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男子為何自焚反對集體自衛權

　　昨日下午，一名五六十歲的日本男子在東京新宿車站高呼反對安倍政權和反對解禁集體自衛權之後，點燃汽油自焚。以生命為籌碼的抗議引發廣泛關注，那麼，他到底為何如此執著？而這並非個案。從中可以窺見如今日本國內最重要的一個政治議題上的博弈。

　　一、首先得弄清自焚男子用生命反對的集體自衛權到底是什麼？

　　1、廣義地說，就是「我們是朋友，有人打你，我就幫你還擊他」

　　該男子拿著擴音器高喊著「反對集體自衛權」等口號，而後才自焚。弄清他所抗議的「集體自衛權」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就很重要了。事實上，這個辭彙最近很長一段時間都霸佔著日本主流媒體的重要版面。日本各大媒體對此的民調是做了一輪又一輪。足見它的重要。

　　集體自衛權指的是與本國關係密切的國家遭受其他國家武力攻擊時，無論自身是否受到攻擊，都有使用武力進行干預和阻止的權利。通俗說就是「我們是朋友，他打你，我就可以幫你回擊他。」集體自衛權是寫入了《聯合國憲章》的，不過「和平憲法」下的日本並沒這項權利。

　　2、安倍設想中的集體自衛權甚至有讓日本具與中國等國在南海發生軍事衝突的可能性

　　那麼，安倍想要的是什麼樣的集體自衛權呢？給安倍出主意的智囊機構「關於重建安全保障法律基礎懇談會」遞交了份報告書，裡面提出一些情景。其中一個典型例子是如果霍爾木茲海峽被水雷封鎖，那麼日本可以應美國的要求進行排雷作業；又或者朝鮮半島局勢不穩，當美國的軍艦被攻擊，不論軍艦上有沒有日本人，日本自衛隊都可以還擊攻擊的「敵艦」。儘管安倍及其智囊處心積慮地把範圍限定在美國這樣的盟國受到攻擊要求日本出動時，不過人們還是擔心集體自衛權實際上會讓日本有了無限擴大自衛的借口，讓自衛隊成為國防軍。美國國際貿易和政治風險評估公司薩謬爾斯國際合伙人機構的高級研究員Sourabh Gupta也警告說，日本若沿著此路走下去，將與區內一個實力強大的對手發生衝突，而這個對手所處的地理位置在自衛隊法定責任範圍之外。實際上，他所說的這個對手多半是中國。因為他曾經提出，在專家小組建議的法律框架內，並沒有機制可以阻止自衛隊與中國軍艦在南海交火。

　　二、自焚男子理念並不孤獨，他代表著日本民眾中一股很主流的民意

　　1、多個民調都顯示，日本民間反對集體自衛權者眾多，且比例在不斷提高

　　NHK、共同社、每日新聞、朝日新聞、日本經濟新聞、產經新聞、讀賣新聞等日本新聞媒體都在不斷做著關於「集體自衛權」的民調。儘管具體數值有差異，不過中立和偏左的媒體得出的結論多半都是，反對者多於贊成者，且比例節節高升。

　　以上這四家媒體的調查中都包含類似「是否贊同行使集體自衛權」這樣的問法，可以發現，除了NHK而外，其它三家都是反對遠大於贊同，並且包括NHK在內的所有媒體確實都是反對者更多、贊同者更少的趨勢。

　　當然，偏右立場的媒體產經新聞和富士新聞網，以及讀賣新聞所做的調查又不一樣，對此很容易就解讀為七成被調查日本民眾都支持行使集體自衛權。不過，這是個錯誤認識。那是因為他們詢問的題目不同。例如，產經新聞和富士新聞網聯合調查的題目是「像是美國這樣的和日本有著親密關係的同盟國遭受武力攻擊，日本也面臨著被攻擊，對於一起進行反擊的『集體自衛權』，你的選擇是什麼？」這個題目本身就定得很小，而七成多選擇贊成行使集體自衛權的人中，有五成皆是贊成必要時最小程度有限制地使用。

　　因此，通過這些民調也可以看出，這位以自焚反對集體自衛權的男子並非特例，只是用一種相對極端的方式來反映自己的訴求。連日來，日本社會關於反對行使集體自衛權的集會也不少。還有多個地方議會紛紛上書表態，要求政府暫緩解禁集體自衛權，應該有充分的討論。

　　三、那麼，他們到底為什麼反對集體自衛權呢？

　　1、最直觀的原因就是怕日本捲入「海外戰爭」，自衛隊員去海外流血

　　每日新聞最新的調查中，有71%的人都害怕因為行使集體自衛權，讓日本捲入他國的戰爭。很明顯，這個他國基本上就是指的美國。美國作為一個超級大國，參與各種衝突的可能性太大了，日本民眾有此擔心也很必然。

　　而很多日本人並不想看到自己的同胞去海外流血。比如說，福島縣南相馬市議會在6月19日全票通過了反對解禁的意見書。對此，該地方的自民黨系列黨團主席平田武擔心地說：「不希望在東日本大地震中幫助我們的自衛隊員在海外被捲入戰爭后犧牲。相關討論過於倉促。」意見書稱：「解禁集體自衛權超出了憲法框架，將使國民再次因戰爭遭受重大損失。堅決反對讓在地震后幫助我們的自衛隊員去海外行使武力。」這和日本人的觀念也有關係，日本官方會每隔一段時間舉行一次《自衛隊-防衛問題民意調查》，最近一次是2011年的調查，該調查顯示，有34%的人都是因為跟國民生活有關的大規模災害等事件的應對而關注自衛隊和防衛問題。由於在大地震中自衛隊的形象上升，所以有七成多的人贊成或者比較贊成身邊人參加自衛隊，而反對的人中，最多的理由是，一旦發生戰事，很危險。

　　2、更深層次的原因則是，捍衛「和平憲法」的「和平主義」原則

　　一方面：目前「解禁集體自衛權」不過是安倍「改憲」路上的迂迴戰術

　　實際上，集體自衛權的問題，本質上是憲法問題。安倍的政治理想就是「改憲」，這也是他的標籤。在推出「安倍經濟學」之後，安倍政權慢慢穩定，而到 2016年前，他的政府都不太可能有什麼解散危險，這就意味著安倍有大把的時間來強行實現政治理想。日本政府於1954年提出了「作為主權國家應該擁有最小限度軍事力量，憲法第9條第2款不禁止保持最小限度戰爭力量」的解釋。而安倍解禁放開集體自衛權的做法就是通過修改「憲法解釋」而來。這是退而求其次的做法。因為在日本，想要修憲很不容易，首先得眾參兩院三分之二同意，而後舉行國民投票，需要一半以上人同意方可。安倍就希望通過修改「憲法解釋」作迂迴戰術。「憲法解釋」需要的是內閣大臣都同意。現在的日本政府是自民黨聯合公明黨執政。經過不斷地協商和妥協，公民黨終於在6月25日同意。明天就是計劃正式通過內閣議案的日子。所以，不僅僅是這名男子以自焚進行抗議，集會抗議這幾日也是不斷。

　　那麼，為什麼「解禁集體自衛權」和憲法有關呢？日本現在的憲法又被稱之為「和平憲法」，第九條規定，日本國民衷心謀求基於正義與秩序的國際和平，永遠放棄以國權發動的戰爭、武力威脅或武力行使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為達到前項目的，不保持陸海空軍及其他戰爭力量，不承認國家的交戰權。這也是日本「和平憲法」的三大原則之一，其餘兩大是主權在民和尊重基本人權。

　　另一方面是：「和平主義」的觀念在日本深入人心，捍衛憲法相關條文是主流思潮

　　包括偏右媒體在內，所有媒體的民調都呈現出一個結果，當問到通過修改憲法或者憲法解釋來解禁自衛權時，選擇反對的人更多。NHK每年都會做憲法意識調查，從中可以看出一個結論：日本民眾對於憲法第九條即「和平主義」原則的守護之心非常強。以今年的調查為例，只有6.6%的人認為幾十年沒有修改過的憲法是一部好憲法，但是，對憲法第九條持有正面評價的人群高達七成以上。而朝日新聞橫跨半個多世紀的調查中，雖然有起伏，但反對修改憲法第九條的人在絕大部分時間都佔五成以上。

　　有一個故事可以作為佐證。有一名日本37歲的家庭主婦叫作鷹巢直美，20多歲的時候她在國外留學，結識了一些來自阿富汗等戰亂地區的難民，了解到戰爭的殘酷性。於是她在去年八月與當地其他女性以及教師成立了「讓憲法第九條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執行委員會，並在網路和街頭徵集民眾簽名。在募集到2萬 4887人的簽名后，該組織向諾貝爾獎委員會遞交了推薦信。因諾貝爾獎只授予個人或團體，所以諾貝爾獎委員會在受理推薦時將該組織作為「推動憲法九條長期存留的日本國民」納入候選名單。前不久，他們已經募集到了八萬個簽名。鷹巢直美說，如果要領獎就推薦首相去。也難怪有評論認為安倍想要實現其修憲的「理想」最難過的一關正是來自日本國民。

　　結語

　　目前最新的消息是日本政府準備在修改憲法解釋后，調整相關法律時不使用「集體自衛權」一詞，盡量做淡化處理。不過顯然，這對於堅決捍衛「和平主義」觀念的眾多日本國民來說還遠遠不夠。安倍政府和護憲國民的鬥爭還會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