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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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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世界 發表於 2014-5-30 03:30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2014-05-28 21:07:44     火中鳳凰

    在童年,一個女人曾在我朦朧、簡單的世界留下幾撇短暫的印痕,細碎的記憶里,她很美,但卻因其作態惺惺,在揉造中也就完全消蝕了本應彰顯的風韻。曾經的嫵媚麗質,最後於人們的眼中化作討厭的矯情,綽約優雅也便蕩然無存了。

    她是我的一位遠房姨娘,一個來自上海的女人,我們稱她四姨。

    四姨原本也是我們這裡的人,只是後來嫁到了上海。父親說,自從她嫁到上海之後,整個人完全變了。

    大城市上海就象一個神奇的女巫,把四姨從一個先前喜說愛笑的塞外女子變成了說話嗲聲嗲氣的洋氣貴婦——實際上,她的生活條件很是不好,日子緊緊巴巴捉襟見肘。

    懵懂的記憶里,四姨每逢春節都是回到故鄉黑龍江省雙城過年的。她在老家這邊沒有什麼親屬了,只有我們這一門並非直近的親戚,於是,說是回故鄉過春節,莫不如說是來我家探親兼蹭飯。

    母親,姐姐和我都是討厭四姨的。她的所作所為,我只有一件事特支持她,便是每次來家皆會大包小裹帶上許多的上海什錦糕點和大白兔奶糖。這些東西可以一解我肚中的饞蟲,為自己打上幾頓豐盛牙祭。

    四姨每次與人說話,開場第一句總是:「阿拉是上海人。」

    旁邊的我聽到她這麼說,總會不滿的小聲嘀咕:「顯擺啥?誰還不知道你是上海人呀!」

    四姨聽到我的小聲嘟囔,並不生氣,她向此時在場的第三者對我聊以評價:「這小癟三,一點禮貌都不懂。唉!可惜他爸爸還是一個幹部,一位黨外民主人士,還是位作家呦,嘖嘖……」話里話外包涵著為父親攤上我這不爭氣兒子而惋惜的意蘊。

    「阿拉是上海人」,儼然成為了四姨的口頭禪,也彷彿是一張無形的名片。她大約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東北人,同樣就著鹹菜條子吃玉米餅子與喝過苞米茬子粥。

    不過,她還擁有另外一個口頭禪。就是前邊提到的「小癟三」。姐姐和我在四姨眼裡永遠都是小癟三。下雪天,我把鞋面弄濕了,是不講衛生的小癟三。和小朋友在大街玩,是瘋狂的小癟三。在外放鞭炮,是不要命的小癟三。姐姐在四姨眼裡,則是愛臭美的小癟三。總之,我們怎麼做在她眼中都是癟三。因此,我和姐姐快恨死她了。

    四姨大多的時候是瞧不起母親、姐姐和我的。那時,洗衣粉還屬於比較奢侈與稀缺的物品,母親洗衣服時大多很少使用,經常用肥皂與鹼水給衣物去污。

    四姨看到了,便故作驚悚,說:「哎呀,我說姐姐呀,阿拉不能這樣節儉呦。這個樣子,怎麼可以的呢?洗不幹凈不說,那些質量很差的肥皂和鹼水產生的化學毒素,是會危害孩子和大人的嘛!你們鄉下人啊,就是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的健康呦……」

    母親雖未讀過多少書,但卻是一位很有涵養的女人。每次面對四姨充滿揶揄的刺耳話語,她總是不慍不惱,一笑了之。只有一次母親有些怒了。

    那年大年初一,母親在廚房為我們煮餃子,大概是冬天衣服穿的比較厚實,把她顯得甚是臃腫。四姨便借題發揮了。

    「亞川呀,真是難為你了。看我這姐姐胖的呀。唉!鄉下女人真是的,怎麼就不知道好好保養自己的身材曲線呢?難道不清楚女人的身材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嗎?」四姨柔聲細語地說著,聽著像是漫不經心地輕描淡寫,但刺入母親心中的卻是千根毒針,且針針見血。

    趕巧母親正手托兩盤熱騰騰的餃子邁進客廳,聞此言,身子倏忽哆嗦了一下,端盤子的手也輕微地抖動著。

    母親把餃子放在桌子上,手指彈了彈圍裙上的浮面,說:「他四姨,我們小城市的鄉下女人怎麼可以和你這樣的上海女士比較呢?我們呀,邋遢慣了。」隨即,睥睨著吃餃子的四姨,「可是呀,他四姨你想過沒有,你一輩子沒開懷,而我卻一氣生了六個。要是我也一個不生,身材一定比你還好呢。」

    四姨確實沒有生育過,她的身材也真的很好。五十歲的年紀,比三十歲的女人身材還要苗條。可膝下不得一男半女這塊心病,卻是她內心終其一生抹不去的痛楚。

    母親的突然反攻,致使四姨顯然難以招架,白皙粉嫩的臉上頓然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掛滿了窘意與羞澀。

    「快吃餃子吧,一會涼了就不好吃了。他四姨,你陪姐夫喝一盅。餃子酒、餃子酒嘛,好吃不過餃子,吃餃子就得喝酒。」豁達的父親嘻嘻哈哈出面解了圍,先前還很是難堪的場面也就不再尷尬。

    四姨是尊重父親的。在四姨的眼中,父親是「一位博學多才慷慨大度的真男人」(引自四姨在一次酒醉時與母親說過的話)——我想,母親討厭四姨和這件事情八成存些關係。

    有一次,她向父親探詢一些關於文學方面的事情,父親那天不知是怎麼了,大約是心情不大好的緣故。我和母親清晰地聽到父親叱責四姨:「你能不能好好說話?別發出那又柔又浪的聲音,好不好?你看看你,現在在別人的眼中都成什麼樣子了,簡直不成體統……」

    母親與我,彼此意味深長地瞟了對方一眼,然後,忽然神色又變得充滿狡黠,幸災樂禍地笑了。笑得很燦爛,有些卑鄙。

    聽老輩人講,當年日本軍隊佔領中國那會兒,軍隊中的朝鮮和台灣籍軍人,及那些大陸本土投靠日本人的漢奸,欺辱、蹂躪中國人比那些真正的日本兵狠毒千倍。這些不是日本人的准日本軍,其內心多懷有一種畸形的心態:努力屠殺中國人,以顯示或證明他們有別於被佔領土地上的中國人民。其實,《西遊記》中的孫悟空也罹患了這種畸變的心理。唐僧三個徒弟當中,豬八戒是天篷元帥,沙僧是捲簾大將,惟獨這個孫悟空是個從石頭中蹦出來的一個來歷不明的妖精。所以,孫悟空拚命消滅殺戮自己的同類——眾妖怪,以證明他以做妖怪為恥辱的決心。

    那麼,四姨本是出身東北,後來嫁到上海卻是瞧不起自己的鄉親了,是否也是基於這種自卑的病態心理呢?

    可能是吧!四姨的丈夫也曾同四姨到過我家做客。他是一位很老實的上海男人,不太喜愛說話。父親給他夾菜或勸酒時,他也是一副誠惶誠恐、受寵若驚的樣子。四姨夫與四姨之間,在無形中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大概世事總是難料與捉摸的,以至令我們生者感覺不勝唏噓。在我9歲那一年,四姨的丈夫,也就是我的四姨夫出車禍死掉了。隨後沒過上兩年,國家實行市場開放企業改革,面對商品經濟排山倒海的猛烈衝擊,四姨工作的那家街道集體單位也破產倒閉了。四姨在上海失去了唯一的依靠,生活更是無以為繼,無兒無女沒有出路的她便回到了故鄉,在我家附近租住了一間小小的房子。

    很顯然,四姨落魄了。但她依然我行我素,說話仍舊嗲聲嗲氣的。

    漸漸的,四周的鄰居們都認識了四姨,可是無人知道她的名字,只為她起了一個名字很長、有些滑稽的綽號「上海來的女人」。大家都是不喜歡和她過多接觸的。因為她的一句經常掛在嘴上的話,似乎已經傷透了所有鄰居們的心。——「唉!你們這些鄉下人呦,可怎麼辦呢?真拿你們沒有辦法。你們太不懂得衛生與健康的重要性啦……」

    四姨回來后,我因上學也不是總能夠看到她的。更是由於她那裡再也沒有了好吃的上海什錦糕點和大白兔奶糖,也就愈發懶得去她那兒了。

    後來四姨就生病了,說是得的肺病。她經常不住地咳嗽,越來越瘦,整個人都憔悴了。但失去了風韻的她,卻仍然還是喜歡打扮的。

    12歲那年春季的一天傍晚,四姨的房東氣喘吁吁的跑到了我家。

    「老馬,快去看看那個上海來的女人,她大口大口地咳血,好像馬上要不行了。急著讓我來你家叫你……」

    父親小跑著奔向了四姨居住的方向,我也被好奇心驅趕著跟在他的後面。

    那時,四姨還有口氣。她吃力地抬起業已如枯柴般的細手,示意父親到她的身邊。

    形銷骨立的她攥著父親的手,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掙扎著說「亞川,我——是上海人啊……」

    話落,須臾,四姨便死去了。令我感覺奇怪的是,四姨彌留之際,很清晰地從嘴中一字一字地道出「我是上海人」,卻是沒有使用她慣用的「阿拉」的。

    四姨是瞪著一雙曾迷人明媚的大眼睛走的。好奇卻又膽小的我,分明看見她的眼角皺紋處緩緩垂下了兩行晶瑩的淚珠……

    父親一臉的愴楚與落寞,靜靜地佇立著,凝望了四姨一會兒,然後,用他溫厚敦實的大手為四姨合上了那雙瞪著的雙眼,也撫去了兩滴掛在眼角處的傷心淚花。——這時,我才仔細認真地打量起四姨的小屋子,它雖小,但卻是我到12歲時為止,看到的最為潔凈的房間。

一直被朋友稱為小博士。其實就是書讀得多一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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