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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俘 -- 作者 張崇岫 第六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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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o8341 發表於 2012-11-1 10:35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丁家山本能的覺得內心深處有愧,忙向後退一步,看著眼前的愛之光。
愛之光笑容可掬,彬彬有禮請丁家山和小蘭在沙發上坐下,家中女傭送上兩杯茶來。
愛之光說:「丁家山老弟,我這樣稱呼你,請你不要介意。今天你能來,不管是何原因,我都感到非常高興,你坐一下,我想請你看一樣東西……」
愛之光匆匆上樓去了,沒有耽擱又匆匆下了樓,搬來一本相冊擺在台几上,打開相冊,裡面四張照片。
丁家山立即明白了,正是那年我軍向愛之光夫人移交國軍72軍軍長歐陽奇遺體的現場。

那是1946年初冬,一個雪花紛飛的上午,我們三連全體人員集合在小酒店山村村頭一棵大槐樹下,等候72軍軍長歐陽奇的夫人到來。為什麼選擇小酒店移交遺體,當時並不清楚,後來才知道,是陳毅司令員指定的地方,便於南京來人尋找。
此地是明朝開闢的從揚州到北京驛站,大道兩側布滿了茶坊和酒肆,盛世一時,引來了許多文人墨客,其中有一位揚州墨客,他在酒肆內當眾揮毫,寫下一個大字:「九鬼」字,自己拿銀子請刻工鐫刻在一個圓圓的頑石上。這個字在引得大清國康熙皇帝特意前來觀賞。康熙看了很久,臨走時留下一句話:「字俗意雅。」當然,幾百年過去了,驛站沒有了,茶坊和酒肆早已蕩然無存,只有那塊圓圓的頑石,還埋在大槐樹邊一側。
有人說,陳毅司令員也來看過字,因為他有文化,是儒將。可是高小亭看不懂這個字。
高小亭在石頭上坐下時,掛在槐樹上電話響了。他接過電話,電話是運河碼頭上一位接待參謀打來的,電話那頭說:「那位夫人乘坐的四輪馬車已經到了,馬車放在駁船上,是由一艘小輪從揚州方向拖來,正在靠岸。」
高小亭放下電話,朝槐樹下那口大三元的棺材暼了一眼,那口棺材里裝殮著歐陽奇的遺體。他對那種名將死後夫人收屍厚葬的故事,聽了之後,沒有一點同情和羨慕,反而感到嗤之以鼻,覺得那貴夫人多此一舉,天下黃土那裡不埋人,將軍和士兵死了都是一堆白骨,尤其是在炮火中被炸死的軍人,屍無完形、骨無瓦全,還有何貴賤之分。
丁家山雖然不滿這些做法,但他知道要堅決執行陳毅司令員的命令:「一定要把歐陽奇屍體找回來,洗擦乾淨,裝殮入棺,交給南京的夫人。」
為了落實陳毅司令員的這個命令,在宿北大戰已經結束十多天之後,高小亭領著丁家山趕回縱橫交錯的戰場,從幾百具殘缺不全的敵屍中尋找歐陽奇。
為什麼要與丁家山同行呢?因為擊中歐陽奇那一槍正是丁家山射擊的。
真是無巧不成書。那年宿北大戰,三連沒有擔任主攻,只是作為團的預備隊,擺在一側擔任警戒。此時丁家山已被連長高小亭提拔為一班班長。高小亭指定他們全班在一條通向運河大道邊修建防禦戰壕,防止潰散敵人逃跑。全班都在交通溝內加深工事,丁家山脫去棉衣,揮鍬如雨正低頭在溝內幹活。萬萬沒有想到,此時從他們班背後方向奔跑過來一匹戰馬,戰馬上的國軍72軍軍長歐陽奇,一面舉起馬鞭辟頭打倒了哨兵,一面飛馬躍過戰壕。
丁家山猛然抬頭,見是一個穿黃呢大衣的敵軍軍官,從他頭上飛馳而過。他急忙跳上戰壕,摸起哨兵扔在地上的步槍,用最快速度推上子彈,對準已經奔跑到百米之遙的那匹戰馬,勾動板機。「砰!」的一聲槍響,那騎在馬上軍官,一頭栽掉到馬下。
連長高小亭聽到槍聲連忙趕來,經過檢查,根據死者身上的遺物,判斷死者是72軍中將軍長歐陽奇。團政委梁征還親自帶人來檢查,也證明確實是歐陽奇。
按照打掃戰場的規定,只要驗明身份,就可以推進戰壕內掩埋了。當高小亭和丁家山再次來找歐陽奇屍體時,見到這位將軍的軍服已經被剝得精光,屍體仍拋在壕溝內。高小亭納悶的問道:「這是誰幹的?」
丁家山跳下溝去,把僵硬屍體拖上溝來。
高小亭想了想,自己回答自己提出的問題:「肯定是沒有棉衣過冬老鄉乾的!」
高小亭找來一條破軍毯,和丁家山倆人將屍體抬到村頭。他叫丁家山看著,獨自一個走進村子,找到了村長,向他介紹了陳毅司令員命令內容。
村長立即敲鑼召開群眾大會,請高連長宣讀了陳司令員命令,高小亭再三要求老鄉們將歐陽奇的軍服獻出來,好裝殮送還給從南京來的歐陽奇的夫人。窮苦村民就是那麼聽話,都立即送還歐陽奇的呢褂呢褲和呢大衣,如此一來,這才做到「洗擦乾淨,裝殮入棺。」
三連全體集合在雪花漫舞的小酒店村頭,高小亭這才開始向全連講話,說:「大家注意了!(全連立正)稍息!我們今天任務,是接待從南京來的敵軍家屬,聽說是位夫人,不管怎麼說,這是從敵方來的人,我們既要有禮貌的歡迎,也要提高警惕,以防不測。大家聽我指揮,三排進入大道南側柏樹林隱蔽警戒。二排進入大道北側村頭破酒窯隱蔽警戒。一排留在大槐樹下,把槍架在一旁,徒手鼓掌歡迎南京來人,一班站在棺材邊,幫助抬上抬下。
高小亭還宣布一條紀律,誰都無權和南京來人說話。一切由團部接待參謀安排談話,大家聽清楚了嗎?」
全體戰士大聲回答:「聽清楚了!」
各排剛剛散開,電話鈴又響了。
電話是出山口上的三連放出去的暸望哨里打過來的,說:「那輛雙馬套拉的四輪敞蓬馬車已經上到山口,車上有三個人,一個趕車人和團部參謀並坐在前排,車轎里坐著一位女人,他們已經過了山口,正向山下奔去。」
高小亭從通信員身上掏出望遠鏡,向山口上搜索觀望。那無風的天空,漫漫墜落的雪花,像一塊巨大的天幕遮住山口,白茫茫一片,無邊無際。
突然間,一輛飛奔的馬車,彷彿從雪幕中破壁而出,十分神速而又壯觀,在雪幔中時隱時現,順著山坡上「之」字形的車道,飛馳而下。那馬匹驚叫聲,那車輛滾動聲,那趕車人呼喊聲,驚天動地的沖向小酒店村頭。
當車停下,團部參謀首先跳下車,請夫人下車。趕車人忙去打開車門,攙扶著夫人走下車。
這年,愛之光才二十一、二歲,正是一位美麗的妙齡女郎,風度瀟灑地向他們走了過來。她頭上披著一條黑色紗巾,身穿一件黑色呢大衣,裡面是一件深紅色加厚旗袍,腳上穿著一雙英式的深筒皮靴,雙手戴著一副法蘭絨的手套,抱著一捧從南京帶來的紅色玫瑰。
她彬彬有禮跟在團部參謀後面,走到大槐樹下,與高小亭握了手。
站在高小亭身後的那班人,為首的是丁家山,他目瞪口呆的望著美貌的愛之光。
這年,丁家山才十九歲,他雖有過數次與農村姑娘孟安妮親密接觸,但始終未見過都市美人,這是他今生第一次見到的最美麗的女人。他心情激動,眼神迷惘,身體直綁綁僵硬起來。
高小亭正和愛之光一面說,一面指著棺材,突然下達口令:「一班長,把棺材蓋打開!」
丁家山一怔,不知所措。
高小亭急躁起來問道:「丁家山,你怎麼搞的,把棺材蓋打開。」
丁家山這才清醒了,連忙答道:「是!」一班幾個人一起抬起棺蓋,放在一邊。
愛之光捧著玫瑰花走近棺材,伸臉向棺內窺探,當她判斷棺內確是她的丈夫歐陽奇時,她十分凄慘而又悲傷呼喊了一句:「大奇……」頓時,她像一支斷了根的稻草,軟軟綿綿的倒了下來。
丁家山連忙上前,伸出雙手托住愛之光身體,左手摟著她的腰,她鬆散散的倒進他的胸懷。他不知如何是好,不敢緊摟,也不敢鬆手。
沒有想到,愛之光身上那股特殊香味是如此強烈,把丁家山一下子熏得醉暈暈迷呼呼。沒有想到,愛之光有如此的魔力。在那樣慌亂之中,丁家山突然感到他的右手已經從她的旗袍衣衩下伸進她的腹部,那圓滾滾的兩腿之間,他撫摸到……他心中一驚,連忙縮回手來。他向自己罵道:「該死!該死!……我的手,怎麼伸到這裡……」
愛之光這才慢慢蘇醒,斜眼向上看了看,見是一張十分年輕的臉,絨絨的汗毛里晶出汗珠。他像個大孩子,卻懂得把手伸向她的腹下,在那裡摸來捏去,真是冤孽。她突然感到忍辱難言,十分悲痛。一個失去男人,沒有男人保護的女人,是多麼傷心啊。
愛之光憤恨地緊抓住棺沿站了起來,雙手伸向棺內,將一大捧玫瑰花放在歐陽奇胸前,雙手捧住死者僵硬發黑的臉,用顫抖而又委婉聲音喊道:「大奇,我來了,親愛的……我來接你回家,我們一起回家……本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但你不願違抗軍令。大奇,我說過,難道為一黨私利,非要中國人打中國人嗎?這太難理解了,也太讓我傷心了。大奇,我們該回家了。」
團部參謀走過來說:「夫人,請不要悲傷,我們將這口『壽材』搬上馬車,好嗎?」
愛之光搖搖頭說:「參謀先生不必了,我們帶來了布匹和毛毯,請幾位兄弟將我的夫君從棺材內取出來,用布裹上,抬上馬車就行了。這一切都要感謝貴軍寬厚仁慈,我愛之光在此再次感謝大家。」
團部參謀向高小亭做了幫忙手勢。
高小亭喊道:「丁班長,把人抬出來。」
丁家山答道:「是!」
那個趕車人抱來一卷白布和一條毛毯,將毯子攤開,鋪在雪地上。
丁家山和三個戰士一起伸手進棺,將屍體提了出來,放在毯子上,按照趕車人指導,將歐陽奇的屍體從腳到頭全部裹好,就剩下一雙發黑的眼眶。
趕車人從衣兜里拿出早已備好的一副墨鏡,給歐陽奇戴上,死去多日的歐陽奇彷彿一下子就有了靈魂。
丁家山偷偷向愛之光看了一眼,見愛之光從悲傷之中感到莫大的安慰,便和其他三個戰士一起將裹好的屍體搬上馬車轎座。
趕車人拿出兩條黃色綢帶,將裹屍緊緊捆綁在轎座一則,又去將鋪在雪地上那條毛毯取回,抖去雪碴,鋪蓋在屍體上,好給夫人留下一個並排坐位。
愛之光慢慢走近馬車,見一切都已妥當,她看了看夫君直綁綁的裹屍,突然轉過身去向跟隨而來的團部參謀問道:「有一句話,我想請教一下這位指揮官,可以嗎?」
團部參謀爽快的回答:「可以。」
愛之光轉回大槐樹下,走到高小亭面前,懷著苦澀心情,問道:「指揮官先生,我的夫君是誰打死的,你能告訴我嗎?」
高小亭一怔,斜眼看了看丁家山。
愛之光也看了看丁家山。
丁家山鎮定自若。
高小亭略懷歉意的說:「夫人,為了不使你傷心,不使你痛苦。」他稍稍遲疑了一會,補充說:「夫人,我可以負責的告訴你,你丈夫在死前一剎那,正好是一顆子彈從他背後穿透了他的心臟,可以說,他死前一點痛苦都沒有,這是真的。」
愛之光驚恐的瞪大眼睛問道:「這一顆子彈是誰打的?」
高小亭沉思著,斜眼看了看丁家山。
丁家山也看了看連長,他知道連長是不會再說什麼了。
愛之光沉默的等待著。
高小亭見無法推脫,只好斬釘截鐵的說:「夫人,實在對不起,這是兩軍交戰,成敗都在一瞬間,我軍軍規不能泄漏機密。」
愛之光仰天一嘆,轉身走向馬車走了。

在愛之光家客廳里,丁家山翻看了十年前那四張照片:第一張照片,由團部參謀介紹,愛之光與連長高小亭握手,他們身後一排軍人,為首的是丁家山。今天丁家山吃驚的看到十年前自己是那樣幼稚可笑、「吃像難看」的痴盯著美人愛之光。第二張照片,愛之光悲痛的倒在丁家山懷裡,站在一旁高小亭若無其事樣子。
丁家山感到驚奇,照片沒有拍到他的右手,當時這隻手正伸在愛之光腹部。第三張照片,丁家山等四人,正用白布裹屍,愛之光正在一旁哭泣。第四張照片,是在駁船上拍的,愛之光和戴著墨鏡歐陽奇裹屍合照,這是愛之光和她丈夫最後一次合影。
丁家山疑慮重重地問道:「你是從照片上認出我?」
愛之光說:「是的,當我在周仁美那兒見到你,我感到在哪兒見過,一翻老照片,才知道那個年輕班長就是你,現在我們從敵對陣營變成同志,既感到高興又感到悲哀,真是世事蒼桑」。
一早出來爬了中山陵的小蘭,趴在愛之光家沙發上睡熟了。
丁家山問道:「當時未見拍照人,怎麼有了照片?」
愛之光說:「趕車人就是拍照人,他原是我丈夫的副官。他帶了一架照相機掛在馬車一側的車燈下,是他拍的照片。南京解放前,我勸他留下,但是他還是去了台灣。臨走時他還勸告我說:『夫人,想開點,那位姓高的共軍說的話沒有錯,這是兩軍交戰,生死都在一瞬間。誰打死了歐陽長官,並不重要,你就是知道了開槍人,也不必追究,因為那是兩軍交戰,各為自己的主義嘛!』」
這是丁家山領著小蘭第一次拜訪愛之光,也是他第一次聽到愛之光的氣度寬宏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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