一旦穩定問題得到了落實，投資和遊客都會回來的，經濟也自然會發展的。人們指望的只是這個，他們早已經墜入了期待穩定的舊軌道上，這就是西西能給他們提供的一切。

盛行的陰謀論

三年前，埃及人以美國為第一盟友，嚮往自由民主，然而三年後風向卻悄然轉變。或許我們可以從分析埃及人對世界各個國家的態度上看出，現在的自由主義理論在實踐時遇到的尷尬。
在2011年1月25日革命時期，受到自由激勵的青年們大都以美國、歐洲為榜樣來樹立自己的理想模式，並希望建立一套完善的民主體系。然而，由於青年們只有目標，卻缺乏實踐的途徑，在埃及的政治進展中逐漸被更加組織化的穆斯林兄弟會所取代。
由於穆斯林兄弟會是靠民選上台，歐美等國家認為這次選舉符合憲政傳統，從而支持這個民選總統和新的體制。
但穆斯林兄弟會和穆爾西卻缺乏治理國家的必要知識儲備，加之歷史包袱讓他們更願意從集權和鬥爭的角度考慮問題，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就已經引起了全國的失望和反感。
這時，人們不僅對穆斯林兄弟會失望，還對曾支持兄弟會的西方政府感到失望。
一個說法開始在私下流傳，並越來越普遍。在埃及，有許多人都曾經對我提到過這種說法。他們認為，穆斯林兄弟會就是美國和以色列陰謀的一部分，美國和以色列 之所以歡迎穆斯林兄弟會上台，是他們希望藉助這個前「恐怖組織」，把埃及徹底搞亂套。甚至埃及的事件是更大陰謀的一部分，在整個阿拉伯世界（卡達除 外），不少人都將阿拉伯之春看成是美國和以色列陰謀，他們藉助阿拉伯之春讓埃及焦頭爛額，讓利比亞陷入混亂，讓敘利亞打起了內戰，當阿拉伯國家普遍陷入無 政府狀態的時候，以色列就可以坐收漁利了……
這時，一股強烈的反美情緒已經形成，並成為了埃及意見的主流。
埃及的社會也進一步陷入了分裂：反美主義、反猶主義、保守主義結合在一起，佔據了主流。民主派和一部分憲政主義為了對抗這些思潮，不得不和教權化的穆斯林兄弟會和穆爾西聯合，但卻在逐漸脫離主流民意。
西西發動政變之後，美國認為軍政府推翻民選總統是一種非民主的行為，隨即切斷了對埃及的軍事援助。埃及曾經是美國的第四大援助國，僅次於阿富汗、以色列和 伊拉克，高於巴基斯坦和約旦，達到每年接近15億美元。暫停援助更加促成了埃及國內情緒與美國的對立。美國的行為彷彿證明了那個陰謀論：美國就是為了把埃 及搞亂套，切斷援助是為了讓埃及出現新的失控。
隨著西西指責穆斯林兄弟會對幾樁暴力事件負責，並宣布兄弟會為恐怖組織，人們更是認為美國是恐怖主義的支持者。
隨著美歐勢力在埃及的退潮，土耳其、卡達等與美歐關係密切的伊斯蘭國家在埃及也不再受寵。土耳其在埃及的失勢還給中國的遊客也帶來了影響，原來的時候土 耳其簽證在其他國家都不好申請，只有埃及條件比較寬，於是，許多中國遊客都選擇來埃及申請土耳其簽證。但現在，隨著兩國關係的惡化，土耳其從安全形度考 慮，收緊了簽證條件。現在再來的中國人發現土耳其簽證已經很難申請到了。
與美歐失勢相對比的，是俄羅斯、中國在埃及的暫時得勢。政變后，隨著美援的暫停，西西開始尋找其他的贊助國家。此時的俄羅斯立即活躍了起來。

外交親疏轉向

在歷史上，俄羅斯（蘇聯）曾經和埃及有過緊密時代。納賽爾推翻了君主制之後，為了發展埃及經濟，想通過修建阿斯旺大壩來滿足灌溉需求，由於缺乏資金，納賽 爾希望從世界銀行等組織獲得貸款。然而，隨著聯合國對阿斯旺大壩帶來的環境問題、文化問題爭論不休，世界銀行暫停了阿斯旺貸款，納賽爾採取兩個行動來挽救 大壩工程：第一，將英法控制的蘇伊士運河收歸國有，用蘇伊士運河收入來支持大壩建設。第二，從蘇聯獲得新的貸款和技術援助，完成大壩建設。
蘇伊士運河收歸國有導致英法支持以色列發動的運河戰爭，而戰爭又進一步讓埃及倒入了蘇聯的懷抱。
穆巴拉克時代，埃及政策開始出現轉向，埃及逐漸疏遠了蘇聯，與美國和西方交好。但隨著穆巴拉克的下台，美歐失去了過去的盟友。
西西當選總統后，俄羅斯總統普京立即發來賀電，向西西表達無條件的支持，並邀請西西儘快訪問俄羅斯。顯然，普京已經為埃及準備好了大蛋糕，西西隨時可以領取。由於烏克蘭局勢的影響，俄羅斯陷入了西方的孤立之中，使得普京的外交向東方傾斜。
俄羅斯除了構築俄、中、印的鐵三角之外，在阿拉伯世界擴張影響力也是其主要戰略之一，目前，俄羅斯在敘利亞、埃及都有了收穫。
在伊斯蘭世界內部，隨著土耳其和卡達疏遠了埃及，沙特和阿聯酋卻立即跟進。當埃及經濟由於援助被斷處於危機時刻，沙特和阿聯酋立刻提供了大額援助，除了 現金貸款之外，還包括輸入了大量的石油產品。這些援助支撐了埃及的外匯儲備，使得埃及磅避免了更大規模的貶值，也避免了埃及無法彌補巨大的貿易赤字。
沙特和阿聯酋的兄弟情誼讓埃及人感激涕零。西西總統的外交政策就這樣從穆巴拉克時代的以西方為主，變成了俄羅斯、中國、印度、阿拉伯世界、西方並重。雖然埃及永遠離不開西方，但西西顯然認為，完全投入西方陣營的風險太大了，必須形成有效的制衡，才能讓他更加遊刃有餘。
與美國奧巴馬政府的理想主義相比，歐洲採取了更加務實的策略。雖然在經濟上，歐洲採取了和美國類似的方針，但與美國的不接觸政策相比，歐洲的轉向更加靈 活。埃及軍政府組織總統大選時，曾經邀請各個國家和地區組織派人來監督大選，以示公平和公正。美國政府拒絕了，只有兩個民間團體參與，而歐盟則直接派出了 監督團，似乎已經做好了接納西西的準備，他們已經意識到穆斯林兄弟會已經成為了過去。
2014年6月22日，美國態度突然出現轉變。隨著伊拉克國內局勢的突然惡化，以及俄羅斯、伊朗等國在中東越來越受重視，美國意識到必須採取務實的行動了。在西西總統就職半個月後，美國國務卿克里突然來訪埃及，宣布美國的軍事援助已經恢復。
這表明美國最終拋棄了曾經支持的穆爾西和穆斯林兄弟會，被迫與西西進行合作。只是，美國的轉向過於迅速，又會傷到他曾經支持的那些人，以及曾經滿懷理想參加革命的大學生們。

從穆巴拉克到西西，埃及變了多少——埃及來信之十一

三年的革命，讓埃及的政治天平向民主的一側傾斜了微弱的一點點。但人類真正的歷史，就是在如此微弱中逐漸前行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埃及的革命並沒有白費。

從穆巴拉克下台，到西西上台，在這整整一個循環中，埃及人經過了無數的希望和失望，那麼，到最後，他們到底得到了什麼？
軍人馬木留克依舊存在。
腐敗和警察國家依舊存在。
和穆巴拉克時代相比，埃及的監獄里關滿了各式各樣的罪犯，有的人認為他們是政治犯，政府卻認為他們是製造社會混亂的一般刑事犯。這些人中有穆巴拉克的支持者，有穆斯林兄弟會的支持者，還有民主的支持者，他們在革命的各個階段起過不同的作用，最終卻都到監獄會合了。
2014年6月21日，我在盧克索的客棧里醞釀這篇文字的時候，在埃及城市明亞的判決恰巧確認了183名穆斯林兄弟會支持者的死刑，他們在2013年8月 14日的暴力衝突中殺死了警察。就在當天，埃及的首都開羅也出現了暴力事件，警察們殺死了上百名穆斯林兄弟會的支持者，但是警察們並沒有被審判。
穆斯林兄弟會的總嚮導（即大首領）Mohammed Badie也被判了死刑，這似乎宣示著政府對於兄弟會將加大鎮壓力度，絕不手軟。
埃及的社會裂痕也加深了。雖然目前大部分人都歡迎西西上台，但顯然有不少反對者轉入了地下。我在不同的場合碰到過穆斯林兄弟會的支持者，他們都朝著我偷偷摸摸地伸四個手指——這幾乎成了他們唯一表達不滿的方式。他們大都是窮人，但窮人最缺乏代表。
關於西西執政能否維持穩定，也仍然帶著不可知性。一位尼羅河上的船長說出了自己的憂慮：人人都在高呼美呀美呀西西，但西西的執政還沒有開始，要想看出他到底怎樣，現在還太早了。但他也認為，西西至少比穆爾西靠譜一些。
2014年6月底，在埃及首都開羅接連發生爆炸事件，這些事件由穆斯林兄弟會的同情者策劃。可見，雖然這個組織堅持非暴力，但當雙方的衝突加劇時，一部分人仍然會選擇暴力來報復。
一位埃及的政治家則認為，埃及革命三年最大的損失是：政府在青年人中徹底喪失了權威性。青年們經過了革命的洗禮，普遍對所有的政治家失望了。在埃及的大學 里充斥著穆爾西的支持者。大學生多是理想主義者，觀點也更西方化，他們任為，既然穆爾西是民選的，通過政變讓他下台是不對的，就應該支持他。
前述政治家認為：失去了青年人特別是文化青年的心，已經是一個無法挽回的事實，政府無法後悔過去，只能爭取在未來的執政過程中將他們逐漸爭取回來。
但這會很難，因為政府仍然在按照過去的思路治理著埃及，腐敗、濫權、軍人馬木留克都不可能克服，因此也就很難爭取回青年人的心。

但是，埃及的革命是否就一無是處呢？
答案也是否定的。
在短短的三年時間裡，埃及人的示威讓兩任總統下了台，這一點讓執政者意識到，如果幹不好，自己的確會走人的。
穆巴拉克在位三十年，建立起了多麼龐大的軍事統治機構，以及更大的關係網，但在人民的抗議面前卻顯得如此不堪一擊，在短短的兩個星期內就愴然下台。老總統紅著眼睛被關在鐵籠子里受審的照片，讓人唏噓不已。
穆斯林兄弟會也曾經顯得那麼強大，他們的政權倒台時間更加短暫。
西西的政權現在看上去如此穩固，但他必定心有忌憚，以避免像前任一樣出事。這種忌憚的心理會讓他把埃及人民的福利放在心上的。
另外，新憲法中明確了對總統任期的限制，可以設想，哪怕西西再強大，八年後他也必須面對交出權力的結果。不否認他可以通過選擇代理人來繞過這個規定，甚至 修改憲法，但不管哪種做法，都意味著他必須受到多方的限制，做出更多的妥協。一句話，像穆巴拉克那樣連任三十年變得幾乎不可能了。
或者說，這三年革命起到的作用，是讓埃及的政治天平向民主的一側傾斜了微弱的一點點。但人類真正的歷史，就是在如此微弱中逐漸前行的，任何指望一步到位的改革永遠只存在於神話之中。從這個意義上說，埃及的革命並沒有白費。
埃及青年們在經過了理想主義的狂躁之後，更應該放棄急功近利的想法，利用頭腦參與到具體的政治運行之中，才更有可能改變局面。
當然，這要政府足夠明智，社會足夠明智，人們也足夠明智。否則，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穩定后，當問題逐漸暴露出來，就又到了另一場循環式革命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