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回復: 0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戰俘 -- 作者 張崇岫 第九章 下

[複製鏈接]

15

主題

16

帖子

155

積分

貝殼網友一級

Rank: 3Rank: 3

積分
155
跳轉到指定樓層
樓主
kurtxchen 發表於 2012-11-13 10:57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那天傍晚,一架小形飛機在9號橋頭陣地上空,盤旋多圈,機身上有兩棵白色五角星,海軍陸戰士兵都嗷嗷叫呼喊:「艾克……艾克……」
後來才知道,那是美國撤掉了聯軍司令麥克爾瑟,新到任的聯軍司令是李奇微中將。美軍陸戰隊一片歡呼,只好遠遠地圍住橋頭陣地,他們知道中國人的陣地遭受了重創。
夜幕漸漸降臨,因虛實不明,美軍不敢貿然強佔陣地,只好圍而不攻,等待明天。此時,穿插營唯一一部報話機,突然接到陶勇司令員緊急命令,報話機通訊員小楊從戰壕里爬出來,大叫營長。正好碰上三連指導員王清泉,他說:「營長被炸掉到江里去了,小童寶還在水中打撈,生死難料……」
小楊說:「那你接下命令吧!」
王清泉打開耳機,聽到總部參謀向他下達了陶勇司令員的緊急回撤命令,並查問部隊情況。
王清泉當即報告說,他是三連指導員王清泉,現在全營幹部和戰士大部份都犧牲了。接著說,丁家山被炸掉進江里,他的通訊員孔童寶,正在水中打撈,營長生死不明。教導員劉托夫在一個小時前,帶領十二名傷員和幾名老炊事員,先撤走了。三個連連長們都犧牲了,現在陣地上活著的人已經不多了,他表示一定要把活著的人帶回去。
王清泉接到撤退命令,無法再等待,將陣地上最後一批活著的人,共計十八人集合起來,乘夜色籠罩,順著江堤的樹林,悄悄撤出陣地,向東走去。不久就爬上了白雪皚皚的雲鶴山,這十八個人都是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有人還是身帶流血的傷員,突然遇上寒冷和飢餓,其中十六人陸續死在風雪的大山上。最後回到部隊,就剩下王清泉和報話機通訊員小楊。
陣地上最後一批人撤走之後,孔童寶穿著濕漉漉的衣服提著卡賓槍回到陣地,他不知道陶勇司令已經下達過撤回命令,陣地上沒有中國人的人影,他成了一百八十八人中最後一個被遺棄的倖存者。到處都是戰友們的屍體,他感到十分難受,又感到十分無奈。他不知道要向哪裡走,不知不覺又再次來到了朱德廣的床邊。他再次摸摸朱德廣的鼻息,已經停止了呼吸。孔童寶摸摸自己的衣兜,掏出朱德廣托他捎回的家信和照片,信和照片已受潮濕,他連忙將信和照片放進自己胸膛上焐干。他想了一想,決心要幫助朱德廣送到家信。
孔童寶坐在黑暗中,看到那邊門開了,一支手電筒光照著兩名韓國女兵走了出來。她們經過房間,去食品儲藏室,沒過一會兒,抱著許多罐頭食品走了回來。
孔童寶這才看清其中一人是白汝楠,因此他坐在朱德廣床邊不想吭聲。誰知兩個女兵發現死人床邊有人,用手電筒照了過來,見是中國軍人,一個不認識孔童寶的韓國女兵叫了起來。白汝楠連忙要她不要緊張。她倆說了什麼,孔童寶聽不懂。
白汝楠與孔童寶有過白天兩次交往,一次,她聽他喊叫「不要傷害女兵」,另一次,她為保護女兵們而「獻身」時,曾光著屁股躺在床上的一側,看著仲天紅和另一個韓國女兵黃申君「搞鬼」,誰知被孔童寶進門看到。他大罵仲天紅無恥,並要他趕快離開韓國女兵,甚至不惜拉開槍栓,推上子彈相威脅。由此,白汝楠推斷孔童寶是個好男孩。
白汝楠對孔童寶有了好感,是有深層原因的。孔童寶太像她死去的男友,不知不覺的引起她內心深處那段割不斷的情戀。
一個非同尋常的女子,必有非同尋常的家史。白汝楠父親叫白天勇,年輕時與崔鏞健同是中國黃埔軍校的同學,所謂朝鮮半島上「南勇北健」兩個反抗日本軍國主義的英雄。他父親流亡上海時,曾自造炸藥在虹口公園內炸死日本駐華司令長官佐川大將,後來又參加大韓民國在上海召開的第一屆國民議會,推舉了留美學者李承晚為第一屆總統。
當然,白汝楠出生在上海,生長在上海,在里弄中與中國孩子一起玩,她粗略學會漢語。今天她能與孔童寶交流,這是很自然的事。
白汝楠笑著走過去,用不太熟練的中國話,邀請他去她們那裡吃點東西。
孔童寶此時的心情比較複雜,心想:「我是她們朋友,還是她們敵人?」他無奈地看看靠在腿邊的卡賓槍,那是從長津湖戰鬥中繳獲的,一直帶在他身邊。現在不能再提在手上了,只好向槍告別。
孔童寶跟著白汝楠來到以鄭善淑為隊長的韓國女兵中間。她們房間里點著一支白蠟,照亮了許多女兵驚恐的眼睛。
白汝楠站在燭光前,用激情的聲音,誠懇的語言,將孔童寶作了一番介紹。
隊長鄭善淑第一個走過去與孔童寶握手,她沒有把他當作敵人,也沒有把他當作俘虜。她最感興趣的是,孔童寶姓孔,是山東曲阜孔府家人,因為她奶奶就是孔府姑娘,嫁給了她爺爺。她問:「你姓孔,是孔府里的後代?」
孔童寶驚奇的望著鄭善淑,肯定的點點頭。
其餘的韓國女兵都向他露開了笑臉。
白汝楠遞給孔童寶一個打開了牛肉罐頭。
孔童寶這才想起他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一見吃的,他貪婪的大吃起來。
孔童寶一面吃,一面瞅見桌上有一份中文名冊,湊近一看,原是一份「軍人花名冊」,上面的「軍人」兩個字被叉去,換上「死亡」二字。他思索著,這是誰丟下的?
孔童寶信手拿過名冊,迎著燭光翻開第一頁,上面有行字:「希望這份『死亡花名冊』能送回中國去,顧後生」。

一直坐在一旁聽孔童寶講述的丁家山,接過話音,說道:「顧後生是我們營的英語翻譯,他是上海聖約翰大學生,我們營出發前,由政治部介紹來當翻譯。我們營教導員劉托夫,曾單獨向我說過顧後生的情況,說三十年代,他父親曾是我們黨中央在上海的負責人,後來叛變了革命,投靠了蔣介石。那時,顧後生才五六歲,跟著母親離開了他父親,由母親把他撫養成人。上海解放時,他在大學讀書。顧後生一直有個願望,希望用自己經歷證明:『父親是壞蛋,兒子未必是壞蛋』,他堅決要求上朝鮮前線當翻譯。恰恰遇上了我們教導員劉托夫是位留蘇的幹部,他父親是我們黨中央一位相當級別的幹部,滿腦子都是『老子英雄兒好漢』,哪相信顧後生什麼『願望』。在橋頭陣地戰鬥打響了之後,劉托夫把顧後生喊到我們面前,當著我的面向他說:『你除了翻譯任務之外,我還要交給你一個任務。』他手中拿著那份全營『軍人花名冊』,說:『估計這仗打下去,馬上就會有死亡、受傷、失蹤的人員。什麼叫失蹤,怕死開小差是一種,還有人體被炸飛了,找不出一塊肉體證據,這也叫失蹤。就按這方法,把每人情況填在備註欄里,到整個戰役結束,把這份名冊交還給營里,就算完成了任務。』說著,劉托夫把『軍人花名冊』交給了顧後生。
顧後生翻了翻全營共一百八十八人的『軍人花名冊』,營長丁家山是全營第一名。他不慌不忙將名冊裝進衣兜,當時誰都無法預料顧後生生死命運。現在才想到,這是劉托夫那種『老子英雄兒好漢』極端寫照,他輕率地指派一個純諄學子,去干不是他能完成的任務,真冤枉!」
丁家山想了想,問道:「這份名冊,怎麼轉到韓國女兵們的手中?」
孔童寶說:「我見到這份『死亡花名冊』時,只感到這份名冊太重要了,一定要按照翻譯顧後生講的,把它送回部隊去。當時我在這群異國女兵中間,不好緊逼追問『死亡花名冊』來歷。她們待我雖然友好,但總是交戰過的敵對雙方,稍有一點差錯,都會引來殺身之禍。
白汝楠見我拿著這份『名冊』不鬆手,查問這是什麼?我知道白汝楠雖然能講幾句中國話,但因她還是不太熟悉中國漢字。我有意不提『死亡花名冊』,怕她們追問『死亡者』是些什麼人。只是說這是一份『軍人家書通訊錄』,待仗打完,不管這些軍人是死是活,都要給這些軍人的父母發一封家信。
白汝楠聽了我的解釋,覺得合情合理,表示理解而點點頭。
白汝楠突然問我;『想不想見見這個人?』
我點點頭。
白汝楠向鄭善淑說了幾句,拿著手電筒,領著我爬出地下室,走進黑夜的陣地,到處是空窪的彈坑,到處是橫七八豎的屍體。我們走到南院牆兩排花壇之間,這才見到了顧後生屍體。
我蹲下去,摸著他那折斷的右腿,他的左胸有一處穿通的槍傷,這可能就是他致命的傷口。但他右手上仍緊握著一支「新民牌」鋼筆,口裡還緊緊咬著那支筆帽,彷彿強忍著劇痛,寫完了這份『死亡花名冊』,希望有人能把它送回中國去。他大慨是寫完『顧後生』三個字之後才斷的氣。
白汝楠輕聲說:『那份家書通訊錄就是他的。』
我十分動情的跪下去,取下顧後生手中緊握著的『新民牌』鋼筆,又從他嘴裡慢慢地扭下筆帽,合了起來。我痴痴的望著臉色已經僵硬的顧後生,表面上雖然毫無聲息,可是我心裡卻猛然在咆哮:「只要我能活著,一定會把這份『死亡花名冊』送到中國。」

孔童寶說到這裡,稍稍停了一會兒,接著,又一次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第二天清晨,有心機的鄭善淑親自吹起哨子,並大聲的喊道:「集合升旗!」
韓國女兵忙著整理綠色軍服,戴好黑色貝雷帽,肅然站在院內的旗杆下。院內四周全是東倒西歪的高射機槍,滿院大小彈坑,橫七豎八屍體。
升旗儀式開始,一面韓國國旗緩緩升起,在半空中飄蕩,突然,一支小號吹奏起蘇格蘭民歌「友誼地久天長」調曲,那優美婉轉的號聲,使在場的女兵都流下了悲傷的淚水。
小號聲驚動了孔童寶,他從地下室走出來。站在門旁,看著女兵的升旗儀式,他是第一次看到韓國國旗,非常像中國道教的一幅八卦圖。
鄭善淑這一招真靈,果然引起美軍注意,他們開來一輛吉普,從車上跳下個上尉,見到滿院內屍體戰場,韓國女兵還在升旗,驚嘆不已。
鄭善淑與美軍上尉是熟人,忙走過去握手。在言談之間,美軍上尉好似在問,中國人哪裡去了?
鄭善淑把手一揮,被我們趕跑了。
美軍上尉毫不懷疑,敬了禮之後坐車走了。接著,美軍大隊人馬,坦克、大炮、車輛源源不斷的通過9號大橋。
這就是1951年夏天,中國軍隊和美國軍隊在三八線上的最後一次大戰,不知因為何故,由中方收兵而結束了。
作為一個普通戰士的孔童寶,怎麼也不知道戰局發生了變化,更不知道他已經是這一百八十八人中的倖存者。他看到院子里的死者,這些人都是他的戰友,一天前還在一起嬉笑,現在他們卻死了,有的被炸飛了,他要把他們合葬起來。
孔童寶想到這裡,立即返回地下室去找鏟子。正在此時,受了傷的仲天紅,從另一個地下室門裡走了出來,他在韓國女兵黃申君攙扶下,一跛一跛地走向列隊的韓國女兵。
當鄭善淑用中國話憤怒的叫喊,這些話既是警告仲天紅,也是警告黃申君,她說:「你帶她走好了,我不想見到你們,因為你是來到我們韓國開槍打死了我們兩個小妹妹的罪人,不是在你們中國,因此,按照韓國的法律,你要被判有罪的,懂嗎?」
仲天紅不慌不忙地說:「我的傷是美國飛機炸的,傷勢很重,已經無法走回我的國家,當時,我想我的生命應該結束了。實在未想到是她將我救了回來。」他指著黃申君,又說:「我很感謝她,但我也非常傷心,在這場戰爭中,我是那樣荒唐的對待過她,但我不能再荒唐下去了,我要補償自己的過失,如果她給這個機會,我願意跟她去她的家鄉,我想我為她做點什麼。我知道她家在仁川港外大黃島上,聽說那裡也有中國漁民,我願意去那裡與她在一起。至於你們法律要怎樣懲辦我,我不在乎。」
鄭善淑不以為然的說:「現在你的身份是俘虜,我應該把你送給戰俘營。」
黃申君出聲的哭了,她用朝鮮話向鄭善淑哭訴著。
仲天紅安慰她說:「黃……如果你們隊長要送我去戰俘營,沒有話說,我願意接受這種懲罰,住幾年戰俘營,等到戰俘遣返時,那時你還要我的話,我一定會去大黃島找你黃申君,放心!」
講到這裡,當著眾女兵,黃申君和仲天紅擁抱在一起。
鄭善淑看著這對亂世鴛鴦,感到難以理解。突然,白汝楠帶頭鼓起掌來,女兵們都鼓掌了。鄭善淑這才覺得自己握有的生殺予奪之權,也只能網開一面。
鄭善淑說:「大家都諒解了,我就不再苛求了。黃申君,你可以領他去大黃島。我有一條要求,在戰爭期間,只能埋名做人,不能張揚。」
黃申君破涕為笑,握著隊長的手。
鄭善淑又說:「你有力氣,在臨走之前,幫助把那兩個小妹妹搬出院子埋葬起來。我們大家一起去干,你們看,中國孔正在埋他的長官……」
大家從殘牆的缺口處看去,孔童寶背著朱德廣僵硬屍體走向深溝里。
見此情景,仲天紅強忍著傷痛,他拉著黃申君當扶手,一步一步的爬出牆外,大聲喊道:「童寶老弟:我還活著……」
孔童寶十分意外,他望著一跛一蹶的仲天紅,在韓國女兵黃申君攙扶下走來。
孔童寶問:「你沒有跟上最後一批撤退的隊伍。」
仲天紅說:「我腿上傷口使我無法跟上隊伍。當時我真的不想活了,我想起那句話『要死屌朝上,不死就爬起來』,我向江邊爬時,碰見了她。」
說到這裡,仲天紅指了指身旁的黃申君。然後又繼續說道:「是她把我背回地下室,現在我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她們隊長原打算要送我進戰俘營,她哭了,隊長改變了主意,讓我去她的家鄉,仁川港外大黃島。老弟,你能知道我的心思嗎?我在軍隊里幹了這麼多年,還沒有資格娶老婆。因為部隊結婚有規定,25歲,8年軍齡,團級幹部。我今年32歲,37年入伍,我已經幹了十四年革命,參加大小戰鬥無數次,因為我不是團級幹部,是個大頭兵,就沒有資格娶老婆,只要一接觸女人,不是『警告』就是『記過處分』,你看,我這一生多麼窩囊……這次我碰上了她,她是韓國好女人,儘管我是那麼無理的對待她,她仍然不嫌棄我,我不想再次失去我喜歡的女人。」
孔童寶望著身強力壯、性感強烈的女人黃申君,感到「仲大屌」和她真是天生一對。他算看清了仲天紅另一個心思,有了老婆忘了娘。他不想回去了。
孔童寶把自己決定,輕輕地告訴了仲天紅:「我要回去!」
仲天紅問:「她們讓你走?」
孔童寶說:「爭取。」
仲天紅抬臉嘆口氣說:「如果你真能回去,見到熟悉的同志,他們要問起我仲天紅,你告訴他們,說我死了,就像朱連長一樣死了。」
說著,仲天紅跪在地上,雙手抱著朱德廣僵硬屍體,嗷嗷的哭了。
韓國女兵們全然沒有理會兩個中國人的感受,她們開始清理自己居住的院子,把中國人屍體用布包裹著拖出院牆,扔進一條深溝里。
只能如此,孔童寶也將朱德廣的屍體也放進溝中。
女兵們掀起坡土將屍體掩埋起來。
孔童寶找來一塊木條,上寫「中國軍人」之墓,插在深溝一側,以安慰那些無法回國的孤魂野鬼。
仲天紅突然掙紅脖子,高昂地唱起那兩句軍歌:
軍人,軍人,要死屌朝上,
戰士,戰士,不死爬起來!
您需要登錄后才可以回帖 登錄 | 註冊

本版積分規則

關於本站 | 隱私權政策 | 免責條款 | 版權聲明 | 聯絡我們

Copyright © 2001-2013 海外華人中文門戶:倍可親 (http://big5.backchina.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程序系統基於 Discuz! X3.1 商業版 優化 Discuz! © 2001-2013 Comsenz Inc.

本站時間採用京港台時間 GMT+8, 2025-7-25 17:57

快速回復 返回頂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