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前，我身邊沒有女人

歐陽嫿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只有風依舊在孤獨地呼嘯。我躺在床上數著日子，一天又一天，每一天都被痛苦拉扯得特別的漫長。我中風了，如天所願，如人所願，我身體的右半邊連一絲也動彈不得。

    早上醒來時，實在憋不住，沒能等到我的老母親來，我的大小便失禁了。天知道，我是多麼愛乾淨的人，即使躺著，我也想讓自己顯得尊貴無比，而不是現在這般狼狽不堪。但沒有人管我，除了我的老母親，她每天早上來伺候我拉撒，每天來給我送飯，每隔一天給我擦洗一次身體。雖然這跟我期盼的中風生活還有差距，但她已年老力衰，那把老骨頭再折騰幾下恐怕就要散架了。

    這讓我想起了我那黃臉婆，這時候本該是她在我床邊伺候的，她卻連正眼也沒來瞧過我。照理說，她不該對我這麼狠心。當年娶她回來的時候，我滿心歡喜，難得她不嫌棄我是沒有文化的窮孩子，可是洞房時，在微弱的煤油燈下，我發現她一開口右嘴角就往上翹，眼睛像進了沙子般不停地眨，我沒想那麼多，以為她少女情懷緊張的，何況她那豐碩的胸部讓我很是驚喜。後來我才發現這娘們的臉有毛病，我其實是有些失望的，但想到大家都是苦命人，就相惜著過吧，也沒嫌棄她。

    這婆娘傷過我的心，在我想一舉得男的時候，她一連給我生了五個丫頭片子，丫頭們個個長得水靈，現在也像她年輕那會兒前凸后翹的，很會招蜂引蝶。但那時，看她肚子接二連三地拱出丫頭，我真是無比地絕望，心裡空落落的，連去地里鋤地揮舞鋤頭的幹勁都沒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是有孝心的人啊。越是絕望晚上就越是得在她這塊自留地上努力耕作，皇天不負有心人，我終於有兒子了。兒子這種東西就像有神奇的魔力，讓我幹活不累，去村裡晃蕩昂首挺胸，晚上侍弄她個翻江倒海都沒有問題。

    後來，我當村幹部了，人前人後顏面十足。再後來，我承包了煤礦，錢就像村邊的小河流水一樣嘩嘩地流到了我家。我的裸磚房成了水泥屋，現在堪比五星級大酒店。我覺得她應該知足，我給了她村支書夫人的榮耀，給了她她養一輩子大母豬也賺不來的金錢，給了她一個富麗堂皇的家，她就應該感恩戴德地把我當成大爺一樣供著。可她竟然因為我的一次外遇將我恨之入骨，以致我落到如廝田地也不來看我一眼，這真是豈有此理。

    那個小妖精也沒有上過我的門，中風前還在我枕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想跟我廝守終生的小妖精這會不知道溜到哪去了。五十歲那年，我覺得自己什麼都有了，錢、權，兒女也大了。五個女兒一個比一個出落得亭亭玉立，都是男人的搶手貨，這些年真是沒白養她們，我還真掙了不少彩禮錢。兒子十七歲，我就給他娶了老婆，有錢就有人願意上門，我給兒子挑了個屁股肥大好生養的，兒媳婦很爭氣，一口氣沒歇給我生了三個孫子，我對自己挑選的兒媳婦很滿意。可我覺得寂寞，黃臉婆的臉部抽動症似乎越發地嚴重了，說話時嘴巴眼睛牽扯的老臉就像一朵殘敗的菊花不堪入目，新婚之夜的驚喜也早已成了驚悚，我覺得有些恐怖。

    我打上髮油，西裝革履，夾著公文包，以虎虎生風之勢走進了小妖精的家。那年春上，她男人在村煤礦遇難，我帶領幾個村幹部去慰問她，她家又黑又潮，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橘黃燈光下她核桃般的眼睛上眼瞼低垂，很局促地伸出手接過我手中的慰問金。其他幾個村幹部嫌晦氣，見她接了錢就迫不及待地退到了門外。我不忌諱也不忍心，從兜里掏出前一天剛賣的一車煤錢塞到她手裡，她下意識地推了回來，我趕緊握緊她的兩手，跟她說：「妹子，村裡會照顧你的，我也會幫你的，收下吧」。她抬起頭來，感激地望著我，然後把手收了回去，我才意識到手握得有點久了，趕緊把手伸進褲兜告辭了。那是一雙年輕的手，很嫩滑，那是一雙鮮活的眼，即使滿含悲傷也嫵媚動人，那一瞬間，我有了一種英雄情懷，救美的心思泛濫成災。一來二去，我跟小妖精就勾搭上了，寡婦門前是非多，很多眼睛盯著我和小妖精，我無所謂，即使外面風言風語滿天飛，我依舊和她在屋裡繾綣纏綿，春色無邊啊。

    但無論她以怎樣楚楚可憐之勢誘導我離婚，我都沒有松過口。兒子、女兒、黃臉婆任由我在外邊胡來的條件就是不能離婚分了財產給別人。也是，小妖精的倆小兔崽子又不是我的，給了飯吃還加送財產，這樣的虧本生意我幹不了。幸虧沒幹，如今小妖精早已不知所蹤。

    我嘆了口氣，只聽到外面的風聲。我預感到今天是自己的大限之日，在這特別的日子裡，我身邊沒有女人，這讓我特別遺憾也特別懊惱。我咬牙切齒，死到臨頭才明白了：女人是這世上最不可信任的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