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龜到公務員，說說在上海的艱難生活

作者：暗戀桃花畔


　　本人84年生人，中部地區H省省會城市出生。父母都是正兒八經的事業單位小GWY。要說父母倆都是副處級別，不知道我算不算官二代。高中我以高出省重點線30分的成績考入省重點C一中。大學考入隔壁H省W大學電氣工程系。06年全額獎學金被亞洲排名前三的大學經管系錄取。08年回國。寫到這你肯定以為這是炫耀貼。

　　媒體是個放大鏡，人的言行一旦放在公眾視野供其觀瞻品評總歸是會變味的。我不否認父母良好的教育對學業生涯的重要意義，但是我家裡還真就沒幫我考過學找過關係。比如，高中個子大，坐在後排，想讓父母幫忙找老師調動各座位，家裡都沒幫上忙。前三排都被各種關係戶包攬。考大學的時候，我想報FD大學，但是怕考不上，父母在本省H大學幫我找人兜底都沒找到。於是就保守的報了W大學（雖然也是名牌高校，但是總感覺差一個檔次）。

　　08年畢業前夕，導師很希望我能留下來攻讀PHD，但那個時候很奇怪，可能是創業浪潮衝擊的人不理智，也可能是讀書太多年總感覺應該去社會揮灑豪情大有作為一番，於是婉言謝絕了導師的盛情和優厚條件。回國

　　第一站上海，不瞞您說我大學一路拿獎學金下來，新生獎，一等獎，國家獎幾乎拿遍了。沒和家裡要過錢。回國時存款600元。跟家裡要了1W跑去上海了。

　　在上海莘庄靠近地鐵站租了一個小高層，1800每月。當時很傻吧，都不知道合租是什麼意思。二房東是東北人，人很熱情，就是走的時候坑了我一筆（一個半月房費和押金1800沒退，卷著錢跑了，趕上我急著要走，就不了了之了）

　　很順利半個月後我在號稱全球第一大獵頭公司某了個顧問的小職位。工資2800，獎金轉正後另談。做了3個月，這個獵頭顧問的角色真的不適合我，每天就是不停的打電話，找人，坦白的說我當時臉特小，打到老外那還好，老外都蠻nice的，但是打給很多國內特別是海龜，那條件開的真不是一般的刁難人。所幸轉正前就辭職了。

　　這次的失業讓人心力交瘁。趕上了金融危機，上海正是東中國暴風的中心。工作好難找，待遇一個比一個令人咋舌得低。好在獵頭公司時，有一個暗戀我（我自認為）同事幫我推薦到了一家管理諮詢公司才在年後第三周進入家跨國管理諮詢公司。

　　工資4000，每季度一次年會分獎金（項目獎金）。做管理諮詢應該算是我的本專業，畢竟學經管的，公司也層次很高。基本都是碩士以上學歷，海龜和國內名校一把一把的。但是有半年的時間我都沒機會出項目，在公司負責編寫分析報告和行業專刊。那時候基本每天10點以後下班，周末休息在家也是沒命的整理數據做表分析。亞歷山大。項目獎金很少，每季度我只能分到一兩千。半年後終於有機會出項目了，J省某國企某項目。項目經理是個雜碎。人品差的離奇。他總說自己在BD期間多麼輝煌，隻字未提自己本科的「崢嶸歲月」——一個我沒聽過的城市的某某學院。這種得勢便猖狂的人太可怕了，項目全部分給我做，自己和項目副經理天天出去夜夜笙歌聲色犬馬。喝的一身酒氣，帶著一圈吻痕半夜回來。白天又西服革履的裝的像個人似的。這個人對管理項目完全狗P不通，厲害在一張嘴上，能把國企的老總哄得團團轉。第一個項目就在我每夜兩點多就寢中艱難完成。

　　之後的一個項目讓人想都不敢回想。女經理，工作狂啊。熬通宵是家常便飯。他自己跨項目做，還不讓我們睡覺要陪著她，美其名曰團隊精神，（項目獎金名義上以項目成員貢獻分配。實際上全都是經理一句話，比如上一個項目其實我除了客戶關係不會做也沒有做，其他的方案，培訓，計劃等都是一手包辦，可項目貢獻只有12%，獎金也少的可憐）沒辦法為了獎金，為了評級忍了。就這樣半年兩個項目，我順利評委9級諮詢師（公司最高一級，最低9級）代價是瘦了30斤。
　

　　轉眼2009年年底了，總結了幾條。

　　第一：即便你是海龜，即便你有優越的教育背景，即便你家境不錯不需要負擔。但在上海，這個城市，根本就不缺人。高學歷高資歷深背景的人比比皆是，公司永遠不愁找不到合適的人，而人永遠在擔心自己的前途，像我這種連房奴都沒能力當的人，根本就不奢望在上海能有大的建樹。我真是優越慣了，造不起那份洋罪。

　　第二：管理諮詢是什麼？給國企或事業單位做諮詢其實領導的意願才是第一位的。明明自己覺得合理可行的方案，可能傷害公司主要利益集團的利益，最好的不是合理整治企業，而是讀出老總的心聲。你不是醫生，而是屠夫，你是老總的第三雙手，他可以借你改革，但是休想靠近真理。

　　第三：做人和做學問不同，尤其是在中國。外企並沒有想象中的開放和包容，外企里德國人政治氛圍依然「濃厚」。老外高管根本不管企業生態，他拿著績效和目標準繩時刻衡量，國人內耗的代價是嚴重透支自己的時間和精力一方面工作一方面權衡各方關係。都是打工仔何必互相為難。

　　在上海的那段歲月，我沒時間健身跑步，沒時間看電影泡吧，有空只想睡覺，每天下班癱在床上，洗澡都沒力氣，恨不得吃飯都趴在床上。生活的很沒有質量。那段時間每月收入扣了七七八八也只有5K多。小諮詢師是這樣的，除非你是項目經理。除了房租水電網路交通吃喝穿戴通訊日用買葯人情。每月剩到手裡不到一千。幾百塊吧。辛辛苦苦工作一年攢了不到6000.錢？不知道怎麼花的，就沒了，真不如讀書獎學金多。

　　2010年，年初。競崗諮詢項目經理，公投的那種，好民主吧。沒搞上，也是資歷不夠，誰曉得過年期間外企也行「拜年」。別了一肚子氣，也沒辦法。從技術上講，我做諮詢項目絕對在公司能排上號。雖然只有半年戰略報告和半年項目的經驗，但是兩個項目我都採用了全新的模板。為公司創造了全新的諮詢模型和培訓解決方案。這點也得到上司的賞識。只可惜經驗尚淺。
　　3月接到獵頭電話，深圳一家民企管理諮詢公司獵項目經理，工資都沒談，處理了租房和行李，南下。

　　這家小民企的老闆人品端正，個性爽朗，能力超群。30出頭，給了我很大的啟發和幫助。於是我更加拚命的工作（單純吧）。兩點就寢的習慣延後為3點半。項目人手不夠我就跨項。往往是一天之內兩地跑。結果是待遇漲到了每月12K，身體也嚴重透支。有一次上廁所我發現便便是暗紅色，用水一衝，很紅很像血，結果還真的是血。長期的高負荷大壓力工作，加上飲食不規律，我的腸子按醫生的話說，就想蜂巢一樣，都是潰瘍面。我總以為肚子疼是因為著涼，原來。。。。(傻吧）
　　2010年11月，我在G市出項目，培訓課期間胃疼不止，臉色慘白，講到一半就送去就醫了。胃出血。別問我為什麼，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知道人生第一次進入手術室。然後就打包回家了。那一刻我感覺被世界拋棄了。孤零零的躺在異地的病房。辛辛苦苦工作發現醫保全部都是按當地最低標準給的。連同住院和修養花了自己積蓄的一大半。

　　在老家養病期間，每天只能喝稀飯和蛋羹。人也瘦的面如枯槁。那段時間我迷茫了。後悔自己不該放棄優厚的讀博條件，後悔當初沒聽家裡勸回家當地一家國企工作，後悔自己傻裡傻氣的不知死活的逐夢。2011年，別人闔家歡樂，我們家籠罩在一片陰霾中。

　　2011年，年初我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了。在家附近找了家大型上市民企人力資源經理的工作。月薪5000.我可以搭班車住家裡。每月花銷一下子小了很多。錢都給了父母，我自己很少花錢。之前報了省里公務員的考試。其實在這家企業工作的也蠻好，雖然還是加班但是能保證我兩周休個雙休一周修單休，每晚10點前能到家。4月底，公務員考試，本來真的不想去了，早晨媽媽偏要我去，還執意送我。沒辦法稀里糊塗的考了一天。自己真的沒在意，報名都是我媽幫我報名的，什麼職位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說了一嘴，我沒在意。結果筆試第一。之後的面試也很順利3000多人里筆面試都是第一。（家裡真的沒有找關係，出於避險原則，我媽媽給我報的單位不是我父母所在單位，好，就算我面試能作弊，筆試總是真本領吧，再說我在諮詢行業做了兩年，分析問題並且流利表達對我而言並不困難，我只記得面試多長時間我忘記了，我看完題直接作答，一直說到最後，當場公布分數。我是一號，二號面完我就得知自己的分數了）再後來政審，體檢都很順利。

　　2011年9月我到新單位報道。工作很輕鬆，環境很舒適，上下班都很規律，27年了，現在才知道幸福是什麼。從小學開始自己就要上各種補習班，很少能快快樂樂的度過一個完整的假期。初中為了考入省重點，沒日沒夜的學習，高中更不用說了，壓根就不知道什麼是娛樂。參加工作那兩年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啊。待遇呢？坦白的說，1700，轉正了2200.你肯定認為我編瞎話，絕對不耍寶，真的只有這麼多。沒有灰色收入，清水衙門。很多朋友問我，滿意嗎？太滿意了，很舒服，花銷很少。除了辦張健身年卡1200，換了電腦3100，買了台手機1800，這半年都沒怎麼買東西。以前穿的衣服都束之高閣了，因為人也胖了，以前穿卡賓現在森馬就可以了，都是衣服嘛，不丟人能蔽體就夠了。人生啊，活著經歷了就知道真諦是什麼？別太累著自己，差不多就行。

　　說說自己人生的遺憾事情吧。

　　遺憾一：本來有機會成為富翁。master期間，有一個馬來妹很喜歡我，總約我單獨出去，還給我買這買那，那時候自己在郊區租房子住（這個國家的交通很便利，城市也不像北京上海那麼誇張的大，上學很方便）他總是開車帶了一大堆吃喝生活用品給我。追我半年無果，我回國后，他千里迢迢來上海看我兩次。這個女孩的家族經營著是大馬一家家喻戶曉的連鎖便利店。他暗示我很多次可以定居加國，俗氣點說就是一輩子錦衣玉食。只可惜我對這個大我兩歲身高156（本人180）皮膚黝黑的富小姐不來電，大學那會的女朋友是個北方女孩，身高168，很白皙，說起話來慢慢柔柔的，雖然分手了，可是也總想著找個不能比她差的。結果錯失了「倒插門」的機會。

　　遺憾二：讀PHD，太傷感不解釋

　　遺憾三：本科畢業那會南方電網開放名額，我專業成績全系第二，又專業對口，不得不說家裡也幫了忙。人家領導很喜歡我，筆試（專業考試）又是第一，可是放棄了。結果我回國后，成了往屆生，還專業不對口，那個招聘的領導只用了三個字回復我：很遺憾。報送本校或本專業的同學畢業后大都進了電力系統，那優厚的待遇真不敢想象。一個河南的同學，工作五年，買了車房，娶了老婆，供了弟妹讀大學，給鄉下的父母重新修了大房。那個東北的同學當年上大學時管我借了400元，就一直沒還，2011年我考公務員之前看我慘不忍睹的樣子，直接甩給我3000.東北漢子真爽快。還記得一個甘肅的同學當年穿的秋褲褲襠處一個暴大的洞，我就給他買了兩套新秋衣秋褲，他一直很感激我。2010年在惠州做項目，我抽空去看他，哎~200多平的房子，他留我住一宿，我真沒心情。想想在上海，我。。。

　　遺憾四：大學時候的女朋友，人好，長得也好。可惜那時候我出國讀書，她在國內讀書，我回來，她嫁給了她的師兄。當時想想算了，反正她那麼不堅貞，現在想想，女孩子容顏易逝，青春難駐。她一個人在外地，有人給他優越的生活和安樂的家，要是我也會這麼選擇。

　　遺憾五：早知道自己公務員能考這麼高的分數報商務廳就好了。嘿嘿，得了便宜還賣乖，要是真報商務廳也許緊張，什麼也考不上。

　　遺憾六：回國的時候本來家裡安排進入一所二本教書，有編製，但是必須一年內考博，至少是在職博士生。要是讀博士還不如在國外，何必回來讀，想想就沒去，家裡人蠻傷心的，我爸第一次對我說：兒子，為了這個機會我第一次給人送禮，和老同學開口求人辦事，你就聽我一次話吧。誒，現在想想真對不住我爸，一個一輩子剛正清廉的人，為了我第一次開口求人辦事，還送了禮。他工資不高，平時省吃儉用給我攢了套房子，總是深深的自責。記得我小時候為了給我買台鋼琴，他三年沒添置過新衣服。考上一中后（考不上自費線要出2萬1 ，美其名曰贊助費，其實就是自費讀高中，1999年，我爸工資1500）我爸拽著我去商店買了台電腦，餓了我坐在肯德基里吃漢堡，我爸捨不得在裡面看著我吃，現在回想起來，那眼神真是充滿了愛。要是我教書了，至少我爸不用多操兩年得心。真對不起他。

　　遺憾七：我在外讀書期間，我外公過世，那時候我為了省錢，沒買機票回來，我外公一直特別疼我，在他彌留之際，最想見到我，過世前還捧著錄音機，錄音機播放的是我小時候他指導我背唐詩的錄音。那時候家裡人怕我分心，直說外公住院了，結果外公沒能健康的出院。誒，真對不起外公，對不起他，小時候父母工作忙，小學都是外公接送我上學。外公會日語，曾經給國民黨做過翻譯，文革時挨批鬥，腿被打斷過，一到變天就疼，就那樣一瘸一拐送我上下學。哎。。。

請不要懷疑我得初衷和真實。這篇帖子每一字一句都是我切膚感受，切身經歷，毫無誇大，也絕不巧合。同時，我想說兩點，第一人生的經歷也許是財富，但可能是收益也可能是負債。當你經歷了一系列波折，堅定了一份信念，在狼煙四起的職場如嗜血狂徒一般殺戮衝鋒最後斬獲厚祿名爵，只因為苦過，受到不公平待遇，為了出人頭地不受冷眼，也許那真的是負債，那些苦難的經歷讓你背負了一個巨大的負資產，直至你成功前，你的努力不過是為了還清那份苦難的債務，還自己一個解脫的自由。當你看淡了這一切，覺得不過是經歷，不過是嘗試，不過是路上常常碰到不可避免的坎坷，我覺得才算是真正的財富。第二，如果我出身一般，幾代人面朝黃土背朝天，我是家裡傾其所有供養出得大學生，也許我真的沒資格說我要回老家。就算是漂泊異鄉，就算終日勞頓，就算擔驚受怕我也要留在這座看似不屬於自己的繁華都市。但是你終歸有選擇。


06年本科畢業那會，我一個同學放棄一家河南省的煤礦行業國企，去了深圳一家台資企業，只因為他覺得深圳是創造神話的地方，他一路都是像最好的看齊，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結果呢？在那家台企發展並不順利，跳槽並謀劃下一次跳槽成了他將近而立之年的唯一願望。這是一種選擇無對無錯只說，當年我也勸過他去那家國企，但是很可惜。一個資質略差他得男孩去了，結果鄉下老父母都跟他進了城，不用冬天燒火暖床，夏天不用養雞餵鴨。深圳的同學的住在白石洲伸手窗外就能摸到對樓的民房裡苦苦的謀划著自己的「宏圖偉業」，沖著速食麵填飽自己無盡的夢想。也許有天他會發達，但我不羨慕，我只知道現在，那種過年回家擔心給不起下一輩壓歲錢的感受，不好。第三，我也有夢想，但是此一時彼一時，我總想當我40多歲，我身體不行了，精力下降了，智力衰退了，能力有限了，我還沒攢出套房子，還擔心被炒或有競爭者緊隨其後，我得工作，要是現在大學生一屆屆畢業的人數這麼多，競爭力就如此強大，那十幾年後呢？這些人不會人間蒸發，還是一樣的競爭，就業市場一樣的嚴峻，那時候就業難可能變成養老難，福利難，就醫難等等問題，我難道一直這樣嗎？索性退而求其次吧，反正搶不過人家，撿個剩總還好吧。其實這麼悲觀不好，但是一次重病足以讓人想到與生存和保障的種種，這條路上我沒站起來，也沒趴下去，只是換了個軌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吧。最後，GWY待遇真的一般，甚至有點小差，但是想想老家有房子，自己有父母，生活過得去，養老醫療無後顧之憂，就覺得踏實，也有動力，有方向感，不是常說衣食足知榮辱嘛。擔驚受怕的日子，我不敢過了，上周末我在淘寶上把冬衣買了，兩件一共200多，穿在身上踏實和久違的幸福感溢於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