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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俘 -- 作者 張崇岫 第十三章 尾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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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rtxchen 發表於 2012-11-19 11:37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十三、尾聲

作為共和國一代軍人,丁家山終於走完了戰爭最艱難、最殘酷、最傷心的年代。他由軍人變為戰俘,又由戰俘變為普通的百姓,拿著那張「遺返回鄉」的證明,漂流在城市與農村之間,一切都不知道自己的未來,一切也無法知道自己的未來。當他從山東曲阜回到南京浦口之後,立即與愛之光商量結婚事宜,他不希望再失去自己心愛的女人。他倆共同寫了申請結婚報告,得到了雙方單位批准,於是,他倆帶著小蘭一起去鼓樓區政府認領了正式結婚證書,沒有張揚,悄悄地結了婚。
婚後,正是大躍進年代,丁家山盡心儘力跑運輸,愛之光謹慎的編寫文史資料,他們總算平安幸福的過了十年。愛之光先後生下一男一女,男孩叫丁愛民,女孩叫丁愛華,丁小蘭自然就成了這兩個孩子的姐姐。丁小蘭從小熱心學習,高中畢業后,雖然下放農村,當了幾年知青,到文革後期恢復高考時,她順利的考上了南京大學,丁家山和愛之光總算幫助她圓了上學夢。

丁家山有個願望,希望有一天,能把全家人帶回丁家老屋,拜望他的老母親。幾次動議都因不敢觸動「遣返回鄉」那根階級鬥爭主弦而作罷。
接著,那席捲全國文化大革命浪濤洶湧撲來,丁家山在有意無意之中,先是卷進了中山門城樓紅衛兵武鬥案,后又卷進了清查「516分子」案,被關押在南京湯山採石場學習班。一關就是一年,毫無消息。
愛之光焦急不安,不知丁家山關在何處。她只好拖著三個孩子,去找丁家山的班長楊海。她知道楊海與軍區的關係好,希望通過支左部隊能給丁家山送點衣服,和丁家山見個面。
楊海見愛之光拖兒帶女前來請求,不覺嘆了口氣,說:「好吧,讓我試試。」接著,他又說:「愛大姐,我們汽車公司自從周仁美靠邊,新領導就緊抓老丁不放,我雖是班長,只能說幾句現成的話。這次,既然你找來了,你放心,我要為老丁說說真話。」
楊海有他自己的經歷,也有自己的處世方式。因此,他直接找到清查「516分子」辦公室主任。這位辦公室主任是市裡的一個警衛處長。
楊海認識這位軍隊支左的警衛處長,還得從淮陰城內大街上那場戰鬥說起。
丁家山俘獲了楊海,叫魏東明連人帶車將楊海送到了團部。團長王倍林身邊就站著皮定鈞旅長。
看到油光閃亮的美式吉普,皮定鈞笑笑說:「這傢伙,我倆沒有資格用它,只有送到陳毅司令員那裡去。」
王倍林說:「我贊成!」
人和車送到陳毅那裡,陳毅又轉交給譚震林。
譚震林叫自己警衛員小譚,跟楊海師傅學開車,並和楊海結成師徒之友。
萊蕪戰役后,又繳獲了幾輛車美式吉普,送到譚震林那裡。於是,楊海和小譚就辦起了小車訓練班。那批小車駕駛員後來都成了軍隊骨幹力量,小譚自然當了處長。因此,楊海成了這批人的師傅。
小譚名叫譚堅,他在自己辦公室內接待了楊海,十分高興的問道:「楊師傅,你還在汽車公司嗎?」
楊海開門見山說:「還在那兒。今天來,我想幫助一個人反映反映情況,不知你可方便?」
譚堅說:「楊師傅,你是我的師傅,有話儘管說,不要客氣,但不知你要為誰反映情況?」
楊海說:「我班裡司機丁家山。」
譚堅臉色一沉,問道:「丁家山被美軍俘虜過,你知道不知道?」
楊海平靜的說:「不錯,他是美國遣返回來的戰俘,我也是丁家山高抬槍口下的俘虜,可能你並不知道他曾是華東有名的戰鬥英雄,還是神槍手。」
譚堅說:「是嗎?我一點也看不出他是英雄,什麼神槍手?」
楊海說:「這幾年,他過的是什麼日子,精神早就被整垮了……」
譚堅從抽屜里拿出小本又問道:「楊師傅,既然你來了,我先與你核對幾件事:一是有材料說他參加過中山門武鬥,二是還說他撕毀毛主席去安源畫像,三是還有人說他攻擊江青同志,說她沒有水平。」
楊海說:「前面兩件事我在場,中山門武鬥是兩個中學紅衛兵爭奪中山門建廣播站,我和丁家山出車從那裡經過,見扔東西,我們停車,幫助被趕下城樓那二十多紅衛兵將廣播器材和人一起送回學校,沒有參加武鬥。撕畫像,這張畫像是我保存著……」
楊海從提包里拿出用報紙卷著「毛主席去安源」畫像,這張陳舊的畫像仍然還可以看出有水打的痕迹,並沒有撕破。
楊海說:「這幅畫像是我們單位遊行前,由我貼在車廂板上,遊行回來,由丁家山洗車時揭了下來,交還給了我。我知道有人誣告他,所以將這幅畫像一直收藏著,你看看。」
譚堅看看畫像並無撕破痕迹。
楊海又說:「丁家山不是一般的汽車司機,他是志願軍營長,抗日戰爭時期的老戰士。由於他是遣返回來的戰俘,非常懂得處事自覺,從不張揚。在這場文化大革命中,他那一派都沒有參加。由於我也是被俘人員,說真話太難,一直縮著頭,不敢過問丁家山的事。前天見到拖兒帶女的丁家山老婆,我要再不幫助他反映情況,就對不起老丁的全家,如果單位領導踹了我的飯碗,我也要這樣講……我講的對嗎?」
譚堅說:「你反映的情況,我們不是沒有感覺,單位將丁家山推出來就不想管了,這怎麼行呢?這樣吧,楊師傅,你願不願為丁家山寫個材料?」
楊海點點頭,當即伏在譚堅桌邊寫好材料,交給了譚堅。譚堅看了看,寫下自己的意見,放進文件櫃里,請楊海先回去等等候通知。
十天過去了,沒有等到通知,楊海正感到不安,突然見譚堅坐北京吉普車來了,開車駕駛員黃大來,也是楊海徒弟,連忙打過招呼。
譚堅跳下車,神情緊張地說:「楊師傅,請你幫助去一趟,出了一點小問題,丁家山為了審查結論與單位領導鬧僵了,已經幾天沒有吃東西。」
楊海說:「這麼嚴重?」
譚堅說:「我們審查辦公室,給他審查材料寫了批複文件,對他不作處理。你帶上,如有可能請念給他聽,勸他回家。噢!你最好請他老婆一起去湯山。」
楊海撈撈頭,問:「湯山學習班在哪?」
譚堅說:「這事都交待給黃大來了,沒有他,你們也進不去。抓緊時間去吧,我還要趕到辦公室開會。」
黃大來在車內喊道:「楊師傅,我領路,放心好了。」
車進湯山沙石公路,沿途到處都是採石場。黃大來一面開車,一面說:「這些碎石頭都是運往南京長江大橋工地的。」
楊海坐在前排沒有啃聲,後排坐著愛之光和她的三個孩子。孩子聽說要接爸爸,都爭著跟來。這年,小蘭已經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她牽著八歲弟弟愛民和六歲妹妹愛華,一起偎依在媽媽身邊,都怔怔望著陌生而又神秘窗外。
窗外,一座像龍脈樣的青山,彷彿被無數「小蟲」啃出大洞小眼的白色石塘,歷歷在目,十分慘淡。
小車進入山谷的盡頭,出現一處古老廢棄採石塘,塘內一汪清澈湖水。湖水的對面,緊貼著千仞岩壁,十分壯觀。公路一側,伸進湖中的半島,上面有幾十幢紅磚紅瓦大房子。
愛之光正在想問這是醫院還是學校時,小車已經馳近兩扇木質大門。
黃大來按了兩聲喇叭,大門開了,走出一個沒有帶槍的武警戰士。
愛之光從車窗中看到,大門前掛著「龍潭學習班」的木牌子。
小車進入院內,愛之光又看到圍牆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大字的標語,她心中不由一緊,這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
小車停靠在牆邊,黃大來跳下來。辦公小樓上走下一個軍人幹部,與黃大來握了握手。他們顯然是熟人,相互交談了幾句。接著,黃大來介紹楊海與他認識,相互交流了情況,用手比劃之後,軍人幹部領頭向水邊一座大房子走去。
楊海返身回到車邊,請愛之光和三個孩子下車。這些不懂世事的孩子,提著給爸爸吃的東西,驚恐看著這陌生地方,緊緊抓著她們媽媽的手,一起走向大房子。
大房子內走出一個持槍的戰士,他向軍人幹部輕聲說:「今天稀飯沒吃。」
那軍人幹部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他打出手勢,請楊海和愛之光一起進去。
大房內十分昏暗,由於窗戶透點亮光,這才看清大房內,排放著幾十架雙人床,中間是條昏黑的通道,他們一行人踏著滿地都是垃圾的通道,向前找丁家山。
那軍人幹部一面走一面喊叫:「老丁,你家來人啦……」
無人應聲。
楊海焦急的問:「他在哪?」
軍人幹部忙回答:「在那頭牆邊。」
果然不錯,在牆拐角處雙人床下鋪,遠遠的見到一個毫無生氣的人躺在那裡。
愛之光撥開眾人,心急火燎地走到床邊。她看著臉色蒼白丁家山,由於瘦弱過度,判若兩人,不覺潸然淚下。
愛之光回過頭去看三個孩子,她們嚇得不認識自己的爸爸,不敢向前。
愛之光終於暴發出怨忿的喊道:「這是你們的爸爸……」
三個孩子這才呼叫一聲,像三隻小蝴蝶直撲到丁家山的床邊,都呼叫著:「爸爸,爸爸……」
丁家山伸出顫抖的手,撫摸著他的孩子。
站在一邊的楊海輕輕叫道:「老丁……老丁,我是楊海呀。」
愛之光看見床邊一隻凳子上,擺放著半磁缸稀飯和二條咸羅卜干,丁家山一口未沾,這才驚急的知道他在絕食。
愛之光慌張坐到床邊,抱起丁家山,將自己從家中帶來的一瓶牛奶,從包里拿出來,打開蓋子,將杯口靠在丁家山的嘴唇邊。
丁家山仍舊堅韌的搖搖頭。
愛之光淚如雨下,慘烈地哭了起來:「家山,你為我和孩子們也要活下去,你不能死呀!」
丁家山稍稍抬了抬頭,看了看愛之光的淚臉。他沒有力氣說話,將嘴唇貼在瓶口喝了兩口,人才有了一點點生氣。
稍事歇息,愛之光將丁家山扶坐在床頭。她說:「這次全家能來接你回去,全靠楊班長竭盡全力幫你反映的結果,我和孩子根本不知道你在哪裡。」
學習班軍人幹部在一旁說:「總辦公室已經下過通知了,你可以回家了。」
丁家山搖搖頭,又伸出手,似乎是要什麼?
楊海意識到他要什麼,忙從衣兜里掏出譚堅交給的文件批複,展開讓丁家山看。
丁家山瞅了瞅,他已看不清楚了。
楊海說:「老丁,我念給你聽。『關於丁家山審查批複,丁家山同志在文化大革命運動中是屬於說錯話,辦錯事。在學習班學習期間做了檢查交待也有一定的認識。因此在學習告一段落後不予處理。希望回單位好好工作。』就這麼多。」
丁家山用微弱的聲調問道:「我是不是516份子,沒有寫呀?」
楊海急了,語重心長地說:「老丁呀,這就是結論,你是中共老黨員,你應該懂得,黨……黨是那麼光榮偉大正確,不在乎你丁家山身上出現一點點小錯誤,寫上516又怎麼樣,你什麼也不要想了,先回家吧!」
孩子們一齊呼喊著:「爸爸!回家吧。」
丁家山無可奈何的喘了一口粗氣。
愛之光感覺到丁家山差一點死在自己手上。她不能讓丁家山留在這裡,連忙扶起丁家山,準備往自己肩上背。楊海立即擠上去,將丁家山背在背上,大步走出黑黝黝的大房子。全家人這才看清,丁家山已經鬚髮皆白,僅留下一條微弱的生命。
這時,丁家山才認識到楊海是好人。
因此,丁家山也看清了自己,不再留戀什麼軍人世家、職業軍人、戰鬥英雄的榮譽。直到改革開放年代,中共中央才有通知,朝鮮戰爭中遣返回鄉的戰俘,只要被俘期間表現好的,都可以恢復黨籍。丁家山獲准恢復黨籍那天,也是他最親的八十多歲老母親去世的日子,他拿著「那張紙」和愛之光攜帶著三個逐步成長起來的孩子,一起回到小嶺——丁家山老屋。這次,愛之光才親眼看到丁家門楣上那枚閃閃發光的朝鮮大勳章。

孟安妮和丁家山在上海分別後,生下一個男孩,取名叫鐵山,老鐵舟也非常高興。儘管他知道這個孩子不是自己親生骨肉,但他並不介意,對孩子視如己出。孟安妮更加盡心儘力的愛護老鐵舟,鐵心與他白頭偕老。不過,她把丁家山傳給她的丁家寶貝「龍牌」,偷偷的掛在兒子腰上,但她向外人,從不捅破這層「秘密」。

最後,不能不敘述一下因傷留在韓國大黃島上的仲天紅,他的命運如何?
1995年孔童寶退休這年,他在家中會見仲天紅的長子仲海陽。這位韓國中年人,在他父親的家鄉開設一家合資船廠,先造小船,再造大船。並按他父親的交待,請孔童寶將三張照片轉交給丁營長,報告一下他人生的軌跡。
孔童寶趕到南京,和早已退休在家的丁家山一起看照片,不看則已,一看大吃一驚。這位八十多歲的仲天紅活得十分健康,令人羨慕。第一張照片,是五十年代仲天紅和黃申君在大黃島上的結婚照。第二張照片,是六十年代,仲天紅夫婦和三男三女孩子們合影照。第三張照片,仲天紅站在大型造船平台上,正在為即將下水的數十萬噸油船剪綵。高大油船上彩帶飛舞,船塢兩側數萬員工舉手歡呼。前面是一排手捧綵綢的美女,身後是前來祝賀的官員和企業老總,他們都在熱烈鼓掌。
緊貼在丁家山身旁的孔童寶指著第三張照片,說了一句:「你看他神的!」
是的,一掃戰爭中那般「種馬」形象。眼前仲天紅活得十分富有、文明而又瀟灑。
丁家山深有感慨地說道:「他是生活在私有制天堂里的『神仙』,我倆是生活在國家公有制的大樹下、還沒有達到小康的窮老頭……。」

2006年12月7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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