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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納粹醫生》作者:「當人變得邪惡時,他就不再是平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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硨磲大爺 發表於 2016-12-27 23:43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崔瑩 文化有腔調

  

  羅伯特•利夫頓

  如果你是在奧斯維辛集中營工作的一名黨衛軍醫生,你的一天可能是這樣度過的:篩選運到的囚犯,送一部分人去毒氣室;下令往毒氣室投入精確的毒氣量;通過孔眼觀察人們的死狀;簽署死亡證明;從屍體上拔牙。「這個屠殺過程——從一開始到結束,均由醫生領導。」一位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倖存者這樣回憶。

  原本以拯救生命為天職的醫生,是怎樣發動大屠殺機器的?他們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是怎樣敗給了效忠希特勒的誓言?一本叫《納粹醫生》的書回答了這個問題。2016年10月,它在中國出版,並登上了許多好書榜。它的出版30周年英文特別版也將在近日推出。

  

  《納粹醫生》的作者是現年90歲的美國精神病學和心理學教授羅伯特•利夫頓(Robert Lifton)。作為美國重要的心理史學實踐者,他也研究過廣島核爆倖存者和越戰老兵。在《納粹醫生》中,他對40個納粹(其中包括29個納粹醫生)和80個納粹受害者(其中40個成為納粹的醫學助手)進行了訪談,並結合檔案資料,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結論:醫生是如何心安理得地從治療者變成兇手的。

  這本書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探討的是納粹種族歧視觀念的起源與蔓延,特別是在醫學領域的擴散。第二部分分析了奧斯維辛集中營的納粹醫生和囚犯醫生(多為猶太人)在篩選、毒氣室屠殺全程監督、人體醫學實驗中的角色和彼此關係。第三部分探討了種族滅絕的心理學。

  圍繞此書,12月14日,騰訊文化對人在紐約的羅伯特•利夫頓進行了電話採訪。電話中的他思維敏捷,聲音洪亮,對書中內容記憶猶新。他還表示,自己仍在研究和寫作,最近剛完成了一部新書,講的是核武器和氣候變化如何影響人類。

  以下為採訪內容。

  納粹醫生是關於專業人士從事屠殺的最極端例子

  

  《納粹醫生》中文版

  騰訊文化:在寫《納粹醫生》前,你研究過廣島倖存者和越戰老兵。是什麼讓你從研究他們轉向研究納粹醫生?

  羅伯特·利夫頓:大屠殺是我一直想研究的主題,但我感到大多數大屠殺研究研究的是倖存者,極少研究行兇者,尤其是行兇者的心理。但如果我們要避免未來發生類似事件,了解行兇者的心理就尤為重要。

  當時關於大屠殺行兇者的研究文獻很少,更沒人採訪他們。而我的研究方法,就是採訪這些參與大屠殺的納粹醫生。

  騰訊文化:你提到,促使你寫《納粹醫生》的直接原因是奧斯維辛集中營的醫生約瑟夫·門格勒和奧斯維辛醫學試驗的材料。這些材料最觸動你的是什麼?

  羅伯特·利夫頓:這些材料來自我的編輯,當時他在編輯我關於廣島倖存者的書。一天,他打電話讓我去,告訴我他有一些關於納粹醫生的庭審材料,特別是關於約瑟夫·門格勒的。這些材料讓我非常吃驚,它們清晰證明:納粹的一系列屠殺行為都是以生物醫學願景為基礎的,醫生在其中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此後,我把「用屠殺來進行治療」作為整本書的線索。

  騰訊文化:為什麼選擇它為線索?

  羅伯特·利夫頓:作為醫生,我被同行將職責逆轉的行為感到震驚——他們本應救治病人,卻變成了屠夫。這種轉變令人感到不安。自此,我對研究醫生這個特殊群體的行為產生了興趣。

  我研究過越南戰爭中的精神病醫師,但納粹醫生是關於專業人士從事屠殺的最極端例子。

  騰訊文化:你是猶太人,這樣的背景會影響你做有關納粹醫生的研究嗎?

  羅伯特·利夫頓:正因為是猶太人,我對大屠殺的感受深入骨髓。猶太背景促使我進一步做這方面的研究。在研究過程中,我儘力做到準確,呈現問題的複雜性和多面性。只有這樣,我們對這類問題的了解才會更深刻。

  採訪時,只有一個納粹醫生嚎啕大哭

  

  納粹醫生約瑟夫·門格勒

  騰訊文化:在對納粹醫生進行採訪時,你所遇到的最大挑戰是什麼?

  羅伯特·利夫頓:為挖掘出更多細節,在採訪前,我做了大量準備。首先,我和支持我研究工作的德國同事緊密合作。正是這位德國同事,寫信說服了大多數納粹醫生接受我的採訪。其次,我儘可能多地了解要採訪的納粹醫生,或者和他處境相似的納粹醫生的情況,比如他們當時做了些什麼,他們面對什麼樣的壓力。所以我對他們的回答也都有了思想準備。

  他們說的話要比我想象中的多得多,但他們都竭力把自己和「行兇者」拉開距離。這種情況在採訪時經常出現。納粹醫生向我回憶和講述的,好像是另外一個人的故事。我把這種現象稱作「精神分裂」。

  騰訊文化:所以你根本不需要鼓勵他們多說?

  羅伯特·利夫頓:當然。有各種情況。有些人很愛說,有些人說得少一些。他們在我面前展示的自己都身陷困境,沒有其他選擇,都已經儘力了。我才不會聽他們這一套!

  在大多數情況下,採訪氣氛比較緊張,他們能感覺到我的咄咄逼人。從我反反覆復的追問中,他們明白我不並接受他們講述的這個版本。然後我根據自己已經知道的情況,繼續問一些很細節的問題,追問他們當時到底做了什麼。這樣一來,我獲得了大量珍貴的採訪資料。

  騰訊文化:你問的都是什麼樣的細節問題?

  羅伯特·利夫頓:比如說,很多納粹醫生把屠殺稱為「安樂死」工程。實際上,他們屠殺的是患不治之症(通常是精神病人)的人或異見分子。對屠殺的整個過程,他們大都避而不談。然後我就追問這樣的問題:「是誰打開了毒氣閥門?」

  我並沒有直接指責他們,沒有說「你們罪大惡極!」我只是追根究底,尖銳地提問。

  騰訊文化:面對你的這些問題,納粹醫生的反應如何?

  羅伯特·利夫頓:他們的反應各不相同,有些不怎麼講話,有些輕描淡寫過去。

  只有一次,一個納粹醫生嚎啕大哭——在我的逼問下,他意識到他一直在拒絕面對這樣的事實:自己曾經是劊子手。我就讓他哭,他哭完了,我再繼續採訪。

  騰訊文化:你對所有納粹醫生提相同的問題嗎?

  羅伯特·利夫頓: 我盡量問相同的主題,比如他們的童年生活和家庭生活是怎樣的,他們後來是什麼職位,被分配做什麼工作,他們做了些什麼,他們看到了什麼,他們對此有什麼感受……

  他們的回答為我的書稿提供了其他研究中少有的珍貴資料。

  騰訊文化:怎麼甄別他們是否說謊?

  羅伯特·利夫頓:這也是為什麼採訪前的準備非常重要的原因。採訪之前,我對他們可能說的內容已經有了大概了解。這些內容可以在不同的庭審檔案中找到,我讓我的助手對此仔細搜集和研究。所以,在採訪之前我就知道他們都做過什麼、沒做過什麼。即使不完全了解當時的細節,我也多少了解當時的情況,可以據此追問。在評估他們的話方面,我有主動權。

  普通人是如何成為劊子手的?

  

  納粹瘧疾實驗受害者

  

  約瑟夫·門格勒在進行人體醫學實驗

  騰訊文化:在書中,你歸納了納粹醫生出現的諸多因素。在採訪了這麼多納粹醫生之後,你認為催生他們的一個最關鍵因素是什麼?

  羅伯特·利夫頓:在最近的一本書中,我提出了「惡性的常態」(malignantnormality)的觀點。希特勒和納粹集團的核心人物建立了種族滅絕的機構,比如奧斯維辛集中營。醫生原本是普通大眾,後來加入了納粹組織。他們不過是適應了奧斯維辛集中營的日常秩序,做了這個集中營需要他們做的事。

  因此,催生納粹醫生的最重要因素是:納粹的意識形態創造了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屠殺常態,醫生被派到這裡工作,最終適應了這裡。他們可能最初會排斥,但是逐漸地,他們被社會化,成為殺人惡魔。

  類似事件的發生通常要具備兩個條件:極端思想、有破壞性的組織。

  騰訊文化:你對納粹醫生的深層心理結構有著許多重要發現。在你自己看來,最重要的一個發現是什麼?

  羅伯特·利夫頓:最重要的發現是:大多數納粹醫生並非法西斯主義者(約瑟夫·門格勒例外,他是狂熱的納粹分子),不過是被社會化,成了屠殺流程的一分子。也就是說,普通人被捲入邪惡的製造機制后,也會變得邪惡。在我的研究中,這個研究成果令人感到極為不安。

  在奧斯維辛集中營,納粹醫生在集中營每周工作5天,然後在周末回家,成為普通的父親和丈夫,我把這種現象稱作「雙重自我的角色轉換」。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做這樣的轉換。有時,我們不得不身處的環境和我們通常所處的正常環境可能是對立的。我們每個人都有可能做壞事,有可能傷害他人,即使這違背我們一貫的原則和信念。

  騰訊文化:書中詳細描述了恩斯特·B、約瑟夫·門格勒和愛德華·維爾特這三類納粹醫生。在他們中,你認為哪一類的破壞性最大?

  羅伯特·利夫頓:三類醫生各具特點。門格勒最狂熱,他是最直接的兇手。他研究雙胞胎,為了獲得病理報告,他直接讓人處死他們。我認為破壞性最大的是門格勒這類醫生。

  愛德華·維爾特在成為暴躁的納粹醫生之前,曾是一名受人愛戴的醫師。他接受了納粹的意識形態,被派到奧斯維辛集中營,成為這裡的主管醫生。他對納粹絕對忠誠,領導創建了整部奧斯維辛醫學殺人機器。因為不喜歡混亂,在他的領導下,屠殺更具系統化。

  從道德的角度來說,恩斯特·B是有爭議的。他實際上救了很多人,並對他人充滿善意。但同時,他是門格勒的好友,也從未拋棄納粹的思想意識形態。不過和其他兩類醫生相比,他的破壞性較小。

  騰訊文化:你說過,約瑟夫·門格勒是奧斯維辛的靈魂。如果他還活著、你有機會與他面對面,你最想問他的一個問題是什麼?

  羅伯特·利夫頓:我不覺得我和他之間能有什麼建設性的對話,但我想問和他的觀點相關的問題。這些觀點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但結果證明他是對的,他也算是傑出的科學家。

  另外,我想問他如何看待「你的研究令無數無辜者喪生」這個問題。我也會問他他的狂熱意識形態和他的所作所為之間的關係——我想了解狂熱的意識形態是如何催生大屠殺的。

  騰訊文化:如果把你作為囚犯醫生置於奧斯維辛的環境中,你會表現得與他們不同嗎?

  羅伯特·利夫頓:沒人知道在那樣的環境下人會如何。我覺得我會竭力阻止被社會化成惡魔,但我不能保證能做到。

  當人變得邪惡時,他就不再是平庸的

  

  1945年1月,奧斯維辛被解放時的倖存者

  騰訊文化:《納粹醫生》出版后,外界有什麼反應?

  羅伯特·利夫頓:這本書出版后很受歡迎,得了好幾個獎。我想,人們肯定了它對納粹醫生進行心理研究的角度和深度。也有一小部分人不喜歡我和納粹醫生對話,覺得他們應該被譴責和隔離,不應該從他們那裡汲取什麼教訓。

  但我認為這是錯的,因為知道了「普通人能通過社會化變得邪惡」,多少可以防止人們再犯類似的錯誤。

  騰訊文化:你採訪過的納粹醫生對它有什麼反應?

  羅伯特·利夫頓:我沒有收到我採訪過的納粹醫生對這本書的反饋。

  騰訊文化:這本書是在整整30年前出版的。對於書中的研究結果,今天的你有哪些想補充的?

  羅伯特·利夫頓:《納粹醫生》最近再版,我給它寫了新的序言。在序言中,我強調了我剛才提到的「惡性的常態」的觀點。我還回顧了世界不同地方存在的不同形式的嚴刑拷打事件,以及醫生在嚴刑拷打中的角色。我對納粹醫生的研究也有助於對這些現象的理解。

  騰訊文化:你如何看待鮑曼發表於1989年的《現代性與大屠殺》?

  羅伯特·利夫頓:大屠殺是一個現代的現象,但我不覺得它可以被理解為現代性的表現。在現代社會,大屠殺是狂熱的一種表現方式。

  騰訊文化:書中也提及漢娜·阿倫特的「平庸的惡」理論。在你看來,這一理論存在什麼缺點嗎?

  羅伯特·利夫頓:「平庸的惡」理論有一定的道理:簡單而言,普通人也可以作惡。這也是一種社會化的邪惡,也可能會很官僚。

  在漢娜·阿倫特的觀點之上,我要補充的是,第一,人們要認識到,這個人可能很平庸,但他轉變成的惡魔可能就不再是平庸的,而是很極端的;第二,當人變得邪惡時,他就不再是平庸的——他們具有了邪惡的特性。

  騰訊文化:普通人可以通過社會化而變得邪惡。要防止自己走向這條道路,作為個體,需要怎麼去做?

  羅伯特·利夫頓:首先要知道這個現象的存在,這也是這本書的價值所在。理解這一點后,人們就可以有抵制惡魔的依據。

  當某種意識形態要攻擊或聲稱有必要攻擊其他人群時,要對此特別提防。幾乎所有的大屠殺事件,都是以聲稱這樣是必要的、光榮的為開端的。必須知道這是錯的。因此,要防止社會化的邪惡,就要發現有建設性的、能改善生活的意識形態,將它們和有害的意識形態區分開來。

  騰訊文化:在你看來,奧斯維辛還有可能重現嗎?

  

  羅伯特·利夫頓:我不能確定。希望我們能竭力防止類似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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