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著整麻袋錢，去柬埔寨買股票

扛著整麻袋錢，去柬埔寨買股票


以500瑞爾面值的柬幣計，買一股金邊水務局股票就需要十幾張鈔票。（Bloomberg/Getty Images/CFP/圖）

雖然條件簡陋，但柬埔寨股市制度並不老土，比如IPO採用的是註冊制。

從散戶、券商到交易所，亞洲各國及地區都在爭搶這塊資本窪地。

只能用柬埔寨貨幣交易，而當地普遍使用的貨幣面值較小，認購股票就成了體力活。

想買股票？請到櫃檯填表，沒有網路和電話交易渠道。

想買哪只？這個市場只有一隻股票。

想按什麼價格買？每天只有兩個成交價。

你要下單嗎？對不起，填好委託單后，沒人知道能否委託成功，只能耐心「等通知」。

這一天是2012年4月18日，柬埔寨股市開張。這個國土面積18萬平方公里的亞洲小國，第一隻也是迄今為止惟一一隻股票——金邊水務局成功上市。

面對眼前熱火朝天的場面，程鵬有些恍惚，感覺自己穿越到了二十多年前中國上海靜安證券營業部，那是新中國第一個公開進行股票交易的場所。

扛著整麻袋錢，去柬埔寨買股票


金邊水務局流通股的第一大股東是中國人開的金運證券公司，而金邊證券公司的大股東亦是華人。 （陳增陽/圖）

「簡陋卻公平」的股市

詢價認購階段，只要你的競購價格不低於最後定下的發行價，就至少可以分得一杯羹，外國人的中籤率是5.8%，本地人中籤率將近10%。第二輪申購階段，本地人中籤率更是高達35%，新開的外國賬戶認購的中籤率也高達20%。

32歲的廣東人程鵬在柬埔寨開有一家買賣黃金、順帶做些外幣兌換生意的小公司。公司的所有股東加在一起共認購到了8萬股新股，「我們就是買著玩玩」。

國有企業金邊水務局成為柬埔寨資本市場的首隻股票，這次發行1300萬流通股，發行價為每股6300瑞爾（相當於9.8元人民幣，瑞爾是柬幣單位），市盈率18倍。

上市當天，漲幅為47.6%，逼近交易所規定的50%的上限。按此計算，程鵬及夥伴們賬面盈利摺合人民幣超過37萬元。

4月18日一大早，離開市還有一個多小時，程鵬就跑到證券公司營業廳，準備拋掉部分股票。他排了很長的隊，填了一張交易委託單，交給櫃檯的工作人員。

柬埔寨網路不發達，股民們不能通過電話直接交易，也無法在網際網路上完成，只能親自去營業廳下單，或者把指令發送到證券公司，由證券公司代為下單。

證券公司的營業廳也非常簡陋。不是每個工作人員都了解股票是什麼東西。如果詢問辦理股東卡的工作人員接下來如何交易，他（她）很有可能會搖頭以對。而當你填好委託單后交上去，是否委託成功，只能耐心「等通知」。

事實上，也沒有必要從網上查看股票的即時行情——柬埔寨股市只在上午兩個特定時段交易，進行集合競價，也就是說，一天只有兩個成交價。此外，今天買的股票，後天（交易日）才能賣出，即實行「T+2」的交易制度。

柬埔寨加華證券行政總裁吳璇輝對南方周末記者說，暫時不開通實時電子交易的原因是「怕太多人參與，不知道怎樣應對」，現在這種情形「可以有更多時間用來學習」。

十個多小時之後，程鵬終於收到證券公司打來的電話，「委託成交了」。不過，當有朋友問他賺了多少錢時，程鵬撓撓頭，「只能去櫃檯查看賬戶上現金才能知道準確數字，因為傭金是多少我也不清楚，證券公司一會兒說千分之五，一會兒說千分之六。」

這個在程鵬看來「無比山寨」的股市，甚至連結算系統都還沒有準備好。柬埔寨96%左右的存款都是用美金結算（其匯率制度是盯住美元），而柬國股市卻要求用柬埔寨幣瑞爾進行交易。

「一旦股市大震蕩，政府幾乎沒有資金去救市。」吳璇輝說，「柬埔寨股市籌備了幾年，現在開張時機並不是最好的，但硬要上馬，是因為柬埔寨想在2015年加入WTO（世界貿易組織）。」


另一個原因就是，鄰國寮國已於2011年初有了股票市場，這從一定程度上刺激了柬埔寨。

即便如此，這個纖弱的袖珍股市，在許多人眼裡依然是「風景這邊獨好」。

顧業新是南京中興軟創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派駐柬埔寨的項目總監。這次新股認購，他分兩次中得3萬股。

在柬埔寨，承銷商會拿出70%流通股用於「詢價圈購」，給出一個價格區間，包括個人投資者（散戶）在內都可以填寫希望認購的價格和數量並繳納10%保證金，這相當於國內基本只有機構投資者參加的IPO（首次公開募股）路演。

而只要競購價格不低於最後定下的發行價，就至少可以分得一杯羹。「對散戶而言，這比中國股市要『公平』得多。」顧業新說，這一輪其中籤率是5.8%，本地人還要高於這一比例，將近10%。

當發行價確定，承銷商會再開放剩下的30%流通股，重點面向沒有參加之前詢價的投資者。顧業新用柬埔寨本地護照新開一個賬戶重新認購，這一次中籤率達35%。這一階段，新開的外國賬戶認購的中籤率也高達20%。

「外國投資客的賭場」

鐘聲和幾位朋友學著公司負責人及中國同事的樣子，競了最高價（6350瑞爾）。而柬埔寨當地保守的有錢人大都出的是最低價，結果幾乎無人中籤，他們覺得中國人都很喜歡賭。

金邊水務局上市交易首日，換手率僅為6.76%，次日漲停（漲幅5%），而換手率則跌至3%左右。中國抑制炒新政策出台前，大多數新股上市首日換手率都在50%以上，中小板個股甚至可以達到80%。

「從成交記錄看，現在韓國公司不斷在買股票，他們可能想抬高，到一定高點再把股票放出來，而拋盤的馬來西亞投資者最多。」一位要求匿名的證券公司總裁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據我們過往經驗，韓國人是比較熱衷炒短線的。」

柬埔寨一直是亞洲投資者眼中的資本窪地——提倡私有、崇尚市場、政局穩定、沒有外銷配額管制……過去一年，柬埔寨曼哈頓（柴楨）經濟特區招商引資規模是之前四年總和的兩倍。這個一半人口都在25歲以下的小國，被譽為「湄公河代工新三國」之一。

2005年以前來柬埔寨投資的以台灣人和日本人居多。之後韓國資本大量湧入，2008年金融風暴之後又陸續撤走。再後來是馬來西亞，這兩年中國希望擴大在東盟的影響力，前往柬埔寨一帶的投資較多。

顧業新3月下旬去當地指定銀行參加詢價圈購的時候，跟他一樣的投資者正搬著箱子，或是扛著麻袋，裡面裝的是一捆一捆的柬幣。

柬埔寨沒有實施外匯管制，錢莊遍布街頭巷尾，而且貨幣兌換要比到銀行划算。投資者們大多到錢莊把美金換成柬幣，然後帶著現鈔去支付保證金。柬幣最大面值為10萬，但很少使用，一般流通的是面值1到5萬的柬幣瑞爾（1萬瑞爾相當於15.5元人民幣），甚至1萬瑞爾也不常見，大眾用得多的還是1000瑞爾、500瑞爾和100瑞爾。

也就是說，以500瑞爾面值的柬幣計，買一股金邊水務局股票就需要十幾張鈔票。於是股票認購成了體力活兒。

29歲的柬埔寨華裔鐘聲和幾位本地朋友也正擠在排隊等候的隊伍中。

鐘聲在金邊（柬埔寨首都）一家中資數字媒體電視公司工作，在當地屬於趕時髦的年輕人。他說自己從小看到鄭少秋演的一台港劇，記住了「炒股可以賺錢」。大學里讀會計專業，學過名詞「發行價」。

公司負責人是中國人，鐘聲還記得他說「剛發行的股票肯定會漲價的，買一點肯定沒錯」。於是他和幾位朋友學著公司負責人及中國同事的樣子，競了價格區間的最高價（6350瑞爾）。

有趣的是，柬埔寨本地人很少這麼「激進」——程鵬公司的柬埔寨客戶大多是當地的有錢人，他們在當地的證券公司開了戶。股票經紀人總是說，出價不要太高，這樣可以降低成本。

「他們大部分都叫了最低價，4050柬幣。」程鵬說，「結果幾乎沒有中籤的。」

「本地人大部分很保守，他們覺得炒股就像賭博。」鐘聲說，「他們覺得中國人都很喜歡賭。中資公司里上班的員工好像個個買股票。」

更多的柬埔寨人則選擇了旁觀，他們早已習慣以這種方式看待在這片土地上狂歡的外國資本。

據亞洲開發銀行估計，2012年柬埔寨GDP的10%依賴國外援助。而柬國政府曾公開表示，希望通過股市吸引外資，從而擺脫當地經濟對外援的依賴。

值得一提的是，柬埔寨股市實行的是註冊制而不是核准制。中國不久前因證監會主席郭樹清一句「IPO不審行不行？」而掀起一場圍繞註冊制的大討論，至今仍因巨大的利益阻力而未能推進改革。

扛著整麻袋錢，去柬埔寨買股票


證券公司營業廳也非常簡陋。不是每個工作人員都了解股票是什麼。 （受訪者/圖）

IPO爭奪賽

如果你擁有100萬美金並以此申購股份，則需要繳納10%的保證金，也就是10萬美元。但金運證券公司會將這100萬美金全部當成保證金，也就是以1000萬美金的數額申購，中籤率提高了九倍。

在柬埔寨，金融機構的招牌上基本都能看到中文。這也是華人成為柬埔寨一支不可或缺力量的印照。有香港媒體稱，在柬的華人介於40至60萬之間，但正是這僅占柬埔寨總人口5%的華人，「卻幾乎支配了柬埔寨的經濟」。

金邊水務局公開的配售數據顯示，其流通股的第一大股東是一家中國人開的中柬合資證券公司。

這家公司名為金運證券，僅其自營部門就認購了83萬股新股，加上客戶所申購成功的部分，幾乎佔到金邊水務局流通股總量的一半。

而金運證券的客戶絕大多數來自中國或有中國背景。

如果以外國護照開戶，在第一輪圈購階段，一般中籤率通常為5.8%，但金運公司或其客戶卻能達到58%。

這家公司的秘密是——通常情況下，如果你擁有100萬美金並以此申購股份，則需要繳納10%的保證金，也就是10萬美元。但金運公司在填表申報時，會將這100萬美金全部當成保證金，也就是以1000萬美金的數額申購，中籤率於是提高了九倍。

金運公司用這個辦法申購到的83萬股已是「所能達到的極限」，因為其投入的130多萬美元已是規定的保證金上限。


張雲峰是金運證券的董事長，1997年由當時所在公司外派到柬埔寨，而後自己開辦了資源礦產類公司。

自從柬埔寨要辦股市被提上議事日程，張雲峰就開始跟蹤每一步進展，並在最快的時間裡召集團隊、提交文件，終於在2010年拿到自營資格牌照，2011年12月開業。

金運證券的管理團隊都來自中國，並且都有幾年以上的從業經歷，相比臨時招聘經紀人的本土證券公司，顯然要駕輕就熟得多。

在這次新股認購的較量中，中國資本可謂「完勝」。但另一方面，柬埔寨以及其他國家的資本亦有備而來。
相比寮國資本市場——如今的2家上市公司和2家證券公司，柬埔寨第一隻股票剛剛上市，就已發出7張主承銷商、2張自營商和4張經紀商牌照。

金運證券也是唯一一家持有自營商牌照中資證券公司。而7家承銷商資本分別來自韓國、日本、馬來西亞、越南、台灣和柬埔寨。

據媒體公開報道，2010年11月，韓國東洋證券公司「在新股認購（IPO）爭奪中脫穎而出」，被柬埔寨財經部授權承銷首批上市的三家國有企業——金邊水務局，以及隨後將掛牌的柬埔寨電信公司和西哈努克港務公司。公司總裁余俊烈就曾表示，成功是因為「比所有鳥兒都起得早」。

按照張雲峰的說法，金運證券正在給一些公司做上市策劃和指導，他的目標是「準備明年申請主承銷商牌照」。

「現在上市公司數量太少，主承銷商資格競爭太激烈。」他說，「不過至少有5-10家柬埔寨私營公司亦準備上市。」

交易所之戰

「韓國把金融作為一個重要的國家戰略。他在中國周邊收購交易所，為的是通過這個手段在跟中國競爭亞洲金融中心的地位。」中國證監會研究中心主任祁斌說，「我們敗給韓國，因素比較多，一個是我們的體制、管理方法，另一方面是政治上的原因。」

事實上，在更高的層面，對資本窪地的爭奪戰也早已開始。

據媒體公開報道，2007年8月，以時任副總經理劉嘯東為團長的上海證券交易所代表團曾到訪柬埔寨。劉嘯東當場表示，「上交所願意協助柬埔寨建立證券交易所，包括提供人才培訓、交易技術、裝備設置等交易所必備的全套軟硬體和服務設施」。

劉嘯東還曾公開表示，昆明資本市場有能力輻射東南亞，「如果說上海交易所到柬埔寨，將其交易所吃下來是分秒的事，但是我們不可能這麼做，因為太遠了，但是作為昆明，作為雲南，你完全可以」。

然而，關於與柬埔寨合作的事情此後無疾而終。

2011年7月正式成立的柬埔寨證券交易所，其45%的股權由韓國證券交易所持有。

「我聽說中國對此有過興趣，但我們並不存在競爭關係。」韓國證券交易所海外事業部新興市場開發小組組長金大中（Kim Dae Cheon）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採訪時稱。

劉嘯東已離開上證所，現任賽領資本管理有限公司CEO（首席執行官）。他以「現在對柬埔寨股市沒興趣」為由掛斷了記者的電話。而截至發稿，南方周末記者並未收到上證所及柬埔寨證券交易委員會就此事的答覆。

「上證所來晚了一步。」吳璇輝說。2006年，韓國與柬埔寨政府簽署MOU（諒解備忘錄）。也就是說，就在劉嘯東率團到訪柬埔寨表達合作意願之前，韓國方面已經開始著手準備合作事宜。

柬埔寨交易所原計劃於2009年開張，結果直到2011年7月才姍姍來遲。而於2011年底進行第一宗IPO的計劃也最終被推遲到了半年之後。

「確實有一些延誤，但並不是因為準備不充分而是一些政治因素，我們一直在與柬埔寨政府等待恰當的時機。」金大中說。

儘管如此，交易規模位列亞洲第三的韓國證券交易所在周邊國家搶灘新興而稀缺的交易所資源時仍然顯得未雨綢繆，而且不遺餘力。

2011年1月成立的寮國證券交易所，其49%的股份同樣由韓國證交所持有。而後者還在幫助對烏茲別克證券交易所進行現代化改造，甚至觸角還伸向了緬甸。金運證券董事長張雲峰曾被派去韓國「學習經驗」，「所有費用都由韓國承擔」。

「我們與周邊國家合作並不是因為利潤動機，而是為了分享我們的經驗。」金大中說，「還有一些小的原因，例如和他們保持良好的關係。」

根據英國《經濟學人》的報道，韓國證券交易所有一個構想，希望能夠搭建「一個交易板」，投資者可以通過這個「交易板」對全世界上市的證券產品進行交易。


「韓國把金融作為一個重要的國家戰略。他在中國周邊收購交易所，為的是通過這個手段在跟中國競爭亞洲金融中心的地位。」中國證監會研究中心主任祁斌參加一個小範圍演講時，針對南方周末記者的提問如此說，「我們敗給韓國，因素比較多，一個是我們的體制、管理方法，另一方面是政治上的原因。」

「所謂交易所的併購，實際上背後還是資本市場強大與否。」祁斌稱，「所以要加快我們資本市場的發展步伐，適時推動或者說積極研究交易所體制、機制、改革。」（因受訪者要求，文中程鵬、鐘聲為化名。本文感謝柬華日報記者陳增陽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