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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漢族博士后教你看世界(431) 三談《史記》是否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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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華少年 發表於 2013-11-25 22:27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美國漢族博士后教你看世界(431): 三談《史記》是否信史

前些天推出兩篇文章,質疑《史記》的可信度。此乃我20來歲時的淺薄感慨,不意30多年後公開說出,拘儒仍無法理解,若聞晴天霹靂,於是紛效帶魚嘲鮑魚之詩「不慚自家無見識,卻將醜語詆他人」,可嘆也歟!可悲也歟!

某網友今天教育我什麼是信史,說什麼因為司馬遷首創了紀傳體寫作方式,為後人開闢了道路,而且該書記載的史實梗概是正確的,所以《史記》當然是信史。至於書中的一些荒誕不經的神話記錄乃是圖騰文化的特點,不足為怪,云云。

對此教導,臣謹聞命矣。按您的標準,那《三國演義》絕對是信史,上面所述的所有歷史事件的梗概和時間都和正史《三國志》分毫不差,孫劉聯軍確實在江南抗曹,而周郎也確實在赤壁大敗曹軍,先主也的確在書中所載的年月日登基稱帝,後來也確實死在白帝城,託孤給諸葛亮,一點都沒偽造,乃貨真價實的信史。

至於書中記載的諸葛亮先借東風,后禳七星燈續命,那都是真正的文化記錄甚至是圖騰文化記錄,是該書是信史的證據。至於圖騰崇拜乃遠古的勾當,而秦漢早就超出了那個原始階段這一事實,則因為中學生課外白話讀物沒講過,所以不在考慮之列。

老蘆最覺得喪氣的事就是,無論文章寫得何等明白,有的人就是看不懂或是不想懂。其實我那幾篇文字中心思想很簡單,無非是一個三段論:

歷史小說不是信史,
《史記》是歷史小說,
所以,《史記》不是信史。

而歷史小說的定義則是「基本人物和大致情節符合歷史真實,但細節為虛構的講述歷史故事的文學作品」。

《史記》就是這種文學作品,我已給出足夠證據,作了雄辯證明,任何頭腦正常的現代人都該看出那些細節、對話只可能出自作者虛構,不可能在當時或後來記錄下來。

任何腦袋正常的同志也該看得出上面那三段論邏輯上沒問題。大前提也絕對駁不倒,唯一可以辯駁的就是「史記是歷史小說」的小前提以及那「歷史小說」的定義。舍此不由,去自己作個「信史」的獨家定義來,據此歌頌馬遷如何英明偉大,只能暴露自己既無文化亦無智力:羅貫中作為中國也是世界第一部長篇通俗小說的作者又何嘗不偉大?又何嘗沒有開創了新道路?可那能用來證明《三國演義》是信史么?

我講述的淺顯道理,任何一個沒有偏見、智力正常的同志都該能理解:史記記載的許多歷史事件情節透明,對話生動,且前後呼應,決不會浪費伏筆,稍微有點文學修養和生活常識的人都能判斷,那隻可能是文學創作,決不可能是混沌的歷史。

我已經指出了,911事件時,林副倉皇去國,秘書李文普挨了一槍留了下來,被我英勇的人民解放軍擒獲。到底那槍是誰打的,是李自傷還是林公子打傷,至今聚訟紛紜,莫衷一是。那還是昨天的歷史,而況史遷於秦皇焚書、楚漢戰亂之後,回溯百年甚至數百年前之歷史乎?如此大的歷史跨距還能看得如此清晰透明,當真是 「晴川歷歷漢陽樹」,不亦怪哉?

有道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大眾不服,我便再來揭穿馬遷的馬腳,是謂「馬遷腳」。

馬遷第一腳,便是專門捏造死無對證、第三者無法聽到、更無法記錄的對話。

例一、秦二世胡亥的臨終遺言:

「二世乃齋於望夷宮,欲祠涇,沈四白馬。使使責讓高以盜賊事。
高懼,乃陰與其婿咸陽令閻樂、其弟趙成謀曰:「上不聽諫,今事
急,欲歸禍於吾宗。吾欲易置上,更立公子嬰。子嬰仁儉,百姓皆
載其言。」使郎中令為內應,詐為有大賊,令樂召吏發卒,追劫樂
母置高舍。遣樂將吏卒千餘人至望夷宮殿門,縛衛令僕射,曰:
「賊入此,何不止?」衛令曰:「周廬設卒甚謹,安得賊敢入宮?」
樂遂斬衛令,直將吏入,行射,郎宦者大驚,或走或格,格者輒死,
死者數十人。郎中令與樂俱入,射上幄坐幃。二世怒,召左右,左
右皆惶擾不_。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入內,謂曰:「公何
不蚤告我?乃至於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蚤言,
皆已誅,安得至今?」閻樂前即二世數曰:「足下驕恣,誅殺無道,
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為計。」二世曰:「丞相可得見否?」樂
曰:「不可。」二世曰:「吾願得一郡為王。」弗許。又曰:「願
為萬戶侯。」弗許。曰:「願與妻子為黔首,比諸公子。」閻樂曰:
「臣受命於丞相,為天下誅足下,足下雖多言,臣不敢報。」麾其
兵進。二世自殺。」

這段文字記述了趙高發動政變、殺害二世胡亥的經過。其中記錄了四段對話:政變前趙高和他弟弟趙成、女婿閻樂的密謀之言;閻樂進攻皇宮時與衛隊司令的對話;二世死前和宦官的對話以及與閻樂的討價還價。

請注意,趙高雖然殺害了二世,但政變並未成功,子嬰迅速發動反政變,「刺殺高於齋宮,三族高家以徇咸陽」,把趙家滅了族。不僅如此,子嬰才作了46天皇帝,劉邦就打到了咸陽,他只好投降,「居月余,諸侯兵至,項籍為從長,殺子嬰及秦諸公子宗族。遂屠咸陽,燒其宮室,虜其子女,收其珍寶貨財,諸侯共分之」── 再過了一個多月,項羽也來了,把子嬰和貴族們統統殺了,還屠了咸陽城,一把火燒為白地。

所以,從趙高發動政變到子嬰被殺,這其間也就只有三個月的光景。這麼短的時間內,許多重大事件接二連三地發生,不但普通百姓給蒙在鼓裡,就是當事人也只可能知道自己這邊的事,絕無可能知道對方的密謀。可所有的當事人全死光了:趙家給滅了三族,這其中自然包括密謀者閻樂和趙成,殺他的子嬰後來也給幹了。那麼,此前趙高和閻樂、趙成的密謀之語是誰記錄下來的?

須知子嬰當時的處境非常危險,他在發動反政變、刺殺趙高之後,根本就不可能去循常規審問同犯,只會使用霹靂手段,把趙的所有同黨迅速幹了,以免對方反撲。就算他真的審問了閻樂與趙成,並將供詞記錄在案,那也不可能立即進入《秦記》一類官方史書,而且兩個多月後他自己也給殺了,咸陽先遭屠城,后被火燒,哪還會有什麼記錄留下來?

此文貼出后,某位網友引《史記•蕭相國世家》駁斥上面的論述:

"及高祖起為沛公,何常為丞督事。沛公至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沛公為漢王,以何為丞相。項王與諸侯屠燒咸陽而去。漢王所以具知天下戹塞,戶口多少,彊弱之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圖書也。"

對此,我認為,蕭何收集的「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中竟然會包括審訊記錄,實在難以想像,那對治理天下有何用處?更何況我已指出,當時局勢險惡萬分,子嬰決無可能從容行事,即使擒獲了叛黨,他過去並未執政,豈可能有在職皇帝的權威,將罪犯交付有司審訊,再將刑訊記錄保留下來?而且,他根本就不知道有司是否可靠(叛黨頭子閻樂就是咸陽令),這麼作他不怕放虎歸山么?從政變的角度看,他根本就沒有必要審訊,把趙高滅了族還不夠徹底么?何況趙成、閻樂到底是如趙高那樣被當場格殺,還是被抓起來處決,根本就沒記載。

二世和宦官的對話就更離奇了,那非常像小說中的對話,生動至極:

「你怎麼不早告訴朕趙高是反賊?弄到今天這個地步!」

「唉,陛下,臣正是因為不敢告訴陛下這事,才活到了今天。要是早告訴陛下真情,微臣還能活到今天么?」

這對話的文學價值當真是歷萬世而不朽,沒什麼比它更能反映那制度的腐朽和二世的昏庸了,可惜它只會是虛構的。閻樂率兵攻入皇宮,一路殺人,豈會留下那最重要的證人,以便日後來見證他的弒君大罪?更何況此後他和參與政變的人統統被子嬰殺了。因此,除了上帝,誰也不可能得知二世死前說了些什麼話。

例二、商鞅和客店老闆的傳奇對話:

「后五月而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發吏捕商
君。商君亡至關下,欲舍客舍。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
之法,舍人無驗者坐之。」商君喟然嘆曰:「嗟乎,為法之敝一至
此哉!」去之魏。魏人怨其欺公子昂而破魏師,弗受。商君欲之他
國。魏人曰:「商君,秦之賊。秦強而賊入魏,弗歸,不可。」遂
內秦。商君既復入秦,走商邑,與其徒屬發邑兵北出擊鄭。秦發兵
攻商君,殺之於鄭黽池。秦惠王車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
者!」遂滅商君之家。」

這就是成語「作法自斃」的由來:信任商鞅的秦孝公死後,被商鞅割了鼻子的貴族公子虔之輩報復,舉報他謀反。新君派人前去逮捕他,他想逃出秦國,到關下的旅店去投宿,店老闆不知道他是商鞅,便跟他說:商君訂下法律,旅客必須一律手持通行證,客店如果收住沒有通行證的旅客,老闆要給連坐。商鞅於是仰天嘆道:制定法律的弊病竟然到了這個地步阿!

這裡的對話又是只有天曉得的事。書中已經交代:客店老闆並不知道是商鞅(那時還沒照相術和新聞紙,更無電視,所以百姓見了微服出行的大人物也不知道),所以不會說出他和商鞅的對話,商鞅本人後來被車裂了,自然也不可能再說出來。那麼,司馬遷是怎麼在幾百年後知道這些細節的?

由於秦始皇焚毀了六國典籍,造成了整個戰國歷史的空白,《史記》的編寫,大概是歷史上最艱難的編史過程。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中介紹過史料來源:

「周道廢,秦撥去古文,焚滅詩書,故明堂石室金匱玉版圖籍散亂。
於是漢興,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為章程,叔孫通定禮儀,
則文學彬彬稍進,詩書往往間出矣。自曹參薦蓋公言黃老,而賈生、
晁錯明申、商,公孫弘以儒顯,百年之間,天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
太史公。太史公仍父子相續纂其職。曰:『於戲!余維先人嘗掌斯
事,顯於唐虞,至於周,復典之,故司馬氏世主天官。至於余乎,
欽念哉!欽念哉!』罔羅天下放失舊聞,王跡所興,原始察終,見
盛觀衰,論考之行事,略推三代,錄秦漢,上記軒轅,下至於茲…」

他在這兒自吹:「天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太史公」。

可惜他在《六國年表序》中說的可不是這麼回事:

「秦既得意,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為其有所刺譏也。詩書所
以復見者,多藏人家,而史記獨藏周室,以故滅。惜哉,惜哉!獨有
秦記,又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余於是因秦記,踵春秋之後,
起周元王,表六國時事,訖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諸所聞興壞之端。
後有君子,以覽觀焉。」

這話的意思是:秦皇統一天下后,燒毀了天下詩書特別是諸侯的史書,因為其中有譏刺秦國的話。詩書藏於民間,燒不勝燒,所以能復見於人間,但各國史書乃是官方修訂的,民間並無收藏,所以便給毀滅了,只留下秦國的史書來,可惜秦國史書編得一塌糊塗,史實記載連時間都不標明,而且極為簡略。因此,他便只能接著《春秋》,根據秦國史書來編寫戰國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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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風華少年 發表於 2013-11-25 22:28 | 只看該作者
綜合司馬遷自己的介紹,《史記》記載的先秦歷史,史料主要有三個來源:官方保存的水平極低的秦國正史《秦記》,皇家圖書館「石室金匱」里保藏的文獻,以及「天下放失舊聞」也就是民間傳說。《秦記》沒有傳下來,根據司馬遷的描述,那頂多只給出了非常粗略的歷史事件輪廓,不足以用來作創作基礎。所以,他編寫先秦歷史的依據,主要還是靠「石室金匱」里保藏的文獻以及民間傳說。

這「石室金匱」里保藏的文獻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秘笈,後來被劉向編輯成了《戰國策》,馬王堆漢墓出土的《戰國縱橫家書》內容與之非常類似,說明那些史料並不只保留在皇家圖書館,諸侯手上也有。所以,可以用《國策》去校對《史記》,凡是《史記》有而《國策》無的,則那多半是來自於「天下放失舊聞」,不是民間傳說,便是老遷自己的創作。

根據這個原則去比較《史記•商君列傳》與《戰國策•秦策》,立刻就能發現後者有關商鞅的記錄非常簡略,《史記》記錄的許多事件和對話,在《國策》里都找不到。商鞅和客店老闆的對話就是如此,所以,那若不是史遷的創作,便是當不得真的民間傳說。

比較《戰國策》和《史記》關於荊軻的記錄最能看出這點來。《史記》幾乎是逐字照抄《國策》中關於荊軻刺秦王的記錄,但《國策》中並沒有關於荊軻身世的介紹,而司馬遷則補上了。現將《史記》中多出來的部分摘在下面:

「荊軻者,衛人也。其先乃齊人,徙於衛,衛人謂之慶卿。而之燕,
燕人謂之荊卿。

荊卿好讀書擊劍,以術說衛元君,衛元君不用。其後秦伐魏,置東
郡,徙衛元君之支屬於野王。

荊軻嘗游過榆次,與蓋聶論劍,蓋聶怒而目之。荊軻出,人或言復
召荊卿。蓋聶曰:「曩者吾與論劍有不稱者,吾目之;試往,是宜
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荊卿則已駕而去榆次矣。使者還報,
蓋聶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攝之!」

荊軻游於邯鄲,魯句踐與荊軻博,爭道,魯句踐怒而叱之,荊軻嘿
而逃去,遂不復會。

荊軻既至燕,愛燕之狗屠及善擊築者高漸離。荊軻嗜酒,日與狗屠
及高漸離飲於燕市,酒酣以往,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於市中,
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者。荊軻雖游於酒人乎,然其為人沈
深好書;其所游諸侯,盡與其賢豪長者相結。其之燕,燕之處士田
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這是刺秦前多出來的身世介紹。刺秦后又多出來以下數段:

「其明年,秦並天下,立號為皇帝。於是秦逐太子丹、荊軻之客,
皆亡。高漸離變名姓為人庸保,匿作於宋子。久之,作苦,聞其家
堂上客擊築,傍偟不能去。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從者以
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竊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擊築,一
坐稱善,賜酒。而高漸離念久隱畏約無窮時,乃退,出其裝匣中築
與其善衣,更容貌而前。舉坐客皆驚,下與抗禮,以為上客。使擊
築而歌,客無不流涕而去者。宋子傳客之,聞於秦始皇。秦始皇召
見,人有識者,乃曰:「高漸離也。」秦皇帝惜其善擊築,重赦之,
乃矐其目。使擊築,未嘗不稱善。稍益近之,高漸離乃以鉛置築中,
復進得近,舉築朴秦皇帝,不中。於是遂誅高漸離,終身不復近諸
侯之人。

魯句踐已聞荊軻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講於刺劍之術
也!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為非人也!」

太史公曰:世言荊軻,其稱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馬生角」也,
太過。又言荊軻傷秦王,皆非也。始公孫季功、董生與夏無且游,
具知其事,為余道之如是。自曹沫至荊軻五人,此其義或成或不成,
然其立意較然,不欺其志,名垂後世,豈妄也哉!」

現代人一眼就能看出,這些多出來的部分非常蹊蹺,特別符合小說的創作原則:開頭留了個魯勾踐羞辱荊軻的伏筆,故事結尾時,魯勾踐再度出場致悼詞,那伏筆一點都沒給浪費了。

這在真實生活中根本就不可能:荊軻刺秦正當秦國統一全國之時,戰亂紛擾,大眾只顧逃命還來不及呢,那魯勾踐怎麼還會從容不迫地發議論?而且,其時別說出版事業,就連筆墨紙張印刷術都一概沒有,寫作非常艱難,直到晉朝時代士大夫通信還用竹簡(所謂尺牘),更別說先秦時代了。魯勾踐羞辱荊軻的私事以及他後來致的悼詞莫非是發表在報紙上,以致廣大群眾都知道,讓百年後老遷能記錄下來?

所以,這若不是史遷個人創作,便只會是靠不住的民間傳說。

有趣的是,司馬遷自己對民間傳說的取捨態度很成問題。他在上面的引文中披露,民間傳說,荊軻曾私下埋怨,太子丹交給他的任務如同指望「天下小米雨,馬長出角來」一般不可能,又說荊軻刺傷了秦王。司馬遷說這些傳說都靠不住,誰誰曾跟參與救護秦王的御醫夏無且交好,跟他詳細說了刺殺經過,云云。

如果司馬遷確實得到了第二手的夏無且證言,則他否定「秦王受傷」的民間傳說確實有理,因為夏無且不但在場,而且是御醫。何況根據《國策》,那匕首是淬了劇毒的,中人立死。

但他否定「天雨粟,馬生角」就毫無道理了。御醫夏無且怎麼會知道荊軻在行前是否作過如此抱怨?而且,根據《戰國策》,荊軻遲遲不動身,太子丹懷疑他不敢去,用話激他,「荊軻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豎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與俱。今太子遲之,請辭決矣!」」(蘆案:懶得去調《國策》原話了,姑以《史記》代之,反正幾乎一模一樣。)

請看,這裡「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的話,不是跟「天雨粟,馬生角」差不多麼?完全可以想見,太子丹走後,荊軻怒猶未息,對從人說了這番話。司馬遷有何根據否定這傳說?大概只能用他處心積慮維護荊軻的光輝形象來解釋吧。

雖然我對《史記》頗有腹誹,但它確實是偉大的文學著作。司馬遷以一人之力完成時間跨度如此之大,布局如此恢弘,事件如此紛繁,人物如此眾多的史詩,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而且文筆還如此之優美,千載之下讀來照樣讓人沉醉,當真是令人嘆為觀止,這裡引上一段吧:

「威王大說,置酒後宮,召髡賜之酒。問曰:「先生能飲幾何而醉?」
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飲一斗而醉,
惡能飲一石哉!其說可得聞乎?」髡曰:「賜酒大王之前,執法在
傍,御史在後,髡恐懼俯伏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若親有嚴客,
髡□鞴鞠跽,待酒於前,時賜餘瀝,奉觴上壽,數起,飲不過二斗
徑醉矣。若朋友交遊,久不相見,卒然相睹,歡然道故,私情相語,
飲可五六斗徑醉矣。若乃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
壺,相引為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前有墮珥,後有遺簪,髡竊
樂此,飲可八斗而醉二參。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
交錯,杯盤狼藉,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羅襦襟解,微聞薌
澤,當此之時,髡心最歡,能飲一石。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
萬事盡然,言不可極,極之而衰。」以諷諫焉。齊王曰:「善。」
乃罷長夜之飲,以髡為諸侯主客。宗室置酒,髡嘗在側。」

其中「若乃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為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前有墮珥,後有遺簪,髡竊樂此,飲可八斗而醉二參。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羅襦襟解,微聞薌澤,當此之時,髡心最歡,能飲一石」,行文之優美,當真是令人讀之口齒生香,含英咀華,陶然而醉!

但如果因為工程浩大、文筆優美、想象生動,便認定那確實是信史,未免過於感情用事。例如上面這段優美描寫雖然顯示了史遷非凡的文學才能,但同時也暴露了那多半是虛構——只有傻子才會真地相信齊威王和淳于髡的對話在經過數百年的戰亂之後還能如此具體而微地傳下來。

最後把《越王勾踐世家》中有關范蠡的描寫附在文後。范蠡乃勾踐謀臣,為勾踐滅吳立了大功,但他看破勾踐只能共患難,不能同享福,成功后便飄然遠去,改名「陶朱公」,在民間投機倒把、囤積居奇,變成了李錄、沈同那樣的千萬富翁。這裡姑摘一段《史記》有關他最後下落的描寫,請有興趣的同志們看看,那和《聊齋志異》的風格是否一模一樣,而數百年後的司馬遷又是怎麼知道這種絕對不會進入官方記載的奇聞逸事的:

「朱公居陶,生少子。少子及壯,而朱公中男殺人,囚於楚。朱公曰:「殺人而死,職也。然吾聞千金之子不死於市。」告其少子往視之。乃裝黃金千溢,置褐器中,載以一牛車。且遣其少子,朱公長男固請欲行,朱公不聽。長男曰:「家有長子曰家督,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遺少弟,是吾不肖。」欲自殺。其母為言曰:「今遣少子,未必能生中子也,而先空亡長男,柰何?」朱公不得已而遣長子,為一封書遺故所善庄生。曰:「至則進千金於庄生所,聽其所為,慎無與爭事。」長男既行,亦自私齎數百金。

至楚,庄生家負郭,披藜藋到門,居甚貧。然長男發書進千金,如其父言。庄生曰:「可疾去矣,慎毋留!即弟出,勿問所以然。」長男既去,不過庄生而私留,以其私齎獻遺楚國貴人用事者。

庄生雖居窮閻,然以廉直聞於國,自楚王以下皆師尊之。及朱公進金,非有意受也,欲以成事後復歸之以為信耳。故金至,謂其婦曰:「此朱公之金。有如病不宿誡,后復歸,勿動。」而朱公長男不知其意,以為殊無短長也。

庄生閑時入見楚王,言「某星宿某,此則害於楚」。楚王素信庄生,曰:「今為柰何?」庄生曰:「獨以德為可以除之。」楚王曰:「生休矣,寡人將行之。」王乃使使者封三錢之府。楚貴人驚告朱公長男曰:「王且赦。」曰:「何以也?」曰:「每王且赦,常封三錢之府。昨暮王使使封之。」朱公長男以為赦,弟固當出也,重千金虛棄庄生,無所為也,乃復見庄生。庄生驚曰:「若不去邪?」長男曰:「固未也。初為事弟,弟今議自赦,故辭生去。」庄生知其意欲復得其金,曰:「若自入室取金。」長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獨自歡幸。

庄生羞為兒子所賣,乃入見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王言欲以修德報之。今臣出,道路皆言陶之富人朱公之子殺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錢賂王左右,故王非能恤楚國而赦,乃以朱公子故也。」楚王大怒曰:「寡人雖不德耳,柰何以朱公之子故而施惠乎!」令論殺朱公子,明日遂下赦令。朱公長男竟持其弟喪歸。

至,其母及邑人盡哀之,唯朱公獨笑,曰:「吾固知必殺其弟也!彼非不愛其弟,顧有所不能忍者也。是少與我俱,見苦,為生難,故重棄財。至如少弟者,生而見我富,乘堅驅良逐狡兔,豈知財所從來,故輕棄之,非所惜吝。前日吾所為欲遣少子,固為其能棄財故也。而長者不能,故卒以殺其弟,事之理也,無足悲者。吾日夜固以望其喪之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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