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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俘 -- 作者 張崇岫 第六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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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o8341 發表於 2012-10-28 15:14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六、浦口求生存

上海至青島直快列車開動了。
丁家山這才回想起上車前吳二虎在站外對他講的話,他說:「你拿著我的信,一定要去浦口,找到我的表兄周仁美,他是一個剛成立的運輸公司經理。他不單純是跟隨吳化文起義的軍官,也是有組織有系統的老黨員。是山東省委派到吳化文部隊做工作的地下黨員呀!我給他打過電話,也將你在部隊工作情況和遣返回來情況,向他作了簡要的介紹。當然,你目前雖然不是黨員,但我認為你有堅強革命軍人信念,這就夠了。他非常歡迎你去,放心去吧!他會幫助你。」
接著,吳二虎語氣誠懇的幫助丁家山分析今後的去向。他說:「目前城市正在搞反右派鬥爭,農村也正在搞合作化運動,階級鬥爭那根弦綳得很緊,雖與你關係不大,但對你回家不利,這一點你要做好思想準備。如果有關部門不追查你是否遣返回鄉,你在浦口就可以好好地幹下去,也許能夠安個家。如果萬一追查到你頭上,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你就要勇敢走回家門,摘去門上的『烈士牌子』,忍受非議,忍受精神苦惱,埋頭苦幹農活,只有村上幹部承認了你,你才能獲得做人的自由。我相信你會抓住機會,不管處於何種情況下,一定要有信心,有困難要給我來信,老鐵、孟安妮和我都是你的戰友……」
丁家山絲毫不懷疑吳二虎臨別緘言是真心實意的,正像人們聽說的那樣,他們從不打不相識交往中建立起「革命軍人」式的真誠的友誼。
在上車前,吳二虎還為老莫貿然闖進丁家山和孟安妮睡覺的房間表示了道歉。他說:「是我請老莫轉告買到火車票之事,沒有想到,他推門進去,見到你與孟安妮睡在一起,又睡得很香,他不敢驚動你們,丟下一盤煮熟的水餃,連忙來到我處。他笑著說:『我見到一對活潑的大鯽魚。』我想了想,你丁家山和孟安妮的愛情,在我們這些老公安的心中,你們是真誠的相愛,由於朝鮮戰爭你們才陰錯陽差的分開了。十年過去了,你們的愛火發生了火花……我和老莫同情之心告訴你,決不會以此去討好賣乖的去挑唆老鐵而去怨恨孟安妮,不會的,你就放心的去吧!」
火車正突突前進。丁家山突然想到那句:「一對活潑的大鯽魚!」他笑了。他感到他一生中最心愛的女人離他越來越遠了,他也感到自己此去浦口前途難卜。

列車播報蘇州車站到了。丁家山向簾外看去,火車已進了蘇州站台。上下車人群紛亂起來。此時,一個身穿幹部制服的人,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丁家山,大聲呼叫:「丁家山,你是丁家山嗎?你是丁家山嗎?」
丁家山緊盯著一張被火燒過、疤痕累累的殘臉,慌張地問道:「你是誰?你……」
未等丁家山再問,那人大聲說道:「我是魏東明,魏東明……」
丁家山跳起來把魏東明抱在胸前,忙說:「真是魏東明嗎?我是丁家山,人們傳說我死了,我沒有死,我被俘了,遣返回來。」
魏東明突然感到傷心起來,他說:「丁家山,你怎麼這麼倒霉呀!不,你在我魏東明眼中是真正英雄,我能走上革命道路,在戰鬥中成長,能有今天的成績,哪一點不都得到你的幫助呀……」說著,沒有眉毛下眼縫裡流下兩顆晶亮的淚珠。
「東明!不要傷心,我們能見到面,應當高興,真是有幸!怎麼把你燒成這樣?」
魏東明停止了淚水,想了想說道:「我們是在孟良崮戰鬥中一起分手離開三連,你調往軍部偵察連,我調往團部當參謀。聽說你還上了孟良崮,為陳毅司令員送一封給七十四師師長張靈甫的勸降信。後來,雖然很少知道你的消息,但我始終以你為學習榜樣。淮海戰役攻打雙堆集時,七連連長身負重傷,我正好在七連,團部指定我代替他指揮七連,衝進小王莊時,被敵人火焰噴射槍迎面擊中,當時我什麼也看不見了。住了三個多月醫院,傷好了還能看見,我就永遠失去了我過去的臉孔,誰都不認識我,我悲觀極了。渡江戰役、上海戰役,我一直住在榮軍醫院裡。到了上海,榮醫為我聯繫了一家上海醫院,為我要花很大一筆錢去整容,手術需要一至三年才能完成,我拒絕了。我要求回部隊工作,榮醫領導說我的視力達不到正常軍人的要求,只有轉業地方工作。我希望參加新的建設,這樣我就到了大別山一座大型水庫工地。這裡誰也不認識誰!大家都熱情的幹活,我那悲觀情緒一掃而光。先是在一個機械加工廠當了廠長,我把在高中和大學里學的ABC用上了,查閱了一些外文資料,對一些常用加工車床進行了改造,使用十分方便。領導上彷彿發現了人才,把我調到技術科當科長,專門幫助蘇聯水利專家一起工作。工地上的工人都喊我『疤子廠長』,我的命運有明顯改善,我非常喜歡工人這樣叫我。
就在這時,我們的老連長高小亭,專門請了假,找到工地上來看我。那時,他已是一個空軍機場的師政委,一見面就批評我說:『你有什麼見不得人呀,你那張臉是和新中國三個字貼在一起的,非常光榮。只有小知識分子才愛面子。還好,你還不太愛面子,水庫上工人都還喜歡你,這我就放心了。』
三個月後,高小亭又來了,這次他把在老家光山縣最小的妹妹帶來了。他說:『我家小妹妹是農村小學教師,在家有飯吃有衣穿。從老家來時,我把你那張上大學時照片給她看了,還講了你現在樣子。她願意與你見見面。現在我介紹給你,你們先戀愛后結婚,談得成她可留下,談不成我就送她回去。』
當時,我激動得撲向高小亭,緊緊抱著他哭了,叫道:「高連長,高大哥,誰還喜歡我這個醜八怪呀!』
高小亭連忙問一旁的妹妹。
他妹妹笑了,用河南腔說道:『魏大哥,俺要嫌你俺就不來了。』
高小亭笑著說:『你聽到了吧,我們老家是革命老區,男女老少都有熱愛革命軍人的傳統,不!當哥哥的不包辦,你們先處處看,只要你們過的好,我就開心了。』」
魏東明的敘述,丁家山聽得十分入神,把他帶入無盡的深思中。火車在快速前進中的尖叫聲,也沒能打斷他的沉思。
過了一會兒,丁家山開口問道:「高小亭在哪裡?」
魏東明說:「他在空軍基地當師政委!」
此時,一個夾著文件包的青年,一面抹著臉上的汗水,一面急促走來說道:「魏科長!真難找,你在這裡。列車上通知我們開飯了。」
魏東明吃驚的說:「是嗎?一提往事,就把吃飯的事忘得乾乾淨淨。小鍾,這位是我們一個連的老戰友,請他一起去吃飯。家山!走,一起走……」

丁家山提著他那唯一的家當,被魏東明拖著往餐車走。到了餐車門口,一見幾個大鼻子外族人正在喝酒,丁家山猶豫起來。
魏東明笑了說:「我忘了告訴你,這些是蘇聯水利專家,是我們國家請來的專家,幫助我們興建水庫,這趟出差是我領他們去上海,看國產的大型電動機,現在又領他們回水庫工地。」他一面說,一面與蘇聯專家打招呼,顯然他們已經處得很熱呼。
魏東明又說:「我們這趟出差都與這些專家同乘軟席,同桌供應,回到水庫各吃各的。今天讓你遇到,那你就跟我們開一個『洋葷』吧。」
魏東明另選了一張桌子,他請丁家山先坐下,便與小鍾一起點菜,他們一起點了四菜一湯,海蠣拌芥末、糖醋蝦段、宮爆雞丁、紅燒魚塊,蛤蜊湯。魏東明還說:「每人一杯黑啤。」
丁家山笑了笑說:「好久沒有吃肉了,一碗紅燒肉就行了。」
小鍾看了下菜單說:「再來一個紅燒方塊肉!」
大家都笑了。
沒有多久,魏東明要的酒菜都上齊了。特別是一盆鮮紅透亮的紅燒方塊肉,吸引著蘇聯水利專家,他們三個人都捧著杯酒走了過來,一面與魏東明和丁家山握手,一面搶著要吃紅燒肉。俄羅斯人那種能吃能喝的爽快叫人捧腹不已。待他們離開桌子,丁家山點的那盆紅燒肉早已一塊也沒有了。一個能說幾句中文的蘇聯專家說:「這是毛主席愛吃的紅燒肉!好!好!」
餐車上人都笑了,笑聲彷彿要衝破車窗。
丁家山無意識的向玻璃窗瞥了一眼,突然發現玻璃上有小蘭女孩一雙大眼睛,接著見到一雙伸過來髒兮兮的小手。他為之一驚,定睛向車窗上搜尋,小蘭的大眼睛消失了。他心裡嘀咕起來:「這孩子能活下來嗎?他傷感的想起崇明島那間小黑屋裡,當時他幾天沒有吃東西,胳膊又被吳二虎打斷,痛得死去活來,他真不想活下去時候,那漆黑的門縫上,突然顯出小蘭的一雙大眼睛,飽含著淚水在求救神態,他覺得自己有責任不能死,死神就這樣被趕走了。
眼前,小蘭面影又顯現在玻璃窗上,彷彿正看著丁家山和當今上流社會人物一起在享受美味佳肴。今天當丁家山得到他無法得到的生活,是那樣折磨著他的心靈。丁家山放下酒杯和筷子,一點食慾也沒有了。」
魏東明見丁家山深思不語,以為是紅燒肉而引起不快。聰明的小鍾起身向餐車廚房跑去。
魏東明說:「我們先吃……等小鍾再要一份紅燒肉來。」
丁家山說:「東明,不要再要菜了,我想和你說說話,真的,眼下我的思想處境,早已不適應這樣生活。我已經是一個沒有軍籍、沒有黨籍、沒有公職的回鄉戰俘。我在那場抗美援朝戰爭中,作為軍人我沒有愧對我的國家。1951年夏天,我是志願軍一支先遣穿插營營長,領導全營188名軍人,奉命在戰鬥一打響前要搶戰漢城九號大橋,保證我軍隊伍和裝備順利通過大橋,向朝鮮南部進軍。誰知戰局發生了變化,指揮部下令撤退。此時美軍坦克部隊已經圍住我們橋頭陣地,在無法撤退的情況下,我們只有與美軍決一死戰。戰鬥從上午十點一直打到日落漢江。我們188名軍人,很少有人生還,也沒有人離開陣地。我清楚的記得我和我通信員小童,一起被爆炸衝擊波推進了漢江。當我醒來時,我已經躺在美軍小船上,送進醫院包紮之後很快被送進了巨濟島戰俘營。1953年停戰,我堅決要求回國,結束了二年多在美軍戰俘營生活。回國后,我又住進撫順戰俘管理所,一住又是三年多,今年春天,獲准了遣返回鄉。當我一步踏上家門時,我看到了我家門楣上有一塊『烈士』牌子,上面寫著我丁家山已經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光榮犧牲了。東明,我能回家嗎?我家原是光榮的烈屬,母親是烈屬老太太。只要我一步垮進門,那塊『烈士』牌子就要摘去,你懂嗎?我立即就變成臭名遠揚的美國鬼子的俘虜,這比地、富、反、壞四類分子還要臭呀!我連忙離開了家,走到山下,不知往哪兒去好。這時,我想起了孟安妮,我向她許過諾言。我連夜乘車北上山東,找到了桃花泉,才知道那裡發生了一場大戰,孟安妮父母都死於那場戰火中。我找到了她的叔叔,說她在上海浦東區衛生局工作,我又乘車南下,趕到上海。我們見了面,都大吃一驚,孟安妮大驚我還活著,我吃驚是她已經嫁給了一位老紅軍幹部,她還當上了區衛生局長。東明,正像你剛才見面時說的,我怎麼這麼倒霉呀!」
兩個人都歷經過戰爭創傷,誰也說不清楚災難從什麼時間開始,什麼時間才能結束,他們所經歷的痛苦和委屈,又能告訴誰呢?不知何時小鍾又放上一盆紅燒肉。
魏東明驚疑的問道:「孟安妮,她……」
丁家山說:「我們一見面,她就說,「晚了,晚……了。」
列車咣鐺一聲進了南京下關車站,列車從這裡要乘過江輪渡,渡過長江,到浦口車站。丁家山感到時間不多了,抓緊時間把桌面上那杯啤酒喝了,又吃了幾塊紅燒肉,這才翻開提包,找出紙筆,忙把自己家門地址寫在紙上,遞給魏東明說道:「東明,這是我丁家老屋地址,離你們水庫工地很近,有空請你去我家看看,安慰安慰我的母親,只有一條,千萬不能讓她感到我還活著。」
丁家山告別了魏東明,走出餐車,回到原先車廂時,這趟列車已經被分為三段,尾部列車已推上了輪渡中間道。中部和頭部列車也被推上輪渡兩側車道。當三段列車並排在輪渡上時,軟席車廂的窗口伸出魏東明的臉,他喊道:「我們連長高小亭一定會來看你!」

下午三點多鐘,丁家山找到了浦口汽車運輸公司,在一座大雜院內見到周仁美。他完全不像起義軍官,因個頭高挑,又戴著近視眼鏡,很像個中學教師。他看了吳二虎給他的信,便自言自語的說:「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可能有許多原因,但我們決不能強調原因,因為我們的任務,是為南京市五分之一人口運送吃飯的糧食。你要是願意干就留在這裡,你的工資和所有剛參加工作人員一樣,按駕駛二級,每月工資三十六元。每月運輸任務,必須保持十五天工作日。我們只能與你先簽半年合同,往後能幹下來繼續干,干不下來不勉強。」
「聽從分配。」丁家山表示同意,開始信任周仁美,認為他連說兩個「我知道」。那麼第一個「我知道」算是對他做了了解,第二個「我知道」是包括朝鮮被俘經歷的深層理解,就憑這一點,他應該信任他。他有革命家的鳳范,沒有向他唱什麼正確對待的高調,也沒有歧視他,而是把工作說得既具體又實在。他只好在合同書上籤了字,同意半年試用。
周仁美站在辦公樓欄邊,向院內大呼一聲:「楊海,你來下……」
丁家山這才注意到這是一座很大的大雜院,一看便知道是國民黨軍隊遺棄的軍用倉庫,現在被周仁美整修一新,四壁圍牆補洞粉刷。東北角上新建了食堂和洗澡堂。西北角上新建了二幢三層集體職工宿舍。南大門邊的辦公樓,是一幢歐式樓房,經周仁美手改建成了公司辦公樓場所。院子中央停放著一排嶄新的「解放牌」四噸卡車。
楊海從這排卡車邊走來,邊走邊向樓上張望。不知站在周仁美身邊那人是誰?待他走上樓,看了看丁家山,他吃驚地問道:「我認識你,你姓丁……」
丁家山點點頭。
楊海這才大叫道:「你是志願軍先遣營丁營長?」
丁家山說:「那是1951年的事,與眼前現實一點關係也沒有。」
楊海說:「不!與我關係可大啦,多少年來,我一直在尋找那位救我命的丁營長,沒有想到就在眼前。」
丁家山又說:「慢著,你別搞錯了,我一點印象也想不起來。」
楊海急促地說道:「不不!讓我講一點,你可救過一個駕駛員,他負傷躺在駕駛室內爬不出來,是你把他抱出駕駛室,叫你的通訊員背出正在燃燒的村莊。」
丁家山問道:「你是那輛車的駕駛員,你可知道那輛車後來怎樣?」
楊海說:「當我回臉去看那輛車時,四架敵機正圍繞著那輛蘇聯嘎斯輪番掃射,村莊里已經是大火瀰漫。此時我非常驚奇地看到你丁營長把那輛嘎斯車開出了火海,躥進樹林。這才保住了送到前線的武器彈藥。」
聽了楊海的敘說,丁家山這才清晰的想起他是那個受傷的駕駛員。他問道:「你就是那位駕駛員?我記得你的傷口是在腿上,對你的身體有影響嗎?」
楊海一聽提到自己傷情,就感到滿肚子委屈和憤慨,連忙抹下褲子,露出大腿上那塊足五寸多長傷疤,像塊紫色的大茄子。
楊海含著淚說:「民政部門不承認我是戰傷,說我不是軍人,不能領殘廢證。當年入朝確有一部分是雇傭駕駛員,我就是雇傭的駕駛員,並非是軍人。我自願報名參加抗美援朝保家衛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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